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袁鸿渐和柳长街两个人又同时坐在一个飞行舱，但是这个飞行舱似乎有点不一样？

不一样之处便在于，他们和外界还隔着一层玻璃罩，而身上绑的也并不是安全带而是插着一根数据线。柳长街伸出手却发现这双手细长而白嫩，根本就不是自己敲多了代码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而袁鸿渐则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坐在旁边这个女人，自己看了看自己，竟然是个大汉。

“二位，真是不好意思，身体实在不够用了，我的研究员不得已才给你们匹配了这么个你们可能不太满意的。”一个声音传进来，透过玻璃罩，看到外面舱门打开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走进来说道。“在此之前，我想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罗亚。”“你，你，你不是北海号上的人么……”袁鸿渐一下认出了这个老头。

“阁下好记性，我不知道阁下是否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们既然能想到这样的办法逃离这个世界，想必也已经知道了真相？”袁鸿渐仍然一脸蒙蔽，但柳长街心里那个不敢去想的想法却已经得到了印证，他正在这样想而并未打算说出来时，一个声音从他面前的装置发出：“假的，都是假的！新大陆，最大的骗局。”

“阁下，请先不要激动……您说的没错，但也不全对。很抱歉告诉您，这七年您居住的世界，从某种意义上讲的确是假的，看来您已经猜到了，它是一个意识构成的世界流。但简单来说，但它也并不是假的，它所有的物理规律都符合真实世界，您和所有从业者所创造的科技，您和新世界全体成员创造的文化，每一样都是真的，物理层面上。”

“所以，那个奇怪的梦导致了我个人这个程序体数据溢出的错误？所以才有了之后一连串的怪事？”柳长街接过他的话反问道。

“飞机延迟降落根本就不是错时错误，是因为我的意识当时那一瞬间的走神？那个奇怪的剧烈抖动也是因为我自己出错的原因？”

“是……我们发现严重错误，不得不需要这段时间来排查。”

“那群空警也是来逮捕我的咯？你们最开始是debug不了想干掉我这个错误的源头？”

“……虽然您可能不太愿意听，但是，确实是……”

“你们没想到飞行舱可以不按你们的程序来被我们控制迫降？所以模仿无人地区的时候渲染不够？”“难怪，我说正常人的想法怎么会在没人住的地方建房子嘛”袁鸿渐插嘴道“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非得用脑机技术” 。

老头额头上有点出汗，“是……阁下很聪明，您和梦里做的一样，所以我们不得不救您出来，否则只会有更大的崩溃危险。“老头没有理袁鸿渐的万分惊讶，背过身说道：“在飞行舱之间直接所连接的城市中，我们已经做了最大程度的建模和仿真，几乎和母星一模一样了——哦，也就是你们说的旧大陆。可以说，这个世界虽然是我们营造的客观物理环境的总体模型，但其中的建设却实实在在是由北海号乃至北海号以前的五月花先驱们用自己的意识在其中建造的。母星以前有个很风靡的游戏叫Minecraft，你们如同在其中创建了自己的角色，建设着自己的文明和科技……这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好的保存文化的方式了。”

“等等？？保存？？”柳长街心里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你是北海号的人！我们，我们还在北海号上？”

“是的，你们就在北海号上。……这里就是北海号，你们在这里呆了二十七年。”

研究员一路小跑进来对老头报告到，“找到啦找到他们俩当时的皮囊了”，老头小声说道：“赶紧换上，让他们出来吧”。

三个人走在北海号曾经的舱室中，如今的舱室没有当时的座位和卧铺，只剩下有限的一部分躯体和密密麻麻的接口，过去的食堂大厅里如今只安放着连接到舱顶的巨大服务器。“二十七年前，政府公布的消息中，新星球的发现并不是一个骗局，但母星不会覆亡却是一个真正骗局。”老头的眼睛突然变得热泪盈眶，“政府商议用北海计划来转移尽可能多的人到新星球上去，所以所有的宣传都极度夸大了新星球的美好，事实上，那里贫穷、荒凉、没有财富、缺少建设、不够宜居，先驱者，必将是最苦的建设者。可我们除了欺骗，别无选择。只要有人愿意去，一切还有希望。

我是第一批从新星球回来的五月花号人之一，那一年我还很年轻，因为身体好当了随船研究员。我回来的时候，就被他们推荐为首席科学家，他们要我对着公众说谎。”两人心情复杂地听着老人讲述往事，他们仍记得自己的记忆中的七年前母星上引发的那场殖民多么狂热。

“他们不是政府，那群吃白饭的家伙假如真的知道母星必将覆亡早就一个个争着北海号的名额来了，怎么，要给我们的未来留下虚伪低效的基因么，是国际天文研究总中心和核心政府的最高首脑，我们必须这样做。能来到新大陆的人必须是人类中最肯拼的那类人，必须是最愿意吃苦建设的那类人，反而不一定百分百是人类的精英。明里暗里允许的一部分的偷渡者，只是为了保持完整性，我们唯恐损失掉人类未来的最优的可能。这就是新大陆的世界观里，为什么会如此忙碌，焦急，为什么新大陆里，会出现如此之多的工作狂。我们很欣慰，尽管是以虚拟的形式存在，但你们不仅发展了在地球上远远未曾达到的科技、文化、政治、教育，还发展了适应那种环境里的社会形态和诸如此类一切人类社会的光辉灿烂，得以延续。”

“ 北海号的资源虽然集中了能运载的最大力量，也尽可能希望使用太阳能板摄取能量，但终究是有限的。我们能做的只有这样，电力消耗的成本是最小的，运用脑机接口技术上传到我们构架的世界是最天才的设想，也是维护和保存一个世界的文明消耗最低物理成本的方式。唯一的难关是意识如何繁衍，这七年里我们一直在研究……我想你们已经看到他了，那个小男孩是我们最成功的作品。我以为一切都完美了，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此时走到了北海号的甲板，与其说是甲板，其实是一处大屏幕直接显示了舱外的环境所见，事实上大部分时候不过就是漆黑一片。老头突然变得激动，扶住了额头。

柳长街强忍着心中那个不知道还能不能问出的话，扶起老头，说：“新大陆呢？”

“我们快到新大陆的时候，小行星撞击不可预料地提前了。与此同时，新大陆的发射站也告诉我们，不必前往了，那里从来就没有宜居过，数据从来是错的，真相就是这样。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为什么叫做北海号。我的老师，瞒天过海来骗了全世界，又或者救了全世界。就这样吧，在星际里飘荡吧……”

“那条街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么？”柳长街望着眼前那一片茫茫无所见的星空，不知道是在喃喃还是问谁。

“我们，是永远的异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