如果时间有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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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看!这本书上说以前的怪兽都是由真人扮演的!”

我抬起头,5岁的妹妹正拿着全息绘本激动地比划着。她面前的影像里是一个很像霸王龙的怪兽,在公园里和小朋友们合影,然后怪兽把头套拿下来,露出了里面工作人员的脑袋。

妹妹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疑惑,她想不通这有什么可扮演的。如今生物科技发达,想要什么样的动物都能制造出来,无论是已经灭绝的剑齿虎,还是传说中的喷火飞龙,各种主题公园里应有尽有。这些动物身体里都植入了芯片,极其温顺,和人类互动也不会有安全问题。

因此对于从小习惯了和活生生的怪兽玩耍的妹妹来说,突然发现竟然还有人特意穿着怪兽外套去扮演它们简直不可思议。

我正想和她解释以前的公园里没有这么多有趣的动物,但是有很多神话传说,甚至还有一种专门的电影叫做怪兽特摄片。

但我却脱口而出:“也许那时候的人们很怕冷,喜欢穿又大又厚的怪兽外套,哈哈哈!”

我笑得很欢快,可是心里却有一丝古怪的感觉。为什么我突然会说这样一句干巴巴的笑话?

妹妹觉得我的样子很好玩,也跟着格格地笑了起来。

我赶紧吸口气,把那种说不清的怪异压下去,微笑道:“安琪,再过两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

“这个!”

安琪是我妹妹的名字,她毫不犹豫地指着绘本上的一个图像,兴奋地说:“哥哥,我能不能在生日那天收到一只恐龙?”

按理说,妹妹的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我今年19岁,父母在妹妹出生没多久的时候就相继生病离世了。我们兄妹俩在福利机构待了一段时间,我一满18岁可以独立以后,就把妹妹接了出来,靠着一点保险金和打工赚取生活费,两人一直相依为命。

两个月后妹妹就满六周岁了,我平时一直忙于上学和打工很少有时间陪她,她小小年纪却很懂事,虽然心里觉得孤单但却从来没有抱怨过,如果有一个动物能代替我在身边陪伴也不错。

不过恐龙并不便宜,特别是妹妹指定要的是一种小型食草鹦鹉嘴恐龙,人气很高,价格也很辣眼睛。也许我应该去找一个在恐龙主题乐园里打工的工作,没准还能享受员工优惠。

我敲敲脑袋,有点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事实上,我的计划是去帮妹妹领养一只恐龙。

我是个行动派,很快就去了一个恐龙的自然保护区,在里面辛辛苦苦工作了整整一个月,一边给里面的三角龙、雷龙这些大家伙铲屎,一边考察妹妹喜欢的类型,终于领养到了一只出生不到三个月的小鹦鹉嘴龙,经过一系列检疫工作后,及时在她生日的当天由宅急便送到了家里。

我永远也忘不了安琪第一眼看到她的礼物的表情。

漂亮的丝带拆开,还不到她腰部高的鹦鹉嘴龙从盒子里跳出来,围着她兴奋地打转。

“生日快乐,安琪!”

我捧着蛋糕冲她微笑。

“太棒了!太棒了!哥哥,我太喜欢了,谢谢你们!”

“我们?”

她双手抱起小恐龙,扑在我身上,大笑着说:“谢谢哥哥给我礼物,也谢谢小剪刀来到我身边!”她拍拍小恐龙长得像鹦鹉那对粗大有力的喙一样的嘴巴,补充道:“小剪刀是它的名字。你不觉得它的嘴巴就是一把剪刀吗?”

原来如此。

安琪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喜欢这个小伙伴,她非常认真的在电脑上查询了鹦鹉嘴龙的习性,食谱,监督着我购买正确的恐龙饲料。每天她们俩都在一起玩耍,我在家的时候,就会一起出去散步。

邻居家的蓝毛阿姨看到我们,都会夸上几句,因为她每次都穿着那件蓝色毛衣站在路边,我私下里就把这个当做她的代号。

小剪刀很调皮,它是植食性的恐龙,有时候会忍不住跑到邻居家的院子里去啃树叶,安琪都会乖乖的跟我一起去和邻居道歉。同时,她又会偷偷的摘几片叶子带出来,塞在小剪刀的嘴里,然后一人一宠物在草地上打闹着笑个没完。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里就好了。

夏季的台风来了。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我就很焦虑,我们租的房子很老旧,在风雨中颤颤巍巍的坚持。再多存点钱,就可以搬到更好的地方去了,我总是这样宽慰自己。

但是今年的台风尤其凶猛,天空几乎是黑的,不停歇的暴雨狂风,像远古的神明发怒,要摧毁一切。

那天我从打工的地方被蓝毛阿姨紧急叫回来的时候,房子已经被暴风吹到的大树砸塌了一大片。

锋利的树枝从窗户插进去,碎玻璃飞了整个房间,满地都是血迹。

那是安琪的血。

她被树枝扎透了心脏,失血过多,救护车来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蓝毛阿姨抱着我大哭,小剪刀在风雨中不知去向。我脑海中最后拥有的意识是,这一切应该是个梦,醒来就恢复正常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暖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微微睁开眼睛,房间里飘来咖啡的香气。

我起床走到外面,一个女孩子正在开放式厨房忙活着。

她看到我,立刻笑起来:“你醒啦,我刚煮好了咖啡,就知道你鼻子最灵!”

我呆了几秒钟,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这是我的女朋友小棉。我们从大学里开始交往,上个月刚刚正式同居。

我漫不经心看了一眼窗外,阳光如金粉般洒进来,将所有的家具都染上一层光晕。

“安琪呢?小孩子喝不了咖啡,有没有牛奶?”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我,问:“谁?”

“安琪啊……”我有点头晕,不知道为什么,说话也结巴起来,“我、我妹妹,有个、有个宠物的……你不记得了吗?五岁,不对,六岁?哎,到底几岁来着?”

小棉噗嗤一笑。把倒好的咖啡端给我,说:“你是不是睡糊涂了?你是独生子,哪来的妹妹?”

我紧紧捏着咖啡杯,脑海里的安琪形象逐渐模糊起来。

好像有一团云,但是越来越灰暗。

小棉担心我不舒服,拉着我出门散步。邻居家的黄开衫阿姨站在路边,她每次看到我们都会夸上几句。

空气很干燥,凉爽的微风吹着,晴空万里。我看着路边的房子,大树,有点心虚地问:“我们真的一直就是这样的吗?我的意思是,没有刮台风,我也没有妹妹?”

“当然。”她白了我一眼,“这里是北方,哪来的台风,你是不是昨晚通宵打游戏,脑子打傻啦!”

我指着邻居阿姨:“她也一直在这里的吗?”

“对啊,她每天都穿着一件黄色针织衫站在路边和我们打招呼,你还给她起外号叫黄开衫呢!”

我叹口气,也许是时间跟我开了一个玩笑。让我在某段梦里体验了黑白两种人生。只是那个黑色的结局太可怕了,幸好这是一个梦,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我心底隐隐有点疼痛,那个温暖的小小的人影,抱着我脖子喊哥哥的清脆声音,都像粗糙的沙砾,慢慢摩擦着我的回忆。

几年后,我们都毕业有了稳定的工作。结婚的计划也正式提到了日程,我挑了一个周末在家里收拾东西,准备搬到我们的新家去。

在书房的一个角落,我翻出了最后一个箱子。里面乱七八糟一堆用旧的笔记,我随意拨了一下,一个彩色的本子掉了出来。

我捡起来,将绘本打开。一段全息影像投在空中,一个穿着恐龙玩偶外套的人在公园里跟小朋友们合影。

“哥哥,你看!这本书上说以前的怪兽都是由真人扮演的!”

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脑海最深处翻涌上来。

如沸腾的岩浆,灼烧着我的全部身心。

突然,所有的东西都摇晃起来,刚刚解开封印的记忆又如海市蜃楼般,开始扭曲,我伸手想要抓住那个小姑娘,却徒劳的看着她四分五裂,离我远去。

意识模糊中,似乎有个声音在说话。

“这个角色的自我意识太强了,是不是上一段没有删除干净?”

“讨厌,这样一点也不好玩!早就告诉你妹妹那条支线剧情太啰嗦了,又臭又长,结果留下那么多无聊的bug!”

我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背后涔涔冷汗。

过了好一会,我才渐渐回神,安琪并不存在,我从来都没有妹妹,也没有在恐龙乐园打工,至于和女朋友计划结婚什么的也全都是一段梦境。

从出生起,我就是一个雇佣兵,在一艘又一艘的星际战舰上辗转,参加各种战役,有的是星球间的吞并,有的是某个种族和宿敌间的血战,也有时候只是配合某个科考部队,保护他们不被异形狙杀。

多年的战斗生活让我保持了孑然一身的习惯。偶尔有战友问我家乡来历,我都沉默不语。

血腥的战争生涯让再火热的生命都冷硬如石。今天还在并肩前进的伙伴,转眼就在炮火中化为飞烟。

有一天,我和小队在一个蛮荒星球上执行任务,这里只有一些外星部落,但是他们对外来人员非常敌视,以至于遇上就会开火。

我们很快就遭遇埋伏,我在队友的掩护下一路冲锋。枪林弹雨中,反重力坦克的炮火正要将一处掩体炸为平地。

突然,一个小孩冲了出来,他弯腰抱起地上的一个小动物,哭喊着当地的语言,我一愣,这时一道幽蓝的光柱射过来,他和怀中的小动物一起化为齑粉。

一瞬间,我眼前的画面全部失去了颜色。

“哥哥,我能不能在生日那天收到一只恐龙?”

我头疼欲裂,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手中的武器失控地吐出离子炮,烈火焦土,天地崩塌,我想要一切都化为灰烬。

这时,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他试图和我对话。

“嘿,哈罗——我是你的玩家,或者说,主人也许,哈哈哈哈哈!!”

这个强行干笑的感觉让我有点熟悉。

“你说玩家是什么意思?”

我看向四周,一切都静止了。被炮火崩碎的石块悬浮在半空,仿佛有人按下了一个暂停键。

“我已经重置了你两次,你怎么还是没有忘记最早的那个设定?”

“重置?设定?”

我心沉了下去,这些对话让我有了一个可怕的联想。

“你听着,你只是一个游戏里的人物,你和你妹妹都是我玩游戏的时候,用软件写的角色,玩家自己用代码敲出来所有想要的人物设定、剧情走向,这样创造出来的世界才好玩。”

“所以,我和安琪都是……都是你……”

我艰难的从咽喉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对!”那个声音听起来像个男孩子,语速很快,“本来我是想用你和你妹妹的故事去追班上的女生的,结果人家根本不care这种温馨剧情,她喜欢言情类的,我只好删掉了你妹妹的角色,重置了你的人生,又写了一个女朋友的设定,谁知道这个游戏的AI系统的学习能力太强大,你的处理情感和记忆的数据总是没有办法完全清零,老是有bug出来,我被那个女生骂得好惨,索性就再重置你一次,直接当太空战士,谁知道你又阴魂不散,一个游戏角色搞得这么有存在感干嘛?你以为你是主角就了不起吗?……”

那个玩家还是主人的声音滔滔不绝地响着。

但是对我来说,已经都不重要了。

从我心底浮出的,只有哀伤和愤怒。

怎么可以莫名其妙的就删掉。对我来说,安琪就是活生生的亲人,谁也没有资格将她的存在抹杀。

我决定找回安琪。

 “你说你想要之前那个妹妹回来?”

“是的。”

“可以啊,我重新创作一个角色,反正都是代码,帮你再写一个就行了。这次你想要什么样的兄弟姐妹?来个卷卷的绿色长发?喜欢喝草莓汽水,长大后想当医生怎么样?”

“我想要安琪。”

我就想要那个和我一起生活了五年零11个月的安琪。谁也不能代替我唯一的妹妹,无论再创造出什么样的人设都和曾经的她没有关系。

那个声音大笑起来。

“你知道你的要求有多可笑吗?那个什么安琪只是一个程序,和你一样,只是一个程序而已!她的行为模式,喜好,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电脑设定的,也就是一堆数据罢了。删掉就是删掉了,你如果想要一模一样的,我可以写给你,”

我摇头。

安琪并不是一场孤独的梦。

她是我曾经作为我自己存在的一个证明,一个和我喜欢的世界相逢过的美好感知,她是代码也好,虚拟的游戏角色也好,和我一样其实并不是真正的人类都没有关系。

我要找到安琪。

那个号称是主人的家伙说已经将“安琪”这个角色的所有数据包删除,但是我会潜入最深的网络世界,一直一直找下去。

如果时间有黑白,我将在无尽的永夜里寻找那一点光明。

整个数据世界就是我的茫茫星空,我会像一艘流浪的飞船,在这个虚拟的宇宙里永远航行,路过洪荒,路过文明,路过沧海桑田,直到找到那段曾经伴随我的叫做安琪的小小代码。


评委点评 评语汇总
巨星海 2019-09-19 17:35

对于能通过寥寥数语勾勒出足以打动人心文字的作者,我向来是要报以最由衷的敬意的。故事中的“我”有真挚的感情,有爱与回忆,这就没有办法将他与计算机外自然的“人”区别开来——而这样的角色,也应当是值得同情的。祝他在虚拟的深深网络之海中与妹妹重聚。

匿名 2019-09-15 21:27

本文是一篇虚拟世界背景下的多重世界故事。整体逻辑感较强,故事戏剧冲突相对完整。但部分情节和悬念设定较陈旧,影响了悬念的效果,在谜底揭晓前,读者可能已经猜测到了后文的一些内容。部分语言略显冗余。与妹妹互动的生活描写较为鲜活,也让文章结尾的意蕴更浓。

匿名 2019-09-15 17:53

“玩家”的出现过于突兀,缺乏铺垫。开头的第一段人生的这个故事其实很有趣,也能看出来作者有很多想法,但后面就趋于平淡,没啥新鲜感了。最后“我”的反抗口号给人的感觉就是在空喊,很尴尬。

匿名 2019-09-14 09:14

情节流畅,比较感人,人物形象丰满,但是科幻内核欠缺,希望丰富科幻内核,增加科幻元素,而不仅仅是普通表述“基因工程”,“太空飞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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