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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芩的记忆里,她的童年是在村庄的养育场中度过的。
每天早上,安装在天花板上的电铃就会自动开始吵闹,嗡嗡嗡,震得人脑袋直跟着一起共振。你若想要毯子掩盖电铃的声音,哼,电铃反而会穿透毯子,发出让人五脏六腑为之颠倒的杂音。不过在此之前,大人会拿着橡胶棍一个个“叫醒”赖床的孩子们。
如果你逃过棍棒伺候,成功来到集训场,不要太早放松,睡眼惺忪的孩子会被眼尖的教官用钢戒尺拉回现实世界。这时候村里若有尚未完成的建设项目,教官就会命令所有孩子背上二三十斤的石灰袋和绑好的青砖,运送三次才算合格的晨练。有段时间,苏芩的脊背被石灰袋压到直不起来,被教官命令每天早上用青石板压一个小时再晨练。驼背的毛病好了,她的腰却在那段时间弯不下来,如同刀砍斧头劈般的痛楚折磨着苏芩的脊背。
到了中午该开饭的时候,教官一改之前贼眉鼠眼的模样,反而放任自流,让学生在食堂自由活动。是的,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活动,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苏芩仍然清楚地记得,如果在打到饭后没有及时和小伙伴们在餐桌前围成一团,或是被孤立,那么午饭很可能保不住。每天的午餐定额非常少,不足以让处于成长期的孩子们吃饱,于是,强壮的男孩成群结队地在食堂中流窜,见到孤立者就面露凶相。识相者会默默让出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拿着小馒头蹲在角落和着眼泪果腹。
不识相的人,第二天也许会血肉模糊地出现在茅坑里。教官们鼓励这些抢夺行为,他们认为,连自己的食物都无法保住,以后怎样守卫四面受敌的村庄?多的,还要叫他们溢出来,少的,连果腹的眼泪也要夺去。为此,苏芩吃过不少苦头。
男女交往行为是被允许的,前提是你能保住交往对象的“交往权”,如果有更多人想结识你的异性朋友,你就得面临这些人的怒火。苏芩没有男朋友,也可以说,曾经有过。而苏芩与阿琴和阿虎的结识,属于教官口中没有经过契约认定的“不正当聚集”,所有知情人都有权举报,还有机会得到教官的减罚机会。
在所有人对所有人的举报暗流中,她淡忘了和他们俩认识的契机。反倒,记忆最深刻的是和他们一起去食堂偷吃东西的那个夏夜。
那个夏夜,空气湿润,携带着让人昏昏欲睡的气息。这天晚上,巡逻员们忘记给储存剩菜剩饭的冷柜上锁,尽管是残羹冷炙,对于中午没吃到多少饭菜的苏芩三人来说却是不可错失的美味。三人偷偷摸摸地摸索到冷柜前,打开柜门,苏芩端出一盆吃得只剩下半边身子的炖鱼,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正准备饱餐一顿。
不料,他们遇到了教官口中经常提到的“大狗”。
大狗是个男孩,头发被剃得精光,眼中绽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他屁股着地,前肢支撑在地上,双腿的筋肉炸裂在皮肤上,随时可能爆发。
当时,大狗走过来,盯着苏芩三人,很严肃,却没有说话。阿虎被吓得惊叫一声,还好被阿琴及时捂住,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你……你干嘛?”那时候,阿虎还会讲话。
大狗蹲着,很严肃,还是没有说话。
苏芩瞬间懂了,她把装着炖鱼的不锈钢盆子往前推了推,一起吃起来。人“狗”都没有说话,惺惺相惜的氛围弥漫开来,一种生活的幸福美满。一套狼吞虎咽的动作后,苏芩等人又吃了五个肉包,两根火腿肠,一盘冷了的水饺。临走前,众人还喝了一瓶有着淡淡酒味的糖水。
那是苏芩的第一次偷吃,非常美好的夏夜,非常好的一个大狗。
约莫一个月后,阿虎的饭菜让给了饥肠辘辘的阿琴。晚上,依照惯例,三人摸去食堂,无意中看见大狗在冷柜里肆意撕咬着排骨,头深深地插在冷柜当中。苏芩悄悄跟上去,暗中观察,盯着大狗,很严肃。
可大狗察觉背后有人后,两只长满腱子肉的手死死护住装着排骨的不锈钢盆,回头与苏芩对视。她还以凝视,非常友善,和蔼,没说话。
接着,苏芩缓缓蹲下,意思是让大狗给大家腾个地儿,大伙一起吃。没想到,大狗嗷嗷地狂叫起来,阿琴急得扑上去制止他,无奈力气比不过大狗。
巡逻员很快赶到现场,惨白的光束照亮四个人的面庞,以高姿态审视着。
苏芩还记得当时自己的那番说辞。
“叔……叔,你看,大狗他……他偷吃排骨。大家看!我听见食堂有动静,以为是贼,没想到……没想到是大狗,没想到啊。”
而阿虎就比较清新脱俗。
“不信的话,你们看我的嘴巴和手。”阿虎伸出手就在嘴上抹了一下,然后向前摊开,“都没油,说明我们没有偷吃。”
经过苏芩三人的七嘴八舌,真相还原了,逻辑闭合了,大狗完全没话讲。夜晚,食堂的庄严得以保全。
第二天,大狗被教官们吊起来,用橡胶棍往死里抽,整整三天没让吃饭喝水,如同干尸一样吊在食堂门口。而苏芩遭了“认错”的罪,所谓认错,就是被两个大人按在木板上,一人给她嘴上蒙上一块布,另一人往布上倒水,呼吸不得,窒息的强烈痛楚让苏芩几乎丧失抵抗的意志。每次倒完水会就要跪下来向巡逻员认错,舔鞋,直到他们满意。可是自己根本不应该受这刑罚,只有打伤教官才会这样,自己遭罚就像是三个人的罪同时定在自己身上。
在此之后,苏芩被送进禁闭室自省。阿琴和阿虎受到了什么处罚,苏芩并不清楚,只记得,当自己出去后,他们俩就在外面等着。苏芩问他们,他们也不答。
还被关在禁闭室的那天中午,苏芩忽然听见外面人声鼎沸,跑步声急匆匆,又有东西坠落到地上的声音。透出禁闭室老化产生的缝隙,苏芩看见,一条条闪烁着荧光绿的鱼儿从神隐峰与云端的夹缝中降落,天上降下的不是热雨,而是鱼雨。
在苏芩能看见的范围内,疯狂的男孩捉起地上还在垂死挣扎的鱼儿就往嘴里送,红色的颜料溅满饕餮的面具,生鱼肉和着破碎的内脏一并进入他们腹中。
三天后,苏芩得以走出禁闭室。在食堂里,平时围成团的小伙伴突然少了十位。而剩下的人们,腹部律动着诡异的绿光,仿佛有事物要从中孕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