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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媛和谭秋哲慢慢走在图书馆外的草地上,本就人烟稀少的图书馆外更是空无一人。陈思媛或许今日才发现其实她所谓的对学生的好,是自己的一种自以为是。因为,她根本不懂他们究竟经历过什么,究竟在想什么,又到底想往哪去。
谭秋哲一路上回忆着自己的童年。
他的父母是一般的公职人员,处理着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文件审核工作。由于都是在电脑前操作,他们在家一样可以上班。
像他们这样的工作充斥着这座城市,也没人知道那些文件究竟是谁写的,又究竟要交给谁。但是因为福利丰富 - -每月可以申请的额外四次配餐,让许多人也趋之若鹜。
同时因为配餐制的存在,他们几乎可以很久不用出门。即便是双休日也有突如其来的文件需要处理。所以谭秋哲喜欢双休日来图书馆也是因为不想呆在家里,那里实在是太压抑了。
而相反,他的爷爷奶奶却是坚决的抵抗主义。作为“普罗米修斯计划”最后准备全面执行到的一代人,他们两人一直做着拼死式的非暴力不合作。他们不将普罗米修斯公司提供的食物当作主要饮食来源并拒绝进行袖状胃切除手术和其他改造方案。他们依靠自己种植的植物养活自己,谭秋哲曾经和他们两人生活过。
他对他的爷爷尤其敬佩,从他们那一代孩子起,所有人都要严格地执行计划方案。谭秋哲十二岁那年正好面临要做袖状胃切除手术的年龄。但是他的爷爷却坚持不让他去做。
“哲子,野蛮的剥削天性就是在剥削人性。”
谭秋哲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爷爷的那一句话,因为那时候每天隐隐的饥饿感让他很少有时间仔细去想些事情。所以当他听他的父母说做了手术后就不会觉得饿了时其实十分动心。并且这个手术本身就是强制性的,如果不去便没有手术档案,十八岁时办理不了身份证明后便会停止配餐供应。想继续存活下去的人只能去普罗米修斯工厂进行最苦最累的体力活动,据说去那里上过班的人很多都杳无音信了。毕竟有父母的孩子也不会看着自己的孩子在十八岁后没有饭吃。
但他的爷爷却故意在谭秋哲十二岁生日前几天借口说要和孙子见一见,便在双休日将他接到了自己家中。
那是一盘他爷爷亲自下锅烹饪的七号饼干炒青菜,因为适逢周日,他爷爷便将七号饼干碾碎,饼干在一口已经锈迹斑斑的铁锅里翻滚,被高温嗞出完油后他将饼干迅速捞出,随后倒入青菜,嫩绿的青菜被油脂紧紧包裹,形成了一层金色的外衣。
谭秋哲本是拒绝的,因为所有的文化导向一直在告诫他:古人类会野蛮的对动植物尸体进行处理并食用,尤其是动物的。他看着他爷爷眼中充满期待的看着锅又看着他,想着那句“尤其是动物的”,自我安慰道“这只是植物的。”
本是酥性的饼干经过高温的碳化变为了爽脆的口感,青菜特有的清香和这份直冲内心的干脆在谭秋哲的灵魂深处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所以他特别喜欢吃周日的七号脂肪饼干,因为每次当那饼干进入口中时,那天的回忆便会在味蕾上复苏。
谭秋哲在复述这段话的时候,是含糊不清的,因为他的口水在不停的往外淌。
在那个周日下午,他的爷爷还做了一个让谭秋哲始料未及的事,他带着他去了动物园。
动物园作为和图书馆一样的存在如同人类历史的耻辱柱:一个见证了人类蛮荒的饮食史,一个则对其进行陈述。所以当他看到他的爷爷偷偷将一只鸡塞到带去的袋子时,有点不知所措。
“嘘,忘记你所学的。”
如果说那天中午的青菜已经让谭秋哲忘记普罗米修斯配餐的食物究竟是什么味道的话,那这一晚他爷爷端上来被称之为料理的东西则让他此生再也无法对那种食物产生过多的兴趣。
他半闭着眼看着他的爷爷将一只鸡杀死、拔毛、取出内脏、洗净,然后扔入了那口只加了水的锅中。
他的爷爷迅速将门窗紧紧关闭“这个味道如果传出去,只怕方圆三里的人都要失去人性。”
谭秋哲带着哭腔对他的爷爷说“不要……我不要……”他无法相信那个和蔼可亲的爷爷竟然会变成侩子手。变成教科书中所形容的蛮荒人类。
在他的伤心欲绝中,一股他从未闻过的气味从锅中飘出。他无法相信这是尸体的味道。
“这……”
“这是大自然的馈赠,自然中无处不在这种狭义的“杀”,但当你跳出这个圈子的时候,你会发现所谓的“杀”其实只是自然循环中的一节,野蛮中却又迸发出生命的活力。而人与他们的最大区别不在于不杀,而是能有节制的参与,能心怀感激的投入其中。”
他已经完全听不进他爷爷所言何物,他打开锅,一团白烟从锅中冒出,他立马捂住自己的鼻子,因为他知道这个烟其实是那些动物尸体的碎片在空气中飘荡。
细微的颗粒从他的手指尖慢慢流入,他的内心交织了恐惧、好奇、自责和一丝欲望。
他的爷爷用手将鸡肉迅速撕开,轻松的手势和清晰的条理让谭秋哲感叹生命的脆弱。他的爷爷将鸡的腿部放在了碗里,又撒了一勺煮沸尸体的液体淋在上面。
“来吧。”
谭秋哲感觉自己站在人与非人的分界线上。
袖状胃切除手术、配餐制、尸体、未来,在他爷爷端上鸡汤的这短短几秒钟,各种名词和影像在他的大脑中回荡。
但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面前的碗里已经只剩下了一根骨头。对于这部分回忆他并没有记清,因为那时的紧张和焦躁感让他无法有其他心思去想些事情。反而当他将尸体吐出来的时候,他才微微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美味。她的奶奶拿着一瓶昨天未喝完的六号营养液送上去,有点嗔怪着爷爷。
“你看你,都把哲子给吓傻了。”奶奶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
这或许就是料理吧。
他看着他的爷爷奶奶在那边慢慢细嚼慢咽着,他实在无法将这种景象和野蛮联系在一起。
就在他沉醉在其中不能自拔,并想继续来一碗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他看着他的爷爷奶奶被人带走。
罪名是谋杀,刑罚是被逐出国度。因为这种饮食文化的存在和食物的稀缺,死刑和监狱早已被废除。前者违背了饮食文化的内涵,而配餐制的监狱又会激发一些人的犯罪欲望。被放逐出国度便意味着他们永远得不到任何食物补给,让他们自身自灭,最终死在野蛮中是对他们最好的惩罚。
警方调取了动物园监控并对谭秋哲的胃部进行了检查,确认了他虽未参与到这起谋杀之中,但却隐瞒了一些事实,更重要的是,他还品尝了被害者的尸体。他被剥夺了进行袖壮胃切除手术的权利。
谭秋哲如今细细品味当初发生的一切,觉得那是不是他爷爷有意而为之呢?
他的父母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差点晕厥过去。他们痛恨着谭秋哲的爷爷奶奶。
他的爷爷奶奶被放逐的前一天,只有谭秋哲翘了课去送他们。
“哲子,不要难过。也不要害怕。想想最早出现在这世界上的人类,没有人给他们配餐,也不要担心不做手术会有什么问题,答案都在图书馆里。”
在那一段时间,谭秋哲晚上一直会做梦,梦里他和爷爷奶奶围坐在一只鸡的周围,那只鸡在桌上翩翩起舞,最终化成了一道香喷喷的料理。就在谭秋哲想去吃的时候,一只巨大的鸡头出现在他的面前,它怒目圆睁,脖子以下流淌着鲜红的血液,一声凄惨的鸡鸣声把他从梦里拉了回来。
他一直在想,如果他能和爷爷奶奶一起出去是不是就能找到一切的答案。迷茫困扰着他。他的父母也因为担心他会在十八岁后没有饭吃,而改行做了公职。一周四顿多出的伙食可能不至于吃饱,但是如果三个人一起平摊,或许能在六年后到来前习惯或者找出其他方法。她的母亲还为他找了一所离家较远的学校,因为周围的孩子们似乎都知道谭秋哲曾经吞噬过尸体,怕他被人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