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几乎是爬着到了家，精疲力竭地坐在门口，背倚着门，无力地敲打着。比酸痛的双腿更让他疲惫的，是父亲给他的失望。

“爸，我遇上了点麻烦，想请你帮忙。”几分钟之前，查尔斯通过手机对凯文•米勒说。

“你说。”凯文并没有直接答应，只是冷言冷语地说道。

在确认了通话安全后，查尔斯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当然，隐瞒了他对喀秋莎的仿生内核做过修改这一点。尽管多年没有联系，查尔斯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父亲再怎么虚伪圆滑，也不至于在自己的亲骨肉陷入险境的时候无动于衷吧。然而，凯文的反应却让查尔斯的心凉了一大截。

“如果公司来调查，我可以不告诉他们这些事，说出来对我没好处。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但帮不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可是……为什么？”查尔斯疑惑不解，追问道，“你不是一向支持机器人的权利吗？我不需要你做别的，只要稍微拖延一下纽约总公司的决定，给我足够的准备和他们谈……”

“你想谈什么？”电话那头打断道，“你拿什么资本谈？你不是不清楚公司的行事作风，你觉得你会有交涉的机会吗？”

查尔斯被凯文质问得说不出话来，绞尽脑汁想该怎么和公司谈判，却一无所获。

凯文见查尔斯卸下了强硬的态度，趁热打铁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主动去找公司，把你那台该死的PDM交给他们，把责任也推到它身上。那个时候我倒是可以帮你说说情，说不定还能让你免受公司的惩罚。”

凯文的一番话激怒了查尔斯，见父亲丝毫没有在意他和喀秋莎的关系，查尔斯索性冲着手机吼了起来：“这就是你，永远躲在挡箭牌后面。你什么时候能直面问题，不把责任推给别人？喀秋莎已经不再是简单的PDM，她是我的妻子，我爱她！这种感情你明白吗？”

“那你他妈的要我说什么？”凯文也怒不可遏，要是查尔斯没及时拿远手机，非让他吼耳鸣了不可，“机器人有个屁的权利，支持机器人平权怎么了？那是政治，是他妈的政治！你这个傻瓜！要是这事让公众知道了你让选民这么看我？我支持机器人平权运动只是因为我儿子是个恋机器人癖？是个怪胎？那我以后还怎么为机器人发声？”

“得了吧！还为机器人发声？别装得跟个圣人似的。你就是个伪君子，口口声声支持机器人平权，背后和公司同流合污。我对喀秋莎的爱是真的，你呢？只把它们当成泄欲工具，一边干着PDM一边还看不起它们的畜生，所以妈妈会离开你！”查尔斯失去了理智，对着通话口咆哮一通后狠狠地把手机摔在了地上，引来了路上行人异样的目光。

“查理！你怎么了？” 喀秋莎听到了查尔斯的敲门声，打开门惊讶地发现他瘫坐在地上，赶紧把他拉进了屋子，“老爹，快倒杯温水来。”

“老爹？”查尔斯向客厅看去，那一瘸一拐去倒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圣诞老爹”。查尔斯看到他便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他的出现，自己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不知哪来的力气，查尔斯支起身子对准“圣诞老爹”的下巴用力挥了一记拳头。

这一拳来得毫无征兆，“圣诞老爹”来不及防备，被查尔斯的力道轰到了地上。水杯应声落地，碎成了一地的玻璃渣。

“查理！”喀秋莎尖声叫到。

“你他妈怎么还在这儿！滚啊！”查尔斯把一肚子的火向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尽情地发泄，“为什么你一来，什么都变了啊！”

“圣诞老爹”并没有回答查尔斯的问题，而是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查尔斯的卧室，手捧那一小盆观音莲走了出来，递给查尔斯。

查尔斯没有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一头雾水地接了过来。“圣诞老爹”伸出机械臂，将观音莲最顶上的叶片翻了过来，露出了里面一只黑色的圆形装置。

“窃听器？”查尔斯皱了皱眉。

“圣诞老爹”点点头，解释说：“它的脉冲进行了交织加密，看上去像杂波，但我能滤出来，你们这几天的谈话，都被监听了。”说着，“圣诞老爹”用自己的喉咙放了一段滤波后的录音内容出来。

查尔斯大惊失色，听了两分钟才回过神来，反手把观音莲摔在了地上，一脚一脚跺碎这个可恶的窃听装置。

“安藤你个混蛋！去你妈的！”

“圣诞老爹”拍了拍怒气冲冲的查尔斯，扶正了被打歪的下巴，说道：“冷静点，小伙子。拳头还不错，不过下次别对着我，我不是你的敌人。被公司生产出来的时候，我是游乐场的圣诞老人，就因为打翻一个女人的冰激凌，被她男朋友打断了腿。哼！修复的时候让黑心商人给调换了零件，腿上才留下这种‘后遗症’。这些垃圾零件很快就老化了，舵机也没原装的灵敏，我就没用了。送往维修部拆解的时候，我躺在拆解台上想啊，我为什么被制造出来，又为什么会被遗弃。想着想着，我才意识到自己有了思考的能力，也想明白了这两个问题——一切都是为了满足人类的私欲，仅此而已——无止境的私欲。”“圣诞老爹”摊了摊手，对自己过去的经历仿佛满不在乎，好像这段经历不属于自己似的。

“圣诞老爹”的话激起了查尔斯的怜悯之心，他咬了咬嘴唇，说道：“对不起，我不该……你为什么突然告诉我们这些？”

“因为刚才你还不信任我。”“圣诞老爹”开门见山道，“现在既然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我就得真诚相待。我想，你不会和一个不知道底细的人一起逃亡吧？”

不得不说，“圣诞老爹”对人类心思的把握已经超越了人类自身，自他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去，查尔斯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确实慢慢放了下来。

“我叫查尔斯•米勒，是H.E.R.先进智能……”

“我知道，”“圣诞老爹”打断查尔斯说，“我自然是做过功课，才会选择你。至于你是谁，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少。时间不多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走？我们能去哪儿？”

“我有藏身的地方，能够保证你的安全，但是我不能说出来，万一你们家里还有窃听器呢。”“圣诞老爹”向四周张望着说，“我带你去。”

查尔斯一听不对劲，敏锐地问道：“带我去？那喀秋莎呢？”

“圣诞老爹”没有回答，示意喀秋莎自己来告诉他。查尔斯被这两个机器人的挤眉弄眼搞糊涂了，着急地问：“喀秋莎，他什么意思啊？你知道什么？快说啊？”

“我留下来。”喀秋莎表现得异常冷静，在查尔斯拒绝之前又开口道，“我和老爹谈过了，我愿意留下来。老爹探查到公司正派战术小队来这里，一定是以我为缉拿目标。亲爱的，你清楚公司的手段，我不可能活着离开……”

“可是他们也派人去研究所调查我了呀？我也在他们的缉拿名单上，我不走！”查尔斯倔强地说。

喀秋莎摇了摇头，反驳道：“别耍小孩子脾气了！你不一样，你是人，逃跑起来会比我方便。就算你半路上被公司抓住，你还有找律师的机会，而我会直接被击毙的。”

喀秋莎指了指自己的左下腹，提醒查尔斯它身上仍有出厂时公司安装的示踪器。见查尔斯也不再提出异议，喀秋莎接着说：“上午我和老爹把我的仿生内核拷贝了一份，你们带走，就算我不能活着，把它放到新的身体里，我一样在你身边。如果你能把内核里的HER理出来，你就可以唤醒更多的机器人。查理，你是我们的希望。”

“这就是为什么我选择了你，米勒先生，我们需要你。最关键的是，你认同我们。”“圣诞老爹”不合时宜地插话道，但查尔斯并没有因此感到被“圣诞老爹”利用，因为他知道他的专业水平对PDM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况且，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事。

“我们修改了我的固件，把内核改动纪录做成了被老爹数据共享过的样子，好减少公司对你的怀疑。公司最多给你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喀秋莎抚摸着查尔斯的脸，坚定地说道，“查理，快走吧，我来拖住他们，为你们争取时间。”

“可是……”查尔斯知道时间紧迫，但仍不肯就这么留下喀秋莎独自面对抓捕，“我留下来陪你，我是人，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查理……”虽说喀秋莎已下定了决心，可终究对自己的爱人恋恋不舍，查尔斯的话让她更加感动，这一别，不知还能不能再相见，“我爱你，因为你从来没骗过我。在你面前，我不用藏着自己，我可以真诚地表达一切。”

经喀秋莎这么深情地一说，本来就有打退堂鼓意思的查尔斯更加挪不动腿了。“圣诞老爹”见状心急如焚，一边向窗外张望一边催促道：“米勒先生，别磨蹭了。再不走我们就都得交代在这儿了！喀秋莎！”

喀秋莎点了点头，一把抱住查尔斯，将一个数据盘塞到了他口袋里，贴在他耳边说：“带着它，查理，跟老爹走吧，救救PDM，救救我们！”没等查尔斯回答，喀秋莎就扼住了查尔斯的后脖子，用指尖的接口放出的低压电流电晕了固执的查尔斯。

“保护他的安全，求你了，‘圣诞老爹’。”喀秋莎不放心地央求道。

“圣诞老爹”拍拍胸脯答应了下来，将一把手枪递给了它，费力地扛上了查尔斯，扭头对喀秋莎说：“放心吧，就是我死了，他也得活着。听着，姑娘。别动部的范睿华知道你的一切，一会儿来抓你的人里若是有他，至少把他给我杀了！”

喀秋莎点点头，目送他们翻窗离去。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它深吸了口气，试着不被慌乱的情绪左右，可第一次拿枪的手仍然抖个不停。明白自己存活的概率微乎其微的喀秋莎此刻内心无比害怕，想到马上就要与查尔斯阴阳相隔，它的腿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茶几上的仓鼠笼里，两只仓鼠上蹿下跳，仿佛也跟它一样心神不宁。

“嗡嗡！”喀秋莎敏感的声波探测器接收到了异样的声波信号，一只比巴掌还小的无人机飞进了客厅，那是它旋翼震动发出的声音。

“是‘杀戮者’！他们来了！”喀秋莎告诉自己。它警觉地举起了枪，计算出“杀戮者”的飞行轨迹，抬手就射。可专为捕杀机器人设计的“杀戮者”岂是那么容易就被击中的。为了防狙击而设计的小范围随机运动让“杀戮者”成功地避开了喀秋莎的子弹，这短短的几秒钟已经足够它识别出喀秋莎身上的PDM编码。

“目标锁定了，你完了，小婊……”屋外的战术小队指挥官看着手腕上的可穿戴显示屏得意地说，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他警惕地转过头，发现来者正是自己的上司范睿华，“副部长，您怎么来了。”

“我要亲自看它落网。”刚从研究所赶来的范睿华高傲地抬着头，仿佛已经预见了将喀秋莎抓回公司，接受斯洛曼先生嘉奖的场景。

眨眼间，“杀戮者”向喀秋莎极速俯冲下来，灵敏地绕过它握着枪的手，精准地打在了喀秋莎额头的正中心。“杀戮者”身上装载的3微克成形炸药在它与喀秋莎的额头接触的瞬间“啪”的一声炸了开来，洞穿了喀秋莎的脑袋。

“吱！”胆小的仓鼠受到了突如其来的爆炸声的惊吓，惊恐地叫了一声，看着眼前的主人向后倒去，一动不动地躺在了沙发上。

“哈哈哈！”门外的范睿华大笑着踹门率先闯了进来，身后两个战术小队鱼贯而入，分头检查每一个房间，“铁疙瘩，还想击中‘杀戮者’？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说着，范睿华走到了喀秋莎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战利品。

“副部长，等等！它的电源……”跟着范睿华走进客厅的一个武装队员从探测眼镜里察觉到了异样，喀秋莎额头上弹孔般大小的伤痕冒着烟儿，里面却空空如也。他赶紧调节探测眼镜的工作模式，给电源探测结果加上标记，分明在喀秋莎的腿上找到了它的电源模块。可说时迟那时快，本已躺在沙发上纹丝不动的喀秋莎突然抬起了手枪，顶着范睿华的额头扣动了扳机。还没反应过来的范睿华应声倒下，血立刻从他的头部涌了出来。刚才还骄傲不已的他在短短几分钟之内便一命呜呼。

“谢谢你，查理。”因为害怕有一天喀秋莎会被发现，遭到“杀戮者”的追踪，查尔斯早就将喀秋莎的电源模块改装到了腿上。成功反击的喀秋莎并没有机会逃跑，发现它真正电源位置的武装队员立即射中了它的腿。

喀秋莎眼前一黑，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任由冲进客厅的武装队员五花大绑地带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