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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回事?!”
早已过了下班时间,空空荡荡的实验室里全部光线都来自于那架孜孜不倦的红枫太阳。橙黄色的光线忽晴忽暗、忽明忽灭地闪烁在启星的眸子里,让那双美丽的眼睛更多了几分惊诧与错愕。
观测台的一旁,搭载拉普拉斯恶魔的超级计算机依旧兢兢业业地在显示屏上投射出红枫世界里所有存在的命运轨迹,不过启星却发现了其中的疵漏——
绝对红枫年6387年4月,TG25834红枫树开始落叶;
然后,在例行筛查的时候,她却发现后一条针对这棵红枫树的预言发生了变化!
绝对红枫年6387年6月,TG25834红枫树开始落叶;
四月是仲春,六月是初夏。不过无论是什么季节,她都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当初和方远利用拉普拉斯恶魔把红枫世界里红枫树开始凋零的时间设定在了初秋。那么,不论何时红枫世界里的红枫都应该在初秋开始凋零。就算拉普拉斯恶魔拥有调节权限可以偶然在极少数的个体上制造一些反常现象,但无论如何,前后两次的运算结果都不应该不一样啊!
可是现在真的出现了这种现象。那么她也只能承认——拉普拉斯恶魔演算的结果已经失去了绝对性。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她百思不得其解。拥有权限进入观察间的只有她和方远两人,方远离开后的这三个星期她从未涉足观察间半步。不仅如此,这三个星期里她每天都最早来到最晚离开实验室,即便如此,她也从来没见过其他任何人进出过观察间。
那么,拉普拉斯恶魔为什么会在未受干扰的情况下出现这么显著的错误?!
在之前红枫世界不停演进的六千余年时间里,拉普拉斯恶魔的推演从未出现过半点误差——一向是带着近乎冷酷的确定性的。在不断调试和反馈学习之后,拉普拉斯恶魔应该更具有适应性、逻辑性和确定性才对。她不相信会有一种由拉普拉斯恶魔产生的机制会让它自己失去确定性,那么于之而言,只能是因为它受到了一种超然存在的影响。
一个上帝。
红枫世界里的存在都是拉普拉斯恶魔的牵线木偶。不过对于外面这个世界而言,任何一个存在都是能对拉普拉斯恶魔产生影响甚至威胁的上帝。改变必定不是来自于红枫世界内部,而是来自于外面的世界。那么排除所有可能,在这三个星期的时间里没有任何来自实验室方面的干扰的情况下,变革的根源来自何方?
只能是方远自己!
启星心下一颤,猛地怔在了原地。难道……他亲手创造的、深爱着的红枫世界,竟然会因为他的加入而产生无法逆转的变革吗?!
她手忙脚乱地调出拉普拉斯恶魔下属的一个筛查程序,沿着时间线演变的分支寻找变革的起点。她看到那个程序在屏幕上汇出一个仿佛支脉交融的图解。终于在几分钟过后,它抵达了演算的最终点,以及造成所有微差和分歧的根源——
六十八个红枫年之前,方远的进入改变了一个亚原子人的命运轨迹。
她本来应该在十八岁那年在工厂监工的鞭打下惨死,却因为方远的拯救远离了既定的命运线。启星看到拉普拉斯恶魔自此之后的记录和推演出现了些微分歧——它所记录的既已在红枫世界发生的事实与它之前所推演的事件不再严丝合缝、完美重合。一开始无法预测的情况还仅仅围绕在方远周围;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分歧的缺口被越撕越大,仿佛蝴蝶效应一般呈现出指数倍的雪崩式发酵。终于在六十余个红枫年之后,影响扩大到了生物习性甚至气候季节这种自然现象上。
她两手发抖,要使命抓着调试显微镜角度的操纵杆才能让自己抖得不那么厉害。脑子昏沉沉的,紧接着她只感到自己的手脚一阵冰凉,以致于之后全身都开始颤抖。双手不停地揉搓着双颊,她觉得大脑变得昏昏沉沉,太阳穴位置的血管就像要爆掉一般突突直跳。她扶着墙在观察间门外的冰箱里找来一瓶冰镇过的清酒,打开瓶盖一口灌了下去。
肯定没有人见过自己这般失态的样子吧。
她自嘲似的一笑,直接用袖口擦了擦嘴边的酒渍。与当年跟方远喝过的温酒不同,冰镇的清酒让她从口舌的位置顺着食道一阵清凉,直到胃里才散发出那种围着壁炉一般暖和的感觉。也正是这样一种奇妙的感受,让她几乎被焦灼殆尽的理智恢复了几分: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无论如何都要先确认红枫世界里面的情况。
重新回到观察间,她打开显微镜的调试窗口准确地输入了一连串数字——那是三个星期以前她将亚原子化的方远“放置”在红枫世界里的坐标。机械臂运转的声音响起,绕培养皿圆周排布的几架亚原子显微镜移动到了合适角度并开始合成影像。她终于看到了那边的样子。
可是哪里都没有他。
她前后移动着显微镜的操纵杆,终于在离坐标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个临着湖水的棕色石砌小房子。光影婆娑的画面渐渐编织出一位老妪的身影,启星瞥过在显示在显示屏上的名字,胸口微微一震。
那是她。
她一直记得这个让他义无反顾的名字。他曾经给她看过她的照片,但她在此时此刻还是难以把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和记忆里那个靓丽清新的脸蛋儿重叠起来。她静静地盯着她,就这么过了红枫世界里一星期的时间。
他还是没有出现。
她放弃了寻找。她转而又开始质疑自己寻找他的意义和目的又是什么——如果不是对红枫世界里的时间认识得苍凉透彻,那么当初还为什么要放他走呢?她微微摇了摇头,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没有放下。
终于,视野里的她也渐渐不动了。
启星看着她孤独地死去。她看着她在小屋外平台上的摇椅里渐渐了却了最后一丝生气。然后,灰褐色的云卷着狂风像吹散小屋旁的落叶一般把她的身体吹到了地上,紧接着下起了好大好大的雨。
她看着她的血肉腐烂在泥土里,骸骨被湖水湮没。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也跟着红枫世界里这场旷古绝今的瓢泼大雨一样一点一点变凉。在紊乱的拉普拉斯恶魔调控下,她看着雾霭重重的天空与湖水连接在了一起,变幻出越来越多沧海桑田般不可捉摸的因缘际遇。她看着那片在一叶红枫之上的世界随着她的死开始一点一点瓦解、崩溃,终于所有的一切都偏离了他们原本在拉普拉斯恶魔创立之初所构建的设想。
她被他改变的命运是拉普拉斯恶魔崩溃的开始。终于在他和她死后,一切既定绝对的演算都成了丧失针对性的盲目调控。
红枫世界毁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