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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片黑暗,安雅的哭声与仪器的鸣响还在耳畔交织着。当最后一口气息终于从嘴中吐出时,那黑暗被瞬间照亮。之前的濒死中,我从未见过这番景象,一片耀眼的白。冰凉的雨点不再滴落在我的身上,取而代之的是笼罩全身的温暖,宛如和煦的春风······隐匿在其中的,还有一丝丝温和的灼烧。
也许一切都是巧合。
也许霍夫曼博士是错的。
也许这一次,我真的该死了。
琴琴,叶欣,我去找你们了。
在某个瞬间,我发现自己似乎脱离了肉体的束缚,化身为一簇光在这虚无之中前行,光子组成的身躯渐渐黯淡下来。我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似乎光在这里也变成了一种累赘,终于在某个节点之后,我失去了对它的控制。我感到自己只剩下思想漂浮在这片黑暗之中,但我能感知到身边的一切,包括我走来的那条——洒满光粒的小径。
我看到了一扇敞开的门,门的那边不再是虚无,而是一片斑斓。门离我越来越近,那些斑斓也越发清晰。模糊中,我看到了一扇窗,一扇舷窗。舷窗之外不是海洋,而是星河,在正中央是一颗破碎的行星,是一颗熟悉而陌生的星球。它的西半球已被撕成了碎片,东半球也正在瓦解。那还没来得及蒸发的海洋上出现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纹,海水源源不断涌入其中,但仿佛永远无法将它填满。
一块碎片从舷窗外飞掠而过,遮住了恒星的光芒,窗上的倒影也清晰起来——那是一副熟悉而陌生的面孔。
“这可真是个奇迹!”随着一声呼唤,视野里的一切瞬间变得光怪陆离,那扇敞开的门瞬间扑向我,像是猛兽充满獠牙的嘴将我吞噬。
我从床上瞬间坐起,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观察四周,我发现自己在一间纯白的,没有任何杂色的房间之中,这也让舷窗外毁灭的景象和眼前赤裸着的女孩更加突兀。
“安······安雅?”我颤抖着问。
我听到确实自己久违的嗓音。我的舌头回来了。我感受着它在嘴中的灵动,呆滞地看着安雅,看着她标准而僵硬的微笑。
“地球人,请不要害怕。”安雅保持着僵直的站姿,开口道,“我们观测到你与这个女孩在近期的接触十分频繁,所以借助个外表与你沟通,你认识的安雅已经与你们的星球一同毁灭了。我是公民1016A,在你熟悉这个舰队的情况之前,将暂时担任你的向导。正如你所发现的,你的身体已经完全修复,并且被恢复到对你们种族来说最健康的状态。”
“文明······你们是那些,那些,侵略者?”我站起,看着自己完整无损的身躯,标准的身材,以及胯下——
“哦,我们发现你们的种族,特别是男性,对生殖器官有着莫名其妙的崇拜,但你的却似乎因为某些原因被切除了,所以我们在为你修复身体的时候,特意调整了一下大小。”安雅察觉到我的疑惑,耸耸肩解释道,“不过你暂时也用不上了,你是你们种族唯一的幸存者。”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完全无法理解对方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心安理得的样子,或许是因为作为最后一名人类,一些本不存在的使命感涌上心头,我怒火中烧,重复质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正如你们把地球上的森林变成沙漠的原因一样。”她不断调整着自己的站姿、表情与音调,“为了资源。”
“为了资源?为什么不能绕过地球,为什么······非得毁灭人类不可?”我追问道,但同时,随着冲动慢慢消去,我发现我并不在意这些——人类,还是地球,都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或是惋惜的。
“我们谁也没有毁灭。”安雅摊开手,我能发现她对这个躯体的使用愈发娴熟,“你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对吗?永生者。”
当她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我的呼吸也仿佛随之凝固了,她是对的,它们谁也没有毁灭。
“你看,你们的种族才刚刚意识到永生的问题——其实对于一个刚刚踏上卫星不久的文明来说,算是异常早了。不过你们确是通过一个巧合的个例,也就是你,第一次引发了全社会对永生的关注。”安雅望向窗外,此刻,地球已经完全碎裂,“你要知道,宇宙中的很多文明,早已充分证明了永生理论,那些文明中的所有个体都清楚一件事——我死不了。”
“实际上,已经有人类在研究量子永生了,一位人类物理学家。”我反驳道,“但确实,相信的人寥寥无几。”
“那是好事。”安雅点点头,“大部分文明在证实永生存在之后,便很快消亡了——原有的社会制度瞬间崩溃,意识到自身永生意味着大部分刑罚的失效,意识到他人永生意味着所有伴随着杀戮的负罪感将不复存在,道德束缚也被完全挣脱。杀死一个人,炸毁一个城市,毁灭一个文明,都变成了最理所当然的事。”
“你说,那些死去的个体,会感受到死亡的痛苦么?”她突然问道。
“不会,因为他们只能感受到自己活着的世界,他们感受不到那些他们死亡的平行宇宙,也就不会感受到痛苦。”依照霍夫曼的理论,我回答道。
“但你所看到的那些痛苦再真实不过了对吗,人类。”她走向我,反问道,锐利的眼神几乎要穿透我的灵魂,“你的妻子,你的女儿。”
那些回忆被重新唤醒,我想起了叶欣在火海中的哀嚎与挣扎,琴琴在桅杆上流尽的最后一滴血。
“而你那些随着母星一起葬身在冰冷的深空中的同类,又何尝不是呢?”
“你想告诉我什么。”我眺望窗外,想象着亿万生灵在生与死之间的挣扎,强忍住自己的情绪,问道。
“第二个问题,永生又一定是美妙的吗?”安雅并没有理会我的质疑,继续说道,“没有多少人会像你一样幸运,在反物质炸弹的湮灭中幸存,然后在外星科技的帮助下重获完整健康的身躯。大多数人会永远地被禁锢在自己衰老的身体里,永远挣扎在生死之间,想象这种可能——你被扔下这艘船,由于各种可能性的存在你会活下去,但是另一艘船来接你的可能性却迟迟没有发生,你只是飘在这虚无之中,目睹你的母星从完整到崩碎,再经过数亿年的碰撞之后形成新的星球。”
“永生是个诅咒,我知道这一点,但你所说的这些都比不上所爱之人逝去的痛苦。”我补充道。
安雅点点头,眼神突然变得温柔,她坐在床沿,伸出手抚摸我的脸颊,轻声说:“新的规则,新的文明终归是要在混乱之中建立的。三百万年前,雅禌人首次证实了永生的存在,几乎是在消息向社会公布的同一时间,混乱就蔓延开来。没有了死亡的牵制,那个优秀的种族几乎在一夜之间退化成了野兽,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而战,每个人都确定自己将是最后的幸存者。当社会的混乱演绎到极致,战争也就随之爆发,不仅是雅禌所拥有的三千个殖民星系,几乎十分之一的悬臂都因此陷入了硝烟之中。
我们的第一任舰长带着他的舰队和船员逃离了那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在航行途中,他们在寻找资源的同时,也在为舰队寻找着新鲜的血液——那时的生命体重塑技术并没有现在那么先进,谁也不想看到舰队上除了自己的所有人都衰老死去。
在旅途中,他逐渐意识到,永生并未将个体与整体撕裂开来,尽管同类一定会在永生的个体死亡之前死去,种群本身的寿命也大大少于个体,但只有生存在一个能为个体的永生提供无限支持的种群之中,我们才能最大限度减少永生带来的痛苦——我们才能让自己漫长的一生更好过些。
而这支舰队,正是这样一个种群,一个没有名字的种群,一个永生者的种群。舰队承人并尊重每一个永生者的身份,并以保障所有永生者的最大福祉作为其存在的终极目的。因此我们不断掠夺并积累资源来达到这一目的,这也是为什么你的星球会被榨取。
这个宇宙中不仅有很多这样的种群,但目前看来,我们是最强大的那一支。”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她用稚嫩的声音回答道,“只是作为这个种群新的一员,你需要先了解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