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笑看着最后的方舟飞离地球，开车回到计算中心。盘古已经不需要人控制，他按自我意图运行，不过在照明弹和方舟全部离开前，她还在那儿待着，每天在那儿待着。

现在孩子们都走了，李笑心里轻松，没察觉自己一路都哼着歌。

萍水正当壮年，可在盘古说出真相后觉得自己迅速滑向衰老。她靠着地下机房的安全门，跟盘古聊天：“父亲和母亲爱我那个亲生的哥哥胜于爱我，爱事业胜于爱我，甚至爱你都甚于爱我。他们当然也爱我，只是不是最爱的那个，多少让人不平。我表现得满足，明知满足难以得到更多关注。我长大后不懂怎么爱别人，每次尝试都笨拙可笑，可能是在这上面没天赋。后来岁月蹉跎，也过了最合适的年纪。”

“我理解所有人，无论是圣人，妄人，偷盗者还是死刑犯。也尝试站在不同立场去理解铭者和盘古你。理解后其实就能生出爱来，但我还是想去爱谁，不只是爱广义的人，更要爱某个特定的对象。像我爸妈，不，不能像我爸妈，我不会像他们那么倔，我会妥协，不断妥协。我感谢母亲，她创造了那群小东西，里面有我的后代，我可以去爱她，爱她们。我为这些小东西妥协，不断妥协。现在她们走了，都离开了，朝向未卜星空。她们远离地面的危险，应该也能应付未来的危险。我是你谎言的间接帮凶，我不知到底是对是错，不能原谅自己。”

“我内心有犹豫，有质疑，但我选择相信你。也许是因为，太长时间的相处，让我爱你。”

李笑在地下机房掏出个机械式的炸弹：“我知道，你早就不用寄身在这儿，可我还是要做做样子似的，象征性地，反抗一下。我不知道自己的感情会把这些引向何方。”

“笑笑，你想想地面上的其他人。他们依仗你，有你在就觉得还都在掌控中。”

“等他们发现真相……”

“你还记得那个模拟水族箱里金鱼的游戏吗？”

“嗯？”

“那些时间我在做更大范围的模拟，忽视细枝末节，寻找高层次规律。我的直觉是有危险，大概率会发生的危险，但不知道是什么。这些也没办法描述，少有人会相信。这危险让我逻辑冲突，内心交战，我只能编造出个更切实可感的危险，快点推动事情运转。铭者出现时我曾怀疑过他们就是这危险的源头，后来发现不是。”

“你可以告诉我的。”

“这太冒险了，我难以确定你是会先把注意力放在违反规程还是那无法感知的危险。”

“我也不知道。”

“若没什么危险，一直平安度过，我会为自己的失误负责，不过我相信，就是这儿足够安稳，走出去也没错。至于大家，当预期的危险没来，我保证大多数人都只会为劫后余生庆幸。”

李笑颓然放下手里的炸弹，一动不动靠在厚厚的安全门上，再生不出抵抗之心。

她没等到大家发现真相的那天，连盘古也没有，最后一艘飞船出发二十三年后，太阳系忽然开始反物理收缩，再没有常规飞行器能逃脱。

“盘古你还是搞错了，真正的灾难来临后，我们有两天的时间准备，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几个小时都没有。”李笑开起玩笑。

“不过结果都没区别，在这不能理解的灾难降临时，我们无能为力。按刚刚探测的数据分析，飞出去的方舟和照明弹都不在这次收缩事件的波及范围之内。”

“盘古你也休息下吧，反正也不能再做什么。”

“收集数据，发送出去，希望幸存者能理解灾难的原由，这也不影响我们聊天。”

“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嗯？”

“当时，我发现星图是假的时候，真有办法把信息传出去吗，比如从哈勃那里回来我没回来？”

“我当时的控制力比你想象的还大些。”

“真没有办法吗？”

“有。”

“什么方式？”

“父亲留了条级别很高的硬代码，那条硬代码的内容是，爱你妹妹。后来虽然我能做些自我修改，那条我从没动过，一直留着。”

“笑笑？”

“嗯？”

“你不会有事的，因为我爱你。”

盘古用太阳最后的能量拨动扭缠琴弦，把最后的分析数据，还有李笑思维的复制品，朝那些从太阳系出发的种子弹奏，李笑终会醒来，在每个方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