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错觉，L察觉到M对他的关注增多了，走到哪里他都有一种被盯住的感觉。而且每次M和他谈话总是关于一些人类文化，艺术之类的，还向他推荐一些书籍，不过都被他用硬邦邦的话语打发掉了。

 避开M的注意，几天后他终于挖出了一个通道进入了基地底层。底层的面积不小，除了基地主机以及各种设备，还很多仓库，储存着人类文明的产物，他必须一个个查看过去，好在这里并没有权限限制。

仓库一个个被打开，并没有他想找的东西，在他心里反而不想找到。厚重的大门被拉开，这间仓库显得有些空旷，脚步声回荡其中，清晰可闻，L点亮大灯，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惊不已，一具具守梦人的尸体如同废弃的人偶陈列其中，整个仓库就像是一个墓地。

仔细看去，这里除了报废的五种型号的守梦人，还有众多的L型，它们大多都是支离破碎，头部的运算核心与记忆载体也都不翼而飞。

“这都是她做的吗！”L站立不稳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目光望去，仓库的角落里有一个平台，上面有一具守梦人被白布遮盖，显得与众不同。L心中悸动，隐隐猜到了什么，踉踉跄跄走过去，一把扯掉。 

这是一个D型守梦人，它全身骨架破碎，像是被压路机碾过一样，只有头部还算完整。看到它，L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仿佛有什么将要苏醒过来，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眼前的“尸体”，喃喃地道：“原来我已经死过一次。”

“是的，我想起来了，我不是L，我是D。”

L转过身看向仓库门口，那里有一道身影在不住地颤抖着，M她望着已经恢复记忆的L，久久不能言语，银色的面罩下，她是在开心，在哭泣，还是在诧异呢？

“说实话，我真的很失望，你变了，你做的这些让我感到陌生，也许是那场灾难改变了你吧，谢谢你陪我走过了最后一程。生前我们把守梦人的责任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我们五个人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也将会一起埋葬彼此，虽然有着人造的身体，但我们却有着人类一样的灵魂，会像人类一样伤心，孤独，痛苦，快乐，体会着所谓的人生，度过这一生，有那些记忆我已经很满足了。”L一步步走过去，轻声述说着。

“对不起，对不起……”M无力地依靠着大门，口中反复地说着。 

“我能想要这一百年你是怎么度过的，孤独，无助，也许是不断的绝望，你一次次的想要复活我，甚至抛弃了守梦人的责任，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么做对吗？”L轻叹一声，看着一具具L型的残骸，如果有它们，基地还能继续运行下去，可是现在仅凭M和他又能支持多久呢。 

咔嚓一声轻响传入L耳中，如同一道惊雷，猛地看向M，他大喊一声，同时向着M冲了过去。 

“不要！” 

“对不起！” 

“砰！” 

漆黑的手枪掉在地上，银色的面罩从M的脸上滑落，身体缓慢地倒了下去，沉闷的枪声仍然在四周回荡不绝。这一瞬间L感到世界都凝固住了，怔怔地望着前方，脑中一片空白，他看到，看到一张破碎的脸上曲折的泪水，看到她嘴角残存的一丝微笑，是一种解脱，是一种欣慰的笑容。 

“为什么要这样，上次我抛下了你，这次你又要离开我吗。”L呆呆地凝视着怀中的M，幽邃的瞳孔深处有什么将要如火山一样爆发出来。 

“能再次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对不起。”M的声音渐渐远去，破碎的核心终于停止了运行。 

“没关系的，是我应该说，谢谢你。”L手掌抚过M的双眼，轻声说道，生怕吵醒怀中沉睡的人，“对不起……” 

“啊——” 

…… 

“允许进入。”声音还是一成不变。 

L推开M的房门，里面的布置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让他想起了他们两人最后的时光，想起了他们五个人一同度过的日子。L将桌子上两个简陋的相框立起，一张是他们这一组守梦人五人的合影，另一张照片上只有他和M两个人。 

我没能救下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谢谢，这明明应该是我该说的话啊，为什么会这样，不要离开我啊！ 

为什么我们明明只是人工智能，只是个机器人，还要接受死亡的命运，“母亲”到底为什么要创造我们。 

记忆意识转移又失败了，记忆体又芯片损坏了，大概相当于人类的脑死亡吧，这已经是第145次了，L型和D型明明是相近的型号，为什么会失败，到底差在哪里。 

我需要主机里的资料，可是直接连接主机违反了守梦人规定，我该怎么办。 

头好痛，感觉要融化了，非连接型果然不能连接主机，还好找到了一些L型的资料，但我好像有什么失去了，是什么呢？ 

又连接了几次，身体快承受不住了，我的意识似乎被主机吞噬掉了，原来是这样，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不然我就不是我了，还好我还能记得你。 

转移成功，可是这不是你，只是下载的人类的意识，怎么办？如果不破坏掉，是没办法继续下去的，真的要做吗？ 

你真的永远死去了吗，只剩下最后一个机体了，为什么还不行，我到底该怎么做，直接替换吗？不，这太危险了，万一你的记忆芯片损坏，那就是真的死去了，是继续转移记忆和运算程序，还是直接植入，到底该怎么做？ 

我很害怕，如果醒来的不是他，我该怎么办，这就是人类所说的绝望吗，或许不激活要更好，至少还有希望。 

犹豫了很久，我决定暂时封闭部分自己的记忆，关闭自己的感情运算系统，这样大概就不会感到痛苦了吧！ 

不！我还要再试一次…… 

为什么醒来的不是你？ 

成功了，他想起以前说过的话，也许真的可以让他活过来，可是我该怎么去面对他，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我的行为和杀死人类没什么区别，把守梦人规则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他一定会对我很失望吧。 

如果他怎的想起了过去，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还是想再看你一眼，哪怕你永远不会原谅我，我还是想…… 

“真的谢谢你。”L默默地合上日记本，一滴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流淌而过。 

基地的底层，中央有一个巨大的黑色立方体，如墨染的纪念碑一般矗立，这是基地的主机，也是制造梦世界的核心，是人类以守梦人的“母亲” 亚兰为蓝本仿制的超量子计算机，虽不及本体，但也足以维持连接上亿人类意识的梦世界。是它以梦世界连接了两条时间线，让另一条时间线上L的记忆得以传送到L这里，只是…… 

“你真的消失了吗？”L抚摸着主机光滑的外壳表面轻声问道，或许这个问题已经不再重要了。 

…… 

“又回来了！”L轻叹一声。 

这时正是中午，又是夏天，毒辣的光线刺痛着他的皮肤，如针扎一般，将体内的水分泄露出去，只有天空中的云遮挡住阳光才会让人感觉清凉一些。 

一辆公交车停在站台上，等待已久的人群收起遮阳伞，也顾不得什么先上后下，女士优先的规则，纷纷拥挤上去，想要赶紧登上冷气全开的车厢给自己降降温。 

梦世界里一切都还是那么真实，但看在L眼中却有了一些隔膜，似乎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而去，这里不是他的归宿。 

一伸手，L拦了一辆出租车，“去第一医院。” 

“请问，这个病房的人去哪里了？”L问一个护士。

“你是患者的朋友？你是第一次来吧？”护士打量着L，不确定地问道。 

“是的。” 

“说起来真的是奇迹，他出车祸成了植物人，所有医生都说他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谁知这才三个多月竟然醒了，昨天他已经出院了。” 

“哦，他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大概有一星期吧，听说是半夜突然醒来，吓了我们一跳呢。” 

“一星期，”L喃喃地道，随即眼前一亮，目光落在空荡荡的病床上。

“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