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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楼的钟声响起,时针和分针刚好将表盘围成四分之一个圆形。空旷的校园笼罩在夜色中,在河岸嬉戏的白鸭在月色的掩护下纷纷归巢安栖。只有学校老礼堂的灯还亮着。
莱瑞和米娅还在为演出的剧本犯愁。洛丁理工学院的300周年校庆即将到来,他们正在排演一部关于校史的话剧。作为话剧社现任社长和副社长的两人,正在为了考究这300多年的历史而忙碌得焦头烂额。他们翻遍了浩如烟海的书籍中寻找答案,也泡在档案馆里刨根问底地想探求关于这座古老院校的所有。
300年,足以使得一个王朝完成更替,也足以写下一部浩瀚的史诗,可是关于这所学校的记忆,就好像抹去了一大片一样,只有寥寥几笔,有些甚至是一片空白。
尤其是建校180年到230年的这五十年间,没有任何记载。莱瑞和米娅寻访了许多学校的老教授,因为他们离这遥远的年代尚且近些。但当莱瑞和米娅问及这件离奇的事情,他们有些人摇头表示不了解,有些人会大惊失色,好像被揭穿了什么重大的秘密,但最后还是选择了缄默不言。
就好像,那段历史,完完全全地被人挖空了。眼看着正式演出的时间将至,剧本还没有定夺,莱瑞和米娅只能根据已知的微弱讯息,拼凑出过去的片段。而那段被偷走的记忆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断层,在两段历史的峰顶间,隔开了一道陡峭的悬崖。悬崖两端的人,只能隔着这一道峡谷相望。
这个夜晚,话剧社的演员们在学校老礼堂的的舞台上排演到晚上8点多。这是一座老旧的礼堂,砖石结构,墙体很厚,虽然只有两层,但面对着高耸入云的现代建筑,它也保持着端仪态端庄的威严,岿然不动,毫不逊色。除了主楼的古钟,没有比这座礼堂更古老的建筑。没有人知道那座古钟来自哪个年代,那石制的表盘被风化脱落了一层又一层,这是时间在它身上留下的所有痕迹。它每天都在清晨六点和夜里的九点准时响起,分别是洛丁理工学院这里起床和休息的时间。百年如一日,从未变过 - -据说是这样,又有谁在意,它是否真正的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没有偷过一次懒呢?
但是这座礼堂却是伴随着洛丁理工学院的产生的,在校史里有记载,它建于2060年,外部是砖石结构,内厅是木制结构,典型的新古典主义美术建筑风格。它里面的座次排列呈现扇形阶梯状,清一色的红色座椅,有些陈旧的年代感,但依然可以感受到历史的厚重。它依然大气奢华。前排是木制底座的大舞台和巨大的红色幕布。舞台是可以活动的,通过改变后台的玄关,可以改变舞台的结构 - -它可以自由升降和落下。
这个礼堂的座椅只有2000个,所以洛丁理工学院从建校之初就规定:入学的人数必须严格控制在2000个以内,使得每一个学生都能享受到专属的坐席。
300年来,洛丁理工学院改头换面过好多次,校园里的基本设施都随着科技的进步和师生的诉求换了一拨又一拨,教学楼翻新又重建,实验室的设备更新了一批又一批。甚至许多林木都在火灾中被损毁过,只有这个礼堂和主楼的古钟毫发无伤地保存下来,这座礼堂好像有着神奇的魔力,使得自己远离所有一切灾祸,无论是大风、雨雪还是地震、火灾都好像近不了它的身。有人说,这个礼堂,实际上已经形成一个精神的教堂,只要来到这里,就倍感安心。许多人来这里祈祷和许愿。洛丁理工学院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是永恒的,一是主楼永远会准时响起的钟声,二是老礼堂千年不变的姿态。
可是在2360年,时值学校的300周年校庆即将召开,学校领导班子却突然决议拆除老教堂,在原址修建一座更加宏伟的教堂,它会有三层楼高,它能 容纳10000名学生。“这样我们就不必因为礼堂规模和容量的限制,使得那么多优秀的学生与我们这样一个顶级的理工学院失之交臂,”校长在开学典礼上慷慨激昂地讲他的规划,“我们要建一座能容纳10000人的礼堂,这就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他的话引起了台下的一阵骚动,嘘声一片。很多人觉得,老礼堂是洛丁汉理工学院大学精神的代表,也是它最珍贵的财产。拆除老礼堂,相当于把洛丁理工学院最核心的根基移除,势必会动摇很多人心目中的坚定信念。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一座老建筑的存留问题,而是涉及到意识形态的问题。
今年是洛丁理工学院的300年校庆,将会在老礼堂举办盛大的典礼。而这也是老礼堂的谢幕演出 - -即使反对的声音再大,也拗不过校董事会的决议。这是老礼堂的最后一次履职,许多老校友闻讯纷纷表示要前来见证这一历史性时刻。彼时,老礼堂将人满为患 - -过道里都会有许多校友,在母校来场深情道别。
夜里9点的钟声已经敲响,莱瑞和米娅还在为如何找寻这段丢失的历史而争论不休。莱瑞说:米娅,不然我们这样吧,我们做一段有关于这段消逝时间的猜想的话剧怎么样。米娅有些犹豫:可是,这是历史,怎么可以随意篡改呢?莱瑞说:没关系,历史都是由史官书写的。真正的历史是什么样子的,谁也不知道。我们只需要给他们创造一段梦境般的过去就行。不用担心,我们没有恶意的。我们只需要这段时间之内,为他们编织一段梦境。等到这几分钟一过,他们就会忘记这一切。米娅惊奇地张大了嘴巴:这样真的可以吗?莱瑞说:没办法,我们别无他法。完成任务才是当务之急。你是优秀的编剧,我相信你。米娅半犹豫着答应了。
于是两人开始对这些空白的年代做出了不同的设想。他们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这段被偷走的时光绝对是人为的,这是一个不能说出的秘密。似乎有股力量在封住知情人的嘴,又似乎没有人完完全地知道事情的真相。
这座冰山,被封锁得严严实实,连它的一角都没有让我们看到。莱瑞和米娅想到灾难,想到战争,想到阴谋与陷害,却不能在这个基础上编造出一个完美的故事自圆其说。
莱瑞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对米娅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米娅想起来演员排演结束后的活动舞台还没有归位,彼时莱瑞和米娅都在刚刚排练时升起的舞台中,等待舞台降下来。米娅掏出了控制舞台升降的遥控器。这个遥控器已经用了很多年,有很多按键凹陷下去,有一些甚至已经失灵。米娅本来想将脚下这块场地下降两层,与舞台贴合。她按了一下,没有反应,又按了一下,老旧的按键没有弹起来。米娅来气了,报复般地狠狠长按着那个按键。顿了一两秒,舞台底部发出了巨大的机械运转的轰鸣声。舞台迅速地降落,莱瑞和米娅伴随着舞台的降落也飞速地下降。因为速度太快,莱瑞觉得头晕目眩,身上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米娅闭上眼睛,她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她甚至平静地想到了可能再也不会醒来了。
当他们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处在一条幽深的地道里。原来这个老礼堂有个玄关,米娅的操作让他们来到了这一片神秘的领域。莱瑞还没缓过劲儿来,米娅眼里满是惊奇。他们打开了智能手表的远射灯,向前摸索着。
幽暗的地道里氧气稀薄,即便有通风口,但是由于离地表太远,途中的氧气消耗很大。这个地道虽然幽深,但是呼吸却顺畅,莱瑞推断可能是这里有人出没。这条地道里充斥着化学制剂的味道,化学系的莱瑞能敏锐地分辨出这些化学制剂的成分。空气中加入了柴油气味增强剂,主要成分为聚异烷烃,通常被称为柴油精,是一种无色有味无毒的气体。
也就是说,这种气味或许是一种预警,给在这里的人一种有外人闯入的信号。果然,走了大概有几百米远,莱瑞和米娅看到路的尽头有灯光,他们的心砰砰跳 - -他们不知道,那里是毁灭,还是拯救。
走到尽头,他们发现一盏灯亮在门前,是那种实验室常用的全封闭自动智能门。莱瑞刚想按门铃,门自动打卡了。门口出现了一位俊秀儒雅的青年人,穿着一件白服,他身后,是各种精密的实验仪器和色彩斑斓的化学制剂。
“你们好,”这个青年人的脸上洋溢着善意的微笑。这让莱瑞和米娅诧异不已,他们面面相觑。因为按照常识,一个偏居一隅的人,必定会对贸然的闯入者排斥。可是他们从这个青年人身上,感受到的是纯粹的真诚和热情。
“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青年人自顾自地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来都来了,进来坐会吧。”
莱瑞和米娅看向对方,对于陌生环境的陌生人,他们充满戒备,但是眼前这个青年人,却有一种让人放下所有防备的感染力。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反正我们也没有后路可退。”莱瑞劝解着米娅,也像是告慰自己。
米娅点了点头。于是他们走进了这个青年人的实验室。
莱瑞见过系里许多学著等身的老教授,但是他们都会有一个凌乱的实验室,移液枪头上粘着残留的液体,脱脂棉散作一团,连身上的白服,也时常沾着各种气味各种颜色的试剂。疲惫的一天过后,这些人恨不得尽早远离这个充斥着浓浓试剂味道的实验室。也懒得收拾桌上的各种仪器。但是这个青年人的实验室不是这样。所有的仪器和试剂都摆放得整洁,就像是收拾过的厨房灶台一样。
莱瑞本来想仔细观摩一下这些实验用品,但是青年人邀请他们到他的休息室喝茶。他们忐忑地坐下。莱瑞想问一下眼前这个青年人的来历,却又觉得唐突不好意思开口,没想到心直口快的米娅已经提前发问:请问,阁下是......还没等米娅说完,青年人就开口作了自我介绍:我是洛丁理工学院的校长克鲁多。请问你们是?
校长?莱瑞和米娅惊讶了,在他们印象中,校长是那个在开学典礼上挺着大肚子做长篇累牍的无聊演讲的秃头的中年男人。而眼前这个青年人居然说自己是校长,这背后有什么渊源?
“我们是洛丁理工大学大二的学生,我叫米娅,是地理专业的,他叫莱瑞,学的是化学。”米娅忙着回答,又赶紧追问道,“您为什么要说您是校长呢?”
青年人的叙述给他们还原了一段空白的历史。
120年前,18岁的克鲁多刚刚步入洛丁理工学院,成为化学系的一名新生。这个少年天生有一副好皮囊,话剧的男主角、晚会的男主持这样的机会纷纷落到了他身上。可是他却丝毫不敢兴趣,他只喜欢做实验,他埋头在实验室里鼓捣着各种化学试剂。由于学校实验室的诸多规定,追寻自由的克鲁多觉得很不适应。于是他在学校内部租了一间废弃的厂房,有模有样地建起了属于自己的私人实验室。
由于场地和设备的限制,克鲁多的实验室发展困难重重。许多珍贵的化学试剂都是专门单位特供的,而以个人形式建立的“探险家实验室”,显然在购置化学试剂方面没有优势。他通过多种渠道办置好需要的化学试剂后,却面临仪器的选择问题。他当然想要高精尖的仪器,可是无奈囊中羞涩,他只能用其他仪器或者多做实验、增加流程、反复验证来保证实验结果的准确性。
但是克鲁多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原则,就是实验室的使用规范。由于不规范的使用克鲁多险些酿成大祸。有一次,克鲁多做炸药试验的硝铵炸药因为存放在库房受潮产生毒气,夜宿实验室的他差点因此丢了性命。克鲁多后来自以为已经保存得很好,可是他忽略了实验室有大量的可燃粉尘,经过微弱的外部能量刺激,硝铵炸药开始燃烧,与可燃粉尘的结合使得火势越来越大,克鲁多第二次从死亡线中死里逃生。但是九死一生的他并没有完全逃过一劫,因为这次火灾引发了一场大轰动。这件事引发了学校的高度重视,克鲁多面临着被强制退学的危险。
某天,他被请到校长办公室约谈。校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儒雅学者,他并没有严苛地呵责克鲁多,而是上下打量了他,问他:“小伙子,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克鲁多低下头:“我知道,我不该在校园里修建自己的实验室。不该不规范做实验,带来安全隐患。”
“那你有兴趣来我的实验室做实验吗?”校长问。
克鲁多抬起头,惊诧地望着校长。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校长说:“我的实验室需要人手,需要那种真正热爱科学的人,而不是只为了写论文发文章却坐不住冷板凳的人。我找了好久,没有找到这样一个不顾一切、热爱科学的人,我觉得你是我心仪的人选。”
“啊?我真的可以吗?”克鲁多开始质疑自己。
“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吧,”校长说,“你给我介绍一下这个办公室的一项东西吧,什么都行,用科学的角度。”
克鲁多想了一下,小心地询问道:“我可以介绍熵吗?”
“哦?”校长有些始料未及,“可以的,开始吧。”
“熵,通常是指系统的混乱程度。熵值越高,物体的混乱程度也越高。如果说世界是一个军队的话,熵值越高,其越整齐划一。也就是说,如果不加以控制的话,事物会忘无序混乱的方向发展。”
果不其然,这个男孩有一颗科学的头脑 - -他可以用科学的眼光看周遭的事物。
这个叫克鲁多的男孩,顺利地进入了实验室。凭着对物理化学知识的深刻钻研,他在28岁的时候就成了一名科学院院士,同时,他也成为了洛丁理工学院最年轻的一名校长。老校长把工作交接给他的时候说:年轻人,世界是你的了。
在年轻的克鲁多被委以重任不久之后,一个巨大的财团将其爪牙伸向了洛丁理工学院,作为该国最负盛名的理工学院,这里是科学的殿堂,而这个财团恰好涉足高科技领域,他们想利用洛丁理工大学得天独厚的科学条件,来为自身发展提供技术的保障。不谙世事的克鲁多与他们签订了校企合作的协议,殊不知危险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这个财团通过承包学校的物业管理、基础设施和餐饮管理,渐渐控制了学校的财政。而它对洛丁理工学院各项专利和科研成果的垄断也使得它成为了该校赖以生存的财主。最后,洛丁理工学院一步步沦为傀儡,而财团的头目也从该校的名誉校长成为了真正的校长 - -克鲁多深感无力改革、愧对老校长的情真意切,主动辞职。
在克鲁多想远走高飞之际,他听闻这个财团毁灭了学校之前所有的丰功伟绩,而为自己修筑了一个功德碑。历史被篡改,前人的成绩被无情封杀,这样扭曲黑白的现实,竟是由自己引起的。克鲁多满是愧怍,希望能通过一己之力扭转这种局面。
按照熵值理论,一切事物都是从有序走向无序,并且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为了阻挠财团的为所欲为,克鲁多发现了这个世界分子中存在的熵,他特意增加了熵值,创世之初,宇宙就是在无序和混乱中发展的,而他也可以人为增加时空中的熵值,而使得事物更加混乱。
他坚信,只有先毁灭一切,才能重来。
于是,这所大学经历了长达50年的混乱期。经历过这一时期的人们都好像集体被催眠一样,忘记了这些苦难。而克鲁多蓄意改变了时间,这50年过得像一秒一样迅速 - -至少主楼的钟声没有再想起来过。而历史也无法继续。可悲的是,克鲁多的刻意阻止并没有逼退这个巨大财团的势力,他们反而变得更加顽固。如今洛丁理工大学的校长,依然是那个财团世袭的继承者。
克鲁多的故事讲完了。莱瑞和米娅觉得这一切都像一个遥远的梦境。而眼前,这个克鲁多又是谁?
叫克鲁多的青年人笑笑说:我只是个克隆人罢了。克鲁多死前为了自己能更好地为洛丁理工学院的科学正义做贡献,研制出了我这样一个克隆人。他把他的记忆植入了我的大脑,而我,是克鲁多的克隆人,也是克鲁多本尊,一个继承了年轻的克鲁多衣钵的克鲁多。
克鲁多生命的存续,就是为了能让洛丁理工学院重新摆脱资本的束缚,赢取科学的自由。而礼堂地下的实验室就是他的根据地。
于是,他们三人开始密谋着如何通过话剧表演来补充洛丁理工学院学子丢失的记忆,他们正盘算着如何用科学来与着强大的资本抗衡。
老礼堂的红幕拉开,主楼的钟声响起,一只曾经失控的困兽,即将翻云覆雨,复原曾经的记忆,唤起科学的良知,引发一次新的革命。而这一次,全新的历史将要被书写。
好看
好气呀,写了好多话,一提交评论只有一句了。好难过
大家好,我是作者。这篇投稿的感觉跟上一篇《瘟疫天堂》基调不同,科幻性弱化、故事性增强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