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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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看评语
· 很有趣的作品,一个非常完整,有趣的故事。作者以小见大写出了非常好玩的故事。作者不单单写出了故事,还为科幻设定寻找到了一个可行解释。 不过缺点仍然是文字流畅度和人物刻画的问题,最后的剧情结尾也有一些不自然。 · 一篇对鲍勃•肖的经典短篇《往日之光》的学习之作。科幻设定上,作者反“慢玻璃”之道而行之,并竭力为“快玻璃”的设定寻找一些科学依据;在情节反转上也下了一番工夫,但两方面都有些用力过猛。 · 一篇优秀的科幻作品。情节生动曲折,立意创新。对于“快玻璃”给出了清晰和较为合理的解释。但是对于最后“变量”部分设定较为牵强,文中快玻璃店“大米”的情节有些“画风不符” · 一个完整的故事,设定也有一定的新意,但是叙事的节奏有明显的问题,结尾也不够有力 · 科学设定比较合理,比较有创意;想象丰富奇特,不落俗套;构思新颖,结构精巧,情节合理,语言表现力强;立意有一定高度,能与读者产生共鸣。 1.设定比较合理,但是与阿西莫夫的心理史学有些类似,而且还没有阿西莫夫那么严谨。作者应该是没有读过阿西莫夫心理史学的这个设定,所以应该还是非常优秀的。加上情节的转折,是一篇非常优秀的作品。 2.故事的讲述手法比较巧妙,语言运用比较老道。不过还可以加以修改,可以考虑:将第一部分简化一些,对话加以雕琢与精简,填一些必要的细节,扩写第二部分中我与老王以前的故事。

                                                                                    一

我们的直升机摇摇晃晃离开地面,缓缓上升,有节奏地沿着白雪皑皑的山头盘旋,不到十分钟就进入了快玻璃之乡上空。

在阳光的照射下,一栋栋屋舍上竖立的巨幅玻璃白得刺眼,像一团团跳动的光球。这片山谷是著名的快玻璃作坊聚集地,历史并不长,可这里出产的快玻璃产品名声却早已享誉海内外。直升机的螺旋桨在湿润的空气里运行得平稳而安静,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视线所及之处并无任何景色。这和当地旅游公司宣传册上的介绍差异实在太大,老王在我旁边阴沉着脸,帽沿底下眼皮耷拉着,一句话也没说。

起飞后不久,老王就不耐烦地扯开了安全带,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却又像是突然意识到这里不让抽烟。无奈之下他只得把烟贴近唇边嗅了嗅又塞回到口袋里,懒洋洋地斜靠在座椅上,用带有倦意的空洞眼神盯着什么风景也没有的窗外。为了这次旅行,我还专程请了假,手头的一个项目暂停实施。可看着他漠然的眼神,我不禁开始后悔预订了这段旅程。看来在地面上解决不了的问题,搬到空中同样是无解。

    一阵不合时宜的音乐响了起来,是系统自动播放的。管弦呜咽着,嘶哑缓慢的旋律听上去像极了葬礼进行曲。我们谁也不想先开口说话,只企盼着四十五分钟的快玻璃之乡空中观光旅程早点结束,共同在一个小型密闭空间里多待上哪怕是一分钟对我俩来说都是煎熬。原以为度假对彼此的沟通会有促进作用,看来是我错了。他是一个严苛的完美主义者,喜欢让周围的一切井然有序,和我的习惯截然相反,也许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直升机几乎是紧贴着树梢顶部在进行低空飞行,离快玻璃作坊的屋顶更近了。我察觉到直升机悬停在了空中,这可能是为了让慕名而来的游客近距离感受现代科技之美。一大片乌云飘过来遮住了刺眼的阳光,那些快玻璃,那些屋顶上竖立的巨幅快玻璃不再是明晃晃的一片白。由于直升机飞得更低,玻璃面恰巧与我的视线平行,在它表面变幻着的斑斓色块接连不断地闯进我的眼帘。

“老王,看见这句话了吗?——给我一刻,还你一个未来!”我是个急性子,还是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指着1号快玻璃作坊屋顶上一块巨幅玻璃上的橘色字体说。

快玻璃上出现一小片月牙状的银色沙滩,一架红色的滑翔机舒展着双翼在浅蓝色天空背景的衬托下缓缓俯冲向沙滩,机上走下来两个人影。他们手拉着手在绸缎一般的沙滩上漫步,影子被夕阳的余晖拖得老长,身后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海水由近及远金黄、翠绿、湛蓝,层层叠叠地往远方延伸过去,一轮红日在天际线处没入大海,被夕阳染上金色光芒的人影越来越小,仿佛两人要一起走到时间的尽头……

突然,屏幕上出现一个特写放大的镜头,老王和我的面孔淬不及防地出现在上面,靠得很近,嘴角微微向上的标准笑容,亲昵得让人觉得受到了侵犯。头像一定是直升机刚刚悬停不动的时候趁我们不注意偷拍的,智能系统还刻意修改了两个人的表情。不多时,特写面孔一阵烟似的消失了,炫目的橘色文字也跳动着像泡沫一样消散在湛蓝的海水里。

老王的吼叫声把我拉回到现实里。

“你疯了吧?一个小玻璃作坊凭什么能预测未来!这一看就是广告,这就是单纯为了吸引游客眼球而作的虚假广告!”老王故意把头扭了过去,不去看快玻璃上的光影。

“谁说不能?我们好些同事都买过,我去她们家里参观过,预测结果还挺准的!”我争论着。

“这就和你们女人迷信星座那种玩意儿差不多,都是被洗脑了!”老王开始嚷嚷,摆出一副蔑视的表情。

“你就是对女人有偏见!”我说。这次我决定直接忽略他的意见,于是抬起右手迅速按下了语音控制按钮。

    “请立即降落到离1号快玻璃作坊最近的停机坪!”我对着直升机内嵌的智能系统下达了语音命令。

    “收到,语音指令立即生效。根据旅行合约,本次行程产生的延时费用将自动从您的预付款里扣除!”一个机器合成的悦耳男声迅速回复了我。

    “你在干什么?一个破玻璃作坊有什么好看的?我不去!” 老王咆哮着,一头短卷发晃动着就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他想阻拦,可晚了一步,直升机已经在系统的控制下缓缓降落了。

    “你不愿意去就算了,随你,反正我要去快玻璃作坊看看!” 就在我说话的时候,直升机已经稳稳当当降落在山谷里,舱门一打开,寒气扑面而来。老王怒气冲冲地瞪着我,是的,是我打乱了计划,原以为他会赌气留在直升机上,可没想到他却跟在我身后走了出来。1号快玻璃工坊的红色指示牌就竖立在不远处,在大雪皑皑的山谷里显得格外耀眼。

“这鬼天气,真他妈的冷!” 老王不由得对着空旷的山谷骂了一句。凌冽的寒风穿过成片的松树林刮到身上,我也被冻得瑟瑟发抖,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环顾四周,除了我们俩,一个游客也看不到,这时我也有点怀疑是否做了一个不明智的决定。

                                                                                    二

    我们在这冰天雪地的山谷中不停地搓着双手,不约而同朝着最近的建筑物奔跑过去。1号快玻璃作坊离得最近,门自动开了,我们小跑着进入了快玻璃作坊里面。红色的电子火苗在壁炉里跳动,散发出一缕缕诱人的热气,钻入皮肤上每一个毛孔,顿时感觉周身暖和起来。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他穿着蓝色方格子衬衫,裹了一件皱皱巴巴的旧外套,把两只手缩在袖口里,看上去神态比较拘谨。

    “你们这儿出售快玻璃?”我见过不少精致的快玻璃成品,在别人的客厅、办公室或者咖啡馆的墙壁上,可自己还从来没购买过。

    “是的,欢迎二位光临,叫我大米吧。咱们这儿出售整个山谷最质优价廉的快玻璃,你们来得可真巧,正值圣诞季。快玻璃上展示的是未来的光,换句话说,我们出售的不仅仅是一块玻璃,而是顾客的——一个未来!”这位名叫大米的中年男人慢悠悠地说,可他说话的样子实在不像一个有经验的销售人员。

“嗯,早就听说过了,我有不少朋友都买过。贵店的快玻璃产品都是由高科技材料制作的吧?是不是采用了光波加速手段,让光线以远远超过光速的速度通过玻璃,然后在上面显示未来的影像?”我一边问,一边抚摸着墙壁上挂着的一面乌黑温润的快玻璃,指尖轻拂过,凉嗖嗖的像地窖里多年未化的冰块。

“不,不是您理解的这样。捕捉未来的光是由特殊训练过的纳米爬虫实现,每一块快玻璃都是纳米爬虫付出生命代价换来的,这些小爬虫才是我们的核心资产!女士,您应该知道警犬的工作原理吧?它能根据物件散发的气味迅速找到物件的主人。纳米爬虫的原理也类似,简单地说,只需要采集到二位的生物信息,让纳米爬虫不断做加速运动,直至突破光速去到未来,并精确捕获到二位周边未来的光,再搬运回来放进指定的快玻璃里面就可以了!”

老王站在一旁,一言未发,他在仔细倾听着大米的话。看上去他也对这计划之外的旅程产生了一点兴趣。

“纳米爬虫?听上去倒是挺有趣,能让我们看看具体过程吗?”我还没有仔细了解过快玻璃的工作原理。

“当然可以,两位,请随我来!纳米爬虫是肉眼不可见的,为了帮助理解,一会儿你们在展厅看到的是一段经过处理并放大后的演示影像!”大米领着我们去到一间蓝色屋子。

蓝屋子正中有一个屏幕,展示着纳米爬虫的工作过程。这些闪着微弱蓝光的小虫子灵活异常,它们天生就是出色的搬运工,遗传信息引导它们自觉地组合成一个个高效的团队开始行动,其中个头稍大的爬虫看上去是首领。整个过程就像蚂蚁搬家一样,纳米爬虫们在首领的指挥下,先给光打上标记,再用爪子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吸附过来,辛勤地把一小块一小块的未来的光搬运到快玻璃里按照顺序重组起来。新出厂的快玻璃乌黑如一潭沉静的水,在经过纳米爬虫的辛勤劳作以后,五彩的光影逐渐从玻璃表面绽放开来,像是一块死物被注入了灵魂,一下子活了过来。快玻璃的时间尺度越长,纳米爬虫越辛苦,搬运未来碎片的时间也会随之成倍地增加。

这时,老王默不作声地盯着演示屏幕,时不时地皱一下眉头,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蓝色光点,我不禁想到这些忙碌的虫子短暂的生命周期。对于纳米爬虫来说,也许搬运未来的光就是它们一生的意义所在吧。它们能体会到类似人类宗教一样的神圣感受么,它们会在心里涌起辛勤劳作后的满足感么?以成千上万纳米爬虫生命作为代价换来的快玻璃成品不知道售价会不会太贵。我的目光跟随着蓝色光点移动,全然忘记了身在何处。大米的一阵轻咳声把我拉回了现实。

    “那,贵店快玻璃多少钱一块?”我问。

    “不知道二位想要购买几年时长的快玻璃?时长仅几个月的廉价快玻璃我不推荐,隔壁小店倒是有卖,那些都是糊弄游客的。我们店里最畅销的是十二寸便携式快玻璃,时长有多种选择。这个尺寸五年的快玻璃售价是4000元,十年的原价8000元,目前圣诞季打折仅需5500元,尺寸太大的恐怕……”大米腼腆地笑着,给我们推荐了一款比较畅销的小尺寸快玻璃。

    “那就来块十年的,十二寸的吧,太大了也不好带上直升机。”我觉得价格不贵,匆忙选了一块十年款的快玻璃,也许是想早点看到老王和我的未来。

    “好的,纳米爬虫搬运十年后的数据至少需要两小时的时间,仅需支付5500元就能收获一个清晰的未来,恭喜二位,这真的很超值!过些天圣诞季一过,又会恢复成原价。不过很抱歉,我不得不按店内惯例提醒一下,你们得先交费,再去采集生物信息!”大米说。

    “谁说我们要买的?不要了!我们走,谁知道这快玻璃作坊是不是骗人的。照我看,这跟路边摆摊的算命先生没什么区别,只是披着高科技幌子的一个低劣骗局而已。”老王终于忍不住说话了,拉着我作要走的姿势,我连忙挣脱了他。

    “等会儿看到结果了再交费不行么?”我询问大米。

    “抱歉,请二位理解,我以人格保证快玻璃上的影像是真实的未来数据,可我不能保证十年后的影像是令人愉快的。这些年来,顾客突然发怒砸碎玻璃一走了之的情况也不少见。对了,为防万一,喏,这份协议也得麻烦签一下。”大米把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是免责及店内物品损坏赔偿协议。

    匆匆浏览了一遍协议,我对自己信心十足,绝不会冲动地把快玻璃砸了,老王这个坏脾气的家伙倒是有这个可能。于是,我冲着老王翻了翻白眼,付款,签字,快速预订了一块十二寸的快玻璃,十年款的。

    老王很不情愿,他的帽子被我强行摘了下来,整个人几乎是被我推着进入了生物信息采集室。生物信息采集室四周是纯白色的墙面,正中央有一个透明箱子,微微泛着浅蓝色的光。大米示意我们站在地面上有红色标记的位置。等我们站稳,箱子也打开了,浅蓝色的光晕从箱子里扩散出来,兵分两路,分别裹住了老王和我,我能同时感觉到后脑勺和脸上有无数看不见的虫子在爬,就像是细小的灰尘拂过汗毛。

    “哎,老王,这——没有危险吗?”我有点慌张,嗓音颤抖着。

    “别吵了,是你坚持要进来的,安静点儿!”老王说着,我看见他的脑袋周围也微微泛着蓝光。

    “两位别紧张,没有任何危险!纳米爬虫正在获取你们的生物信息,忍耐几分钟就好了!”大米在屋外通过扩音器安慰我们。

几分钟变得无比漫长,我闭上眼,对过往的场景一一回放,首先想起了老王和我相处过程中的无数次争吵。鲜活的记忆涌了上来,他是一个强迫症,也许是童年时期家教过于严苛的缘故。换句话说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这样的人倾向于为自己或他人的工作设置超越现实的高标准,同时无法接受诸如个人外表、家务或者工作中出现的任何细小失误与缺陷,并对维持秩序过于偏执。我们的相处过程,有时是因为物件的摆放位置不对,有时是因为对某件事的观点不一致,有时仅仅是因为鸡蛋应该煮几分钟的问题,就会爆发一场战争。这些大大小小的争吵记忆渐渐覆盖了初识时单纯的快乐。

过去的一幕幕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循环播放,两人十年后的结果,我在心里想,一定不会太乐观。既然我已经知道结果不会太乐观,可是,为什么却坚持要来到这里买一块快玻璃看到结果呢,从这个角度来说又似乎有点矛盾。

我看着老王在蓝光笼罩下像是变成了一座古希腊雕像,他闭上了眼,看上去已进入了回忆或者是梦境,棕色的卷发好像大卫,也微微泛着光。

倦意袭来,我也不由得沉沉地闭上了眼。漫长的五分钟过去了,在纳米爬虫蓝光的笼罩下我好像做了一个绵长的梦,醒来后生物信息扫描录入就完成了。接下来,只剩下两小时的漫长等待。

                                                                                    三

“真无聊,还要等足足两小时! 你觉得这结果有意义吗?”老王轻撇了一下嘴,问我。

“有。”我没有丝毫停顿地回答他。

    环顾四周,我也觉得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周围的物体就像是在冷空气中凝固了一样。可如果去到外面吧,又会冻得让人受不了。

    “要是二位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四处逛逛!这么冷的季节,今天估计也不会再有顾客来访了。”正在我们不知道如何度过这难熬的两小时的时候,大米提出了建议。

    我们俩不约而同地点头同意了,在快玻璃作坊里逛逛总比傻坐在店里好。

“1号快玻璃作坊已经有十个年头了,这样吧,我先带你们去有点年头的地方看看!”大米提议。

“作坊里为什么没有看到工人?”我疑惑地问。

“工人?你不知道人工有多贵吧,雇佣工人怎么可能把成本降下来。前些年资本一阵风似的,在1号快玻璃作坊待过一段时间,又匆匆撤去了别处。遇到特别重大的订单,或许会临时雇佣几个工人。 还好了,目前大部分的工作机器都能自动完成。”大米回答。

“这么说,你就是1号快玻璃作坊的创始人了?”老王开始对大米产生好奇。

“没错,正是我。平常,也就我一个人在,要知道,人工成本实在是太高了。夏季顾客要稍微多一些,近两年,特别是冬季,几乎没人来。 可这比十年前刚起步的时候还是好了许多,那会儿忙得焦头烂额还不一定有收益。”大米耸了耸肩。

    我们不紧不慢地跟在大米身后,路过一个门锁生了锈的红色屋子,我察觉到大米的脚步明显加快了。我把脸凑近了窗户,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黑漆漆的,没开灯,什么也看不见。突然,一阵腐烂蘑菇的味道钻进了我的鼻孔。老王也捂住了鼻子,这让我确信气味不是自己的幻觉。

    “等等,能先参观这间红色屋子吗?”我向大米提出这个建议。

    “前面有一个更值得看的地方,你们还没去呢! 第一块快玻璃就是在那边生产出来的。”大米停住了脚步,神情有点古怪,他似乎不愿意让我们进这间屋。

    他的劝阻加重了我的好奇心,这间红屋子里该不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吧。

“那就先进这屋看看,再去你说的地方,我们不赶时间。”我坚持。老王对我使眼色,希望我别坚持,我假装没看见。

    “也行,这间红屋子,呃……是我曾经的工作间,已经多年没人进去过了,别的游客对这间屋都不感兴趣,你们……你们非要看也可以!”大米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一边说着一边极不情愿地把门打开。

    门开了,阳光洒了进去。我注意到这是一个老式的工作间,屋里摆着一些早已废弃不用的工具,积了厚厚的灰尘。正对着门的一整面墙上有着一块尺寸巨大的快玻璃,上面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影像,男人先是背对着我们冲女人大声训斥着,好像是说她桌面没有收拾整洁。这个中年男人猛地转过身,长相酷似1号快玻璃作坊的创始人大米,只是多了几条皱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以后,我可以确定这就是他本人,只是看上去比现在的样貌更苍老。我猜测这是他自己曾经制作的一块快玻璃,可奇怪的是这块玻璃里面展示的影像却并不那么令人愉快。

    一件极小的琐事引发了一场打斗,快玻璃展示的画面里两人正推搡着,传出女人的尖叫声,打骂声,碗碟碎了一地。画面里的男人,也就是大米,正挺着个啤酒肚开始咆哮。突然快玻璃里面传出辣椒酱打翻的声音,连同一阵阵辛辣的味道,这味道冷不丁地钻入鼻孔,呛得我们直打喷嚏,不得不仓促退出了房间。

老王和我默不作声地对视了一眼,玻璃上的影像很反常,通常人们只会把快乐的时光收藏起来。

                                                                                    四

我把到了嘴边的疑问又吞了回去,大米也默不作声,他假装没事一样继续领着我们去刚刚说的更值得看的另一间屋。

这间屋比别的地方要冷,刚一走进去就感觉到了。地面铺着猩红色的地毯,第一块快玻璃被端放在桌子中央的一块黑色天鹅绒布上,旁边还摆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盒子,有一些盒子里还保存着虫子的标本,或者说是尸体。

我在听大米讲解,老王把第一块快玻璃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轻轻放下。

“这是早期实验的失败品,虫子的体积影响了实验的效果……嗯,非纳米级的虫子由于个头太大实验多次也无法突破光速。我们曾经尝试了上万次,最终采用纳米爬虫,才成功完成把未来的光搬运到快玻璃上的实验。 这些纳米爬虫的生命周期非常短,在搬运过数次未来的光以后,就会死去。我们得持续不断地培养新一代的纳米爬虫……”大米讲解给我们听,可我看得出他还没从红屋子的情绪里走出来,说话断断续续的,喉头还有点抑制不住地哽咽。

老王一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像猎犬一样这里嗅嗅,那里搬弄一下。他绕着墙角走了一大圈,又回到第一块快玻璃这里。大米还在滔滔不绝地给我介绍1号快玻璃作坊的历史,老王在他的背后摆弄桌面上的东西。我的眼光越过大米的肩膀,发现老王擅作主张把黑色天鹅绒布扯了下来,正在用力搬动第一块快玻璃的钢制底座,我发现他额头已渗出了汗。

同时,我感到地面开始剧烈地左右摇晃,脚底一滑,竟重重地摔倒在了地毯上。

“老王,你到底在干嘛?”我大声地问,老王没有回答我的提问,而是把脸转向了大米。

大米神情慌张地盯着地毯上的我,不,他盯的不是我,而是我脚底下厚厚的长绒地毯。

“很抱歉打断一下,大米先生。刚刚在采集室,机器只扫描了我们的脑部,而且我也没发现有什么纳米爬虫。皮肤痒的感觉是虚拟出来的,那看上去不像是在采集生物信息。另外,这块玻璃底部的小方块,以及底座上的机关……我认为,你没必要再对我们说谎了。”老王拿着快玻璃走了过来,他的话一下子戳得大米耳根发红。只见大米在屋子里踱来踱去,露出羞惭的表情,眼神里只剩下多年的秘密被揭穿的惶恐。

“没摔着吧,快起来,站过来一点!”老王牵着我的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他把我护在身后,用手猛地一下子掀开了厚厚的红色地毯。我惊愕地发现,地毯下别有洞天,竟然有一级一级的台阶通往一个隐秘的地下室。

    “唉,好吧,告诉你们实话吧!纳米爬虫只是一个幌子,这只不过是为了制造神秘感,同时给顾客植入一个观念,让你们认为纳米爬虫用生命代价换来的快玻璃成品有着超值的稀缺性。”大米从老王手里把第一块快玻璃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真正的秘密其实在这里,在每块快玻璃的底部都有一个无线数据接受器,快玻璃里面装载了显像模块,侧面的蓝色小方块是气味合成器。而扫描室的机器并没有什么高科技含量,它读取的仅仅是顾客的脑部历史数据。蓝色的光晕是故意制造出来的,机器刺激脑部产生痒的感觉,从头至尾都没有什么纳米爬虫。”大米涨红了脸一边解释着,一边用手指给我们看。

    随后,他领着老王和我沿着台阶走了下去。地下室闪着绿幽幽的光,我们透过不太明亮的光,看到了一排排的黑色服务器阵列,它们整齐地排列在机架上嗡嗡作响,绿色的灯闪烁着,原来这里是一个隐蔽的机房。

    “这是什么?”老王也忍不住开口问,他当然知道这是机房,只是没法把它们和快玻璃迅速关联起来。

“这,才是快玻璃作坊真正的核心资产!它拥有强大的运算力,脑部历史数据运算结果计算完毕后将被无线传输到顾客选定的快玻璃里,时长有一个月,三个月,半年,最远甚至能计算到十年后!”大米语气由惶恐渐渐转变为技术人员隐隐的自豪,“我们这儿,也就是1号快玻璃作坊,是全国首家快玻璃作坊,核心技术是绝密的!旁边有几家小的快玻璃作坊都想模仿我们的技术,他们模仿我们做了形态各异的纳米爬虫,可他们并不清楚1号快玻璃作坊真正的秘密!天知道他们的快玻璃数据是从哪儿来的。”大米说。

“刚刚红屋子里看到的一整面墙的快玻璃就是服务器运算的结果?那上面有你本人!”我问。

    “不瞒你们二位,方才你们看到的正是当年我和未婚妻的快玻璃,足足有十年的时长,尺寸之所以做一面墙那么大,是因为这是在婚礼前订制的,原计划放置在婚礼现场展示!可没想到计算出的结果出人意料! 纳米爬虫的确只是个营销的幌子,可服务器的运算数据却是百分百真实的。”大米懊恼地说。

    “那,是你的未婚妻看到结果后离开了?”我忍不住问。

    “不,不是的,是我故意赶走了她。创业初期,我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这个快玻璃作坊最终能走多远。其实,在这之前,我们相处得也不是那么糟,可如今这块玻璃成了我们唯一剩下的记忆。我看了它难受,却又舍不得扔掉,只得把它嵌在屋子的墙上保存起来了。”大米说着,时间似乎没能抚平他记忆折痕里的痛处。

    “好吧,就算纳米爬虫是件荒唐的事情,可你竟然轻易相信了冷冰冰的数据运算结果?我以为你自己心里清楚这只是一桩被过度包装的生意。”老王立即尖刻地质问他。

    “是的,我认为数据运算结果比人更可靠,这个算法花费了我毕生的心血。运算模型是我设计的,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系统不会说谎。十年前,1号快玻璃工坊刚刚创建,规模远不及现在,整片山谷中只有几家不起眼的小作坊,交通也不便。谁也无法预测随后的短短几年时间,资本疯狂涌入,这片山谷竟成了著名的快玻璃产业聚集地,还衍生出直升机观光等周边项目。十年前一切都还是混沌的未知,我那时没日没夜地测试数据,看不到一丝希望。虽然那个时候我是爱着她的,可回想起来我们当初相处中仍然有许多不合拍的细节,我想是这些细节会导致十年后的不幸福吧,结果都显示在了快玻璃上! 于是我找了个借口赶走了她,婚礼取消了,从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大米眼眶有些湿润。

    “真可惜,那你知道她后来去了哪儿吗?”我问。

    “好像是去了海边的一个小镇,曾听她说起,有个远房亲戚在那边。”大米也无限惋惜地说。

   “就因为一块破玻璃,你再也没去找过她?”老王睁大了眼睛愤怒地瞪着他。

“是的,没去找过!不,也许不是完全是因为快玻璃的影像,而是我当时处于巨大的恐慌之中!那时,十年前,谁能预知未来呢?当时我以极低的价格想转让快玻璃工坊,没一个人肯接手! 也许是我心理承压能力太差,快玻璃上显示的数据只是摧毁我们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大米胆怯地垂下了脑袋。

我看了看老王,他眉头紧皱,似乎在思考什么。

    “来,我们再买一块,还是十年的!”老王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的手,重新进入扫描室。

    “你怎么了?”我很惊讶,他既然压根不信这玩意儿,为何还要再买一块。可在我迟疑的时候,老王已经付了款。

“等着吧,两小时后,我们再来看结果!”老王笃定地说着,他把我的手抓得更紧,我的指关节都有点隐隐作痛,他的神情和从前好像不一样了。

                                                                                    五

    一小时后,第一块快玻璃的结果出来了,我先是闻到了一股酸涩的不愉快的味道,随后才看见的影像。画面上,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老王又和我吵了起来。这次争吵非常激烈,他甚至动手打了起来,我也不示弱,把他的手臂抓出了几道血痕。他愤怒地摔门离去,留下我一人哭着收拾地上狼藉的杯盏残片。

    是的,这就是活生生的老王,他一贯是这个样子,十年后也没有丝毫改变。这结果让我瞬间失去了理智,我伸出手想把这块玻璃扔到垃圾桶里,老王却按住了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把这块玻璃放在一旁。

    “先别激动,我们等会儿再来拿!”老王冲着大米说,他拉着我的手走到外面去,然后掏出手绢擦掉我眼角的泪。

    “好的,你们一会儿记得回来。”大米不解地望着我们。

    山谷里有淡淡的松叶香味,寒冷的空气钻入大脑,让我逐渐恢复了理智。老王牵着我的手在金黄的草地上奔跑,就好像我们初识时一样,清新的空气钻进了我们的脑袋,从未有过如此的畅快。我们踢掉了鞋子,光着脚奔跑,忘记了过往的不快,甚至忘记了雪地上很冷!

    两小时后,第二块快玻璃的结果出来了,这次却和上一块完全不同,散发出令人愉快的蓝莓味,飘到舌尖上稍微有点甜。十年后的影像显示,我们的相貌有了细微的变化,但不大。画面上是银白色的浅滩,怡人的海风,就如同快玻璃广告里那样。我们乘坐着一艘小渔船出海,在海面撒网捕鱼,老王的短卷发在阳光下闪着金光。收网的时候,我们意外地发现收获颇丰,还一起动手做了一顿鲜美的鱼粥,他从来没有如此温和过。从头至尾我们都没争吵,根据历史经验来看,这简直就是罕见的奇迹!

    “明白了吗?”老王把两块十二寸的快玻璃摆在桌面上,哈哈大笑着,短卷发随着笑声上下起伏,我禁不住用手去触碰他棕色的发丝。

    “这……”看着截然相反的结果,大米瞠目结舌。

我明白了,因为随着时间推移,产生了新的变量,运算结果当然和之前的那块快玻璃不一样。

“是——变量!”我脱口而出,答案如此显而易见。我能猜到,大米作为一名资深技术人员,不会不知道。

“变量?对,一定是这样的,是随着时间推移产生的变量。这全都怪我,我当初怎么就没考虑到该死的变量?不,我想当初也不是因为变量,而是自己对不确定的未来害怕了。要知道,有的人就像顽固的石头一样,一辈子都不会改变!我以前就是一个吹毛求疵的完美主义者,快玻璃的结果只是我用来逃避一段关系的借口,我做错了!”男主人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流下了懊悔的泪水。

“你还记得那个小镇的名字吗?”老王问他。

“当然记得。”大米说。他说打算从明天起就暂停营业,去那个海边小镇弥补十年前犯下的那个巨大的错误。那个小镇似乎有六十万之多的人口,不过没有关系,只要他想找,就一定有办法找到。只要能弥补这个错误,花费多长时间,他并不在乎。

    大米给我们免了快玻璃的费用,老王和我把两块结果截然不同的快玻璃都封装好,放在一个手提袋里。我们牵着手回到了直升机,踏上归途。

    返程途中,系统自动播放了一首欢快的歌曲:未来的光。

评委点评 评语汇总
匿名 2019-07-08 19:26

很有趣的作品,一个非常完整,有趣的故事。作者以小见大写出了非常好玩的故事。作者不单单写出了故事,还为科幻设定寻找到了一个可行解释。 不过缺点仍然是文字流畅度和人物刻画的问题,最后的剧情结尾也有一些不自然。

匿名 2019-07-06 17:41

一篇对鲍勃•肖的经典短篇《往日之光》的学习之作。科幻设定上,作者反“慢玻璃”之道而行之,并竭力为“快玻璃”的设定寻找一些科学依据;在情节反转上也下了一番工夫,但两方面都有些用力过猛。

匿名 2019-07-02 11:46

一篇优秀的科幻作品。情节生动曲折,立意创新。对于“快玻璃”给出了清晰和较为合理的解释。但是对于最后“变量”部分设定较为牵强,文中快玻璃店“大米”的情节有些“画风不符”

匿名 2019-07-01 18:54

一个完整的故事,设定也有一定的新意,但是叙事的节奏有明显的问题,结尾也不够有力

王子瑞 2019-06-26 21:16

科学设定比较合理,比较有创意;想象丰富奇特,不落俗套;构思新颖,结构精巧,情节合理,语言表现力强;立意有一定高度,能与读者产生共鸣。 1.设定比较合理,但是与阿西莫夫的心理史学有些类似,而且还没有阿西莫夫那么严谨。作者应该是没有读过阿西莫夫心理史学的这个设定,所以应该还是非常优秀的。加上情节的转折,是一篇非常优秀的作品。 2.故事的讲述手法比较巧妙,语言运用比较老道。不过还可以加以修改,可以考虑:将第一部分简化一些,对话加以雕琢与精简,填一些必要的细节,扩写第二部分中我与老王以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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