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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霍夫曼博士又给我说了很多。
他告诉我,如果这个宇宙中的他死去了,请我帮忙把一封信带去曼彻斯特,交给他的女儿和孙女看过之后,埋在他妻子的坟墓旁,然后在坟前摆上一束紫罗兰——“那是凯莉最喜欢的花”,他这么说。
他告诉我,在连通各个平行宇宙的方法发明之前,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叶欣了,但这种技术可能需要数千、数万年之后才会出现——也可能永远不会——“如果我有一天找到方法了,会第一个告诉那些还活着的你的,不对,第二个,嗯······可能是第无数个,到时候我还有无数的凯莉要先拜访,不是吗?哈哈,放心吧,你会及时收到消息的。”,他这么说。
他告诉我,在那之前,要尽力保护好自己的身躯——“作为永生者,你得让自己这漫长的一生过得舒坦点。”,他这么说。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这是我被挂在桅杆上的第五天。那些暴徒将“表演”的场地从舞台换到桅杆下方,每一天,都会有一个人无辜的人在我面前被迫自杀。在他们的血流尽之后,十字架会试图用各种方法杀死我,枪毙,绞刑,放血——他当然不会成功。
但肉体上的痛苦与精神上的绝望却是实实在在的,它们交织着,填充着我的大脑,将所有理智吞噬。当夜深无人之时,我会不受控制地笑出声来,我知道我的精神已经在崩溃边缘了,现在支撑着我的唯一信念是脑海中琴琴的笑容,如果有一天这笑容也葬于海底,我会变成什么样?
“正如你们所见,郑佚不会死,因为他从我主手里夺走了太多灵魂,他阻碍了太多生命投向我主的怀抱。所以主永远不会选中他,直到末日在这个世界降临。”十字架对着摄像头说,然后砍下了我最后一根脚趾。
事到如今,那种绝我还让我记忆犹新,我不知道哪一种更痛苦,钻心的疼痛,还是将带着这残破的身躯度过永生的绝望。
脚趾,然后是手指,再到另一些容易被割下并且会让我痛不欲生的部位。
日复一日,血液顺着桅杆流下,在地面上结块,然后再次被打湿。海鸟盘旋在我的头顶,偶尔飞下啄食我裸露的伤口。
永生者,很可笑,不是吗。
我依然记得霍夫曼被处死的那一天。他哼着小曲走到桅杆下方,当他看到我可怜的模样时,口哨声却跑了调。
“郑医生,等这些混蛋死光了之后,去找我的女儿,她们一家会帮你的。”他摆了摆手,冲我喊道,眼神中充满着同情。
他坦然的举起手中的匕首,我和他都清楚,在他所能观测到的宇宙中,他这次自杀将无论如何不会成功,而我将很可能在下一秒就因失血过多而亡。
“每一个人都是量子永生者。”他注视着摄像头,说道,“那渴望枯萎的灵魂将永远繁茂,见证所有人的死亡。”
“又是一个疯子。”红十字见他没有按照剧本“演出”,便打开了对讲机。
瞭望台上的枪声响起,霍夫曼并未倒下。狙击手显然没有很好地瞄准目标,子弹嵌入他身旁的护栏,二者在碰撞中迸发出一簇火花。
“它将老去,但它永不凋零。”
枪声第二次响起,随着霍夫曼的头颅炸裂开来,鲜血终于将甲板彻底染红。
杀戮仍在继续,脚下尸体从零零散散到堆积成山,每到夜晚,成群的海鸟便飞来觅食。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暴徒们处决的游客数量在慢慢增加,从一开始的每天一人,到三人,到十人,最后他们不再让游客自杀,而是批量地将他们屠杀。或许是这艘船的位置终于被发现了,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只希望救援能快些到来,能在琴琴还活着的时候到来。
琴琴肯定还活着,我知道。但我不知道,在这个宇宙中,在对我有意义的宇宙中,她是不是还好好的。我安慰自己,琴琴不会死的,就算我看到了她的尸体,她也没有死。琴琴是个好女孩,她会在天桥上赖着不走只为了求我给流浪汉一些零钱,她会一点点积攒自己的零花钱然后给楼下的野猫买一个小窝,她会在失去母亲之后强忍自己的悲痛来安慰她的家人。琴琴是个小天使,她会被这个世界善良地对待。
可我忘了,这个世界从未有过善意。
当她赤裸着的身体被那些暴徒挂在我面前时,一切都不再有意义了。
我看得到她脖子上绳索的勒痕和下体的血迹,我知道那些畜生对她做了什么。
但当她缓缓地睁开了眼,我的灵魂仿佛又得到了救赎。
“爸爸。”她说,我们中间隔着数米远,但我听得清她的声音,我听得清。
琴琴,没事的,爸爸在这呢。琴琴没事的,爸爸会带你回家的。琴琴,爸爸爱你。
我有无数的话想对她说,但我的舌头已经被他们割去,现在我竭尽全力发出的——只有猪一般的哼叫。
“爸爸,别忘了小猫咪,小猫咪会告诉你我还好好的。”她用虚弱的气息说道,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疯了似的哭喊着,挣扎着,残缺的手脚不停地撞击着身后的桅杆试图把她唤醒,只是医生的本能告诉我,那双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所有游客都已被处死,暴徒们也都乘坐救生艇离开。
硕大的游轮弥散着血腥与腐臭,唯一的幸存者被挂在桅杆之上,面朝女儿渐渐腐烂的尸体。
日复一日。
当血液终于将流尽时,伤口便会恰到好处地愈合。
当体内的水分终于不再能支持那苟且的生命时,甘霖便从天而降,滴落在他的脸上。
是啊。
每一个人都是量子永生者,那渴望枯萎的灵魂将永远繁茂,见证所有人的死亡。
它将老去,但它永不凋零。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感觉眼皮越来越沉,朦胧中,夕阳西下,染红了天空与海洋,琴琴在我面前低垂着脑袋,像是在做一个美美的梦。
当我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躺在直升机里。透过舷窗,我看到游轮还静静地飘在海面上,随着飞机高度的拔升,它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蔚蓝之中。
“先生,你醒了!”身旁身着军装的战士看着这唯一的幸存者,喜出望外,“所有人都以为你不可能撑下去了,这真是个奇迹。”
这真是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