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6点整。

太阳向即将白天说告别，呆在鳏舍外面的老鳏夫们也都准备收走板凳回屋。

他们白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一起联机打游戏。他们有时候相互对战，有时候对外团战。他们打的还是有带赌博性质的押钱游戏。他们不缺钱，就算今天谁把钱输光了，第二天往他们的ID账户上打的钱也够他们再赌几局。而赢得最多的那个人会把多余的钱捐给政府。

他们每天都打下到这个时间点，乐此不疲。

每天这个时间点，杨教授就会准时出现在鳏舍得门口。即使是送物理学家回家的今天也不例外。

连接在老鳏夫们的VR游戏装置上的一条条电线插在与墙壁安装在一起的大黑铁盒子上。大黑铁盒子上面的发着绿光的LED小灯闪个不停。

杨教授的目光不自觉地就往黑铁盒子上瞟，皱着眉头瞅了这个东西一会。

“把整个大楼的各个不起眼的角落作为CPU的安装位置，通过有线或无线装置连接到这个黑色的交换机上，把整个大楼作为一个高度并行的计算机来使用。”杨教授想。“在很久之前，这么个强大的计算机可是来做科研用的。现在普及了，却用来给人难以置信的游戏服务体验。”

老鳏夫们注意到了杨教授，又像往常一样向他打招呼。

“老杨，又忙一天？”

“啊，挺忙的。今天谁捐钱啊？”

杨教授并不关心每天是谁赢钱赢得最多，这样的询问不过是一种仪式性的打招呼。招呼打完，杨教授就会回屋，回自己住的一栋107室。

“最新消息，两分钟前，警方成功于思齐学院旧址抓获非法撰写印刷销售禁书的人树仁，据调查，树仁目前可能已经销售禁书达上百本，请有收藏他的书的人尽快将书籍上交给国家，并也欢迎广大市民朋友举报。如有私藏，一经查处，将严肃处理。”

“指纹验证通过，欢迎回家。”

“主人您好，您昨天的衣服已清洗完毕，由于节约用电管制，目前不可以使用烘干机。您的衣服已挂在阳台晾晒。昨日您遗留在办公桌上的设计图纸我已经帮您整理归档，存放在B2文件柜第二层46号文件夹。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

“7点半郝老板会来做客，你去准备一些咖啡。”

“是。”

刚才与杨教授对话的是鳏舍里配备的家用机器人，设计者给她起名叫“小芳”。虽然是个机器人，但是它的外形简直就是一个真正的女人。设计者给了这款“小芳”标致的亚洲美女的脸庞。外观设计精巧，连皮肤上的汗毛毛孔都考虑在设计范围之内。运动的设计也高度模拟人类，一举一动都让人觉得自然流畅。如果不是她那对主人言听计从的算法和右手手掌心的USB接口，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它美丽的外表下是一串串电线、硬盘、内存条和CPU。

杨教授没有再管它，他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然后把门关上。

杨教授打开放在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电脑经过几代更替，内部硬件和操作系统都已经被优化到极致。就拿处理器来说，它的频率已经达到128GHz。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手臂上的装置就已经能满足日常使用需求。

电脑在这个时代是个面临淘汰的东西，它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大屏幕带来的感官体验。

杨教授敲入命令行，运行起一些程序。屏幕上显示弹出了一个窗口，显示着一堆被实时监控的数据。杨教授神色紧张地盯着这些数据看了一会，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文件。

6点40分。

杨教授关掉文件并将它彻底删除，再一次神情紧张地反复检查那些数据，最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打开了编译器。杨教授开始敲起了代码。

7点15分。

杨教授的手臂上镶嵌的智能设备的显示屏发出了提醒。“郝老板已从家中出发，预计15分钟之后到达。”

杨教授暂停敲代码。他把电脑合上，拿起挂在墙上的一个上着锁的皮包，夹着电脑走到客厅里。然后把包放在长沙发上，自己坐在包的旁边打开电脑继续敲击代码。

小芳已经磨好了咖啡，它拿起桌子上的充电线，把自己的充电接口和插头连接起来，为自己充电。

7点29分

杨教授保存了代码，把笔记本电脑合上。小芳也拔掉连接在自己身上的充电插头。

“叮咚！”

小芳打开门，笑盈盈地请郝老板进屋。

“郝老板请进，教授已经恭候多事了。”

“呦，好好好。”郝老板笑的满面红光。杨教授发现来客不止郝老板一个人。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苗条的漂亮的年轻女人。杨教授特意留意了一下，她的右手手心没有任何充电装置。

为了便于人们区别碳基生命人类和高仿真智能机器人，法律规定，高仿真智能机器人的充电装置必须安装在右手手心。

她是个真正的女人。

“郝先生快请坐，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女秘书，你叫她薇薇就行。”

“久仰杨教授大名。上学时就知道教授在算法领域的研究可是世界知名的。现在有近四分之一的系统都是基于杨教授当年设计的绝妙算法设计的。”

杨教授笑了笑，说：“姑娘看起来很年轻啊，大学也是学计算机的？”

“没上过大学。”薇薇有些不好意思。“教授见笑了。”

小芳端过咖啡杯，给每人倒上一杯，温声细语地说：“请慢用。”又放下咖啡壶转身退去。

薇薇似乎对小芳有些感兴趣，她一直看着小芳转身走到客厅的角落，安安静静地坐下，对着薇薇和郝老板微笑。

“哎，老杨。”郝老板冲杨教授朝小芳挤挤眼。又俯过身去猥琐的笑着说：“艳福不浅啊。”

杨教授也跟着微微笑了笑，他又注意到薇薇的神情有些怪异。等郝老板笑完，杨教授就对郝老板说：“老板见笑了。她就是个机器人。我总不能享一个机器人的艳福。”

说完，两个人都哈哈大笑。

“还是先生活的好啊，管着咱们全国的交换机，还有三妻四妾。看看我，一把年纪只能在一个人这屋里混日子。”

“哪里的话，老杨可是被写进了人类历史的人。像我？就管管一堆机器，没事陪妹子们玩玩了。”郝先生接话。“老杨要是嫌过的太无聊，尽管给我说。能帮你的忙我一定帮。”

“郝先生还别说，我还真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杨教授有些由于自已要不要说出口。但是他还是凑过头，压低身子小声问：

“能不能卖给我一份拷贝？”

说完，杨教授往小芳那瞟了一眼，它依旧呆在远处，什么动静也没有。杨教授又看了看薇薇，她只是礼貌的朝杨教授笑了笑，没有太大反应。

“请我过来喝茶就为了这？”郝先生变了脸色，就像是被挑了衅狼狗。

“不是拿钱买。”杨教授打开身旁的包锁，从里往外掏两本书，但他故意只让封面的书名露出来一半。

郝老板差点被咖啡呛到。

“你这老家伙……”郝老板紧张的盯着杨教授看。

“卖不卖。”杨教授抢断他的话。他又对小芳喊了一声“小芳，用电限制应该解除了，上楼把衣服收了烘干！”

“是！”

两个人目送小芳上楼。

薇薇没有看见那两本书是什么，她有些好奇。虽然这个时代纸质书很贵，但还不至于要这么神经兮兮的交易。薇薇猜测那两本书可能是禁书。

“好了，政府的监控摄像头上楼了，卖不卖。”杨教授压低着声音说。

“你这老家伙两本禁书就想抢我饭碗？”

薇薇听见了。“禁书”二字，听得一清二楚。

“郝先生说什么话。我要是抢你饭碗的话岂不是要进监狱。”

“树仁的禁书你有几本？”

“还有三本，再加上这三本呢？”

“成交。”

杨教授又从沙发垫下抽出三本书放进包里，然后把包递给郝老板，郝老板则打开杨教授的电脑浏览器往里面输网址。

“好家伙，居然有暗网账户。这家伙的水比我想的深。”杨教授心里想着。他又看了看薇薇，薇薇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郝老板，她察觉到杨教授看她后立刻把目光移开。

然后杨教授就一直死死地盯着电脑。

“好了。”郝老板敲下了回车键。电脑上立刻显示了正在下载的提示，随后又消失。

楼上传来了烘干机的翁鸣声。

小芳走下了楼。

“主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郝老板立刻起身，拉着薇薇的手往外走。他没有让小芳开门，而是自己一把拉开门。

“郝老板慢走。”

“再见。”郝老板头都没有回。

郝老板出去后使劲地把门带上，直让门和门框重重地撞在一起，发出“咚！”的巨响。

“好了小芳，我要工作了，你早点休息吧。”

“是。”小芳又拿起桌子旁的充电插头给自己充电。

杨教授抱起电脑走进自己的书房。

杨教授打开电脑的浏览器，又启动了电脑上的操作恢复软件，重新打开了郝老板登陆的暗网界面。刚刚登陆上去，网站窗口就弹出了一个提示窗口，上面写着“您只有这最后一次登陆机会。若想继续登陆，请访问网站……”

杨教授关闭窗口，打开电脑上的监视软件，从软件显示的参数上看，这条暗网的网络节点没有独立在公共网络之外。也就是说这只是一个隐藏在平时使用的互联网之中的网络。

而这个网络却是存在于人们的视野之外，逃避开网络监控的。

有条件搭建起这样一块隐藏在公共网络之下的阴影区域的人，只有掌握着交换机的郝老板了。

杨教授大致能够猜到这个网络上究竟流淌着着什么信息。他继续浏览，果然看到了大量的非法物品交易信息，大量的反动信息。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的是，这里的舆论氛围竟然充斥着对郝老板的个人崇拜。但这就更加印证了杨教授关于这条暗网是郝老板开辟的设想。

“如果我敢抢他的饭碗，我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杨教授想着。“怪不得他敢用我的电脑登录暗网账户，估计是料到我会主动登录上去，然后以这种方式给我警告。”

杨教授退出登录，关掉了浏览器和网络。然后打开编译器，继续敲代码。

夜，渐渐深了。窗户的外面，灯光在逐渐熄灭。天上已经看不见星星了，只剩下了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