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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满目的洁白让我的眼睛有一点刺痛,缓了几秒之后,逐渐清晰起来的视野里,是一整个空白明亮的房间——宽敞而洁白,没有其他人或者东西的存在,只有我自己。
“你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我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张我并不认识的面孔,以及他手中正对着我的枪。
“你是谁?”喉咙有点干涩的感觉,但我还是出声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但是我来这里是为了回答你的问题。”他说道,手中的枪没有放下,冰冷的枪口仿佛一个窥视的洞穴,一只随时会撕裂我身体的野兽正在里面蠢蠢欲动。
“回答我的问题?”我问道。
“是的,接下来我来说,会比较快一点。”男人说道,“资料显示,你叫路择,17岁,梦想成为一名记者,那么你应该知道新闻采集的6要素。”
“‘5W1H’,何时(When),何地(Where),何人(Who),何事(What),何故(Why),还有如何(How)……”我默念道。
男人听了这个回答,点了点头,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枪,收了起来,他接着说道:“那么,让我们假设,在没有造假,没有误判的情况下,一个事件得到的6要素应该是唯一确定的吧?”
“……是的。”我想了想,回答道,也许是他没有再用那致命的武器指着我,此时我才回过神来听出了自己声音里的颤抖,恐惧已然攫住了我的心脏。
“那么,让我们来做第二假设,在刚刚我放下枪的瞬间,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我扣动了扳机。”他继续说道,胡子拉碴的嘴角微微上翘,仿佛想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样,“所以,现在的你还活着,而另一个世界的你已经脑袋爆开了花。”
“这……可、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从何而来这种假设呢?”我问道,但是他似乎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让我们再做第三个假设,也是最后一个假设,但是在此之前,我想提到一个实验。”他说道。
“曾经,有人提出过一个问题,假如让一只小白鼠走迷宫,然后消除它的记忆,让它一次次地重复这个过程,这只小白鼠所走的路线是不是也是重复的。”他说道,锐利的目光直指我的眼睛,“那么,你觉得如果不仅仅是消除小白鼠的记忆,甚至把时间倒退到实验开始的时间点呢?”
“条件不变的话……事情的结果也是唯一确定的吧?”我想到了他刚刚问我的“6W1H”原则,继续说道,“如果一切的初始条件都不变,那么从更高层面的视角来观察这个实验,应该就像是拖动了视频的进度条,不管把时间点调整到什么位置,事情的发展不会改变的。”
“确实。”他耸了耸肩,似乎在说“你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很正常的”,然后他继续说道,“路择,那么我要提到的最后一个假设,就是,如果那只小白鼠每一次做出的选择都不一样呢?”
“你是……什么意思?”不知怎的,我感觉背脊发凉,而我的身体在不住发抖,但已经不全然是因为恐惧,一种新的感觉在蔓延发酵,它是揭晓答案前的期待,是真相大白前的屏息一刻,是认知被颠覆的瞬间那种传遍全身的战栗。
“如果我说,那只小白鼠,第一次走出了迷宫,第二次在迷宫里绕回了原点,第三次突然血管爆裂,崩裂成一滩粘稠猩红的血浆,第四次冲出迷宫的墙壁,在迷宫之外发现了这原来是个人类设计的实验,还有迷宫之外的世界,你会怎么想呢?”他继续说道。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说到一半顿住了,因为他的眼神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这也提醒了我他绝对没有在逗乐,也不是疯了,虽然我现在无法理解自己遇到了什么样的状况,但还是让思维努力运转起来,片刻之后,我颤抖着说,“你说的……是不是已经被证实了?”
“很不错,路择,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快想到这一步。”他又点了点头,语气里却多了些称赞的意味。
“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问道。
“和你有什么关系?”他顿了一下,似乎在自言自语道,“当然,当然了,你还不是‘观察者’,这个世界线的你,并不能‘看’到其它世界的象。”
“那么,这样呢?”他把一个物件放到了我的面前,那似乎是一个黄金打造的圆形饰品,上面浮雕出一个图案,看上去是一个眼睛的造型,在眼眶的部分有几根线条延伸出来,向外伸展。
近距离地观察这个物件,我发现它似乎有些年头了,早已不再金光闪闪,但是它仿佛是一个真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这算是一个通讯器。”男人接着说道,“你何不试着触碰它呢?”
我伸出手去,试图抚摸那个物件,我的指尖轻轻碰到了那个金属饰品的表面,在一瞬间,我看到了那个物品在发光,而紧接着,随着天旋地转般的视觉晕眩,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吸入了一个漩涡,随着巨大的向心力被水压拘束在螺旋的水涡之内,而很快,当我的视觉恢复正常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像是漂浮在空中,周围是无限蔓延的黑暗混沌,但是我却能看到自己身体,仿佛我是这个浩瀚空间中唯一可见的存在。
“你好,先知者路择。”一个声音说道,但我听不出它来自哪里,它像是从这个黑暗空间的四面八方传来,又像是在我自己的脑袋里念话。
“你是谁?”我警惕地问道,现在遇到的一切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
“我是一个告知者。”那个声音说道,“我的任务,就是和你们这样的先知者接触,向你们揭示仅凭自己无法触及的真相,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真相?”我问道。
“真相。”它说道,“在你们人类过去的岁月中,曾经诞生和毁灭过无数文明,还有许多的先知者,我们所在尝试的就是与这些先知者建立接触,然后选择其中受到认可的人成为观察者,引导地球文明的历史走向正途。”
我没有回答,“先知者”,“告知者”,“观察者”?这些名词在我的脑海中回响,但是我却不能明白其含义。
“崇尚太阳之辉的古埃及,沉睡于深海万顷之下的亚特兰蒂斯,守望着远方的巨像屹立的复活节岛,消逝在风沙之中的楼兰幻市。这些文明的存亡都是在这条时间线上所注定的,但是就如之前你所听到的那个实验一样,虽然是在同样的时间点上,但是时间的发展并不是唯一确定的,我们要做的,就是让所有扭曲的历史被修正,从而引导人类走向一个真正光明的未来。”那个声音接着解释道,“对于我们的存在,你们不同的文明中有不同的叫法,比如天神,仙人,飞升者,或者更学术的叫法——猎人和农场主。”
“农场主……你是更高级的文明存在?”我问道,现在的我要么是疯了,要么是现实疯了,二者必居其一,“那么你如何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呢?万一……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呢?”
“我可以为你揭示你现在还看不到的选择。”它说道。
选择?什么意思?我的心中升起了新的疑问,但是在得到回答之前,我眼前的画面却突然跳转,等到我缓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美国世贸中心的观光电梯里,而窗外,是无数低矮民房的旧时代美国,随着电梯的上升,无数的虚影在窗外跳转,仿佛有人按下了快放键一样,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所有的建筑都焕然一新。当我逐渐到达大厦的顶层的时候,俯瞰脚下,已然是一片钢铁森林。
但接着,好像有人从身后推了我一把,我向前摔倒,身体却穿过了大厦的玻璃,仿佛那一切只是全息影像一般,在我尖叫着坠向地面的瞬间,仿佛跌入了水面,外界的声音突然变得很遥远。而当我跃出水面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座巨大的城市,宏伟的宫殿林立,城市阶梯的尽头,高耸的雕像之上, 宽大的翅膀直指乌云密布的天空。这座城市浮在水面之上,从中心开始,同心圆的建筑渐次展开,一如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而远处,似乎从天际线有一条白线在不断放大,我眯起眼睛,很快发现那是一排遮天蔽日的澎湃巨浪,我想要逃,但是极速逼近的浪潮远超过我的速度,在巨浪吞噬我的瞬间,我闭上了眼睛。
但接着,燥热干爽的灼烧空气打在了我的皮肤上,我睁开眼睛,却被刺眼的光芒映得炫目,我发现自己正坐在沙丘之上,不远处,一座沐浴在辉耀日光中的金字塔矗立在群沙浮动的古城之中,千千万万的人群聚集其下,顶礼膜拜。
然而,我眼前的景象很快又收缩凝聚起来,仿佛一个被不断拉扯缩小的镜头,而随着视野中那个灼热沙漠的远去,我发现自己再次置身于那个黑暗的空间之中,只是这一次,我的身边逐渐亮起越来越多的光点,每一个都是一幅生动的画面,我能够看到里面有我刚刚去过的世贸中心,亚特兰蒂斯,还有正值繁荣时代的古埃及,除此之外,还有无数鲜活的场景。
我像是被这些聚集的光点全方位的包围,随着包围圈的扩张,越来越多的光点加入其中,我仔细看去,发现原来是原有的光点逐渐分裂成了更多的光点,那些分裂而成的画面很相似,但又不尽相同,比如被吞没的亚特兰蒂斯旁边,有一个未被毁灭的亚特兰蒂斯的祥和景象。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而此时,之前的那个告知者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它说道:“路择,你所见的,是无限个平行存在的世界,每一个,都是一个原本会存在的现实,但是你之前所处的世界线里,只有一个唯一确定的现实。”
接着,我眼前的光点迅速聚拢到一起,形成一个光的漩涡,那些收缩的光点聚集成一点,我看过去,发现那里面出现的人居然是我,那是我每天的生活——在家里,在学校,两点一线,还有熟悉的好友,老师,同学,所有这一切原本再平凡不过的日常,在此时的我的眼里,已然是太过遥远的存在。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穷其一生,所处的世界也都只有一个确定的选择,就像是薛定谔提出的那个实验,就像是量子力学对于电子行踪的观测一般,所见即为真实,当‘看’到一个确定的现实的瞬间,世界线便从无穷无尽的分裂中变得统一。但是,对于你这种先知者,并不一样。”
然后,那个画面切换到了我之前所在的那个一片洁白的空荡荡房间,我看到了那个男人用枪指着我,但是,光点和之前同样分裂成了两个,在另一个画面中,我看到他扣动了扳机,而子弹在我的头颅中爆裂,血肉模糊。
那些光点不断分裂,我看到在有的画面中,我抢夺了那个男人的枪,杀掉了他,逃离了那个房间,而从这一幕之后,又分裂出更多的画面,有的是我被赶来的守卫捉住,有的是在逃亡的路上被防御装置困住。但是我注意到一点,所有那些平行世界的‘我’被杀掉的时候,光点并没有消失,而是一闪之后,变成了另一幅画面,有的是一个月前的‘我’,有的是更早之前,甚至儿时的我。
而在我凝神看着那些“我”的时候,他们突然像是感到了我的事先一般,目光纷纷对上了那个光点,与我直视。
而在我惊讶地后退的瞬间,我发现眼前的一切消失了,我又回到了那个房间,眼前放着那个刻画着眼睛的圆形饰品,那个男人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你都知道了吧?路择。”他说道,“作为先知者的你,现在还没有觉醒全部的能力,但是不用你说我也清楚,在你过去的人生中,肯定目睹过甚至经历过不同世界线的跳转,只是你当时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而已。”
我看向他,但是思绪仍然停留在刚才的画面之中不能自拔,他继续说道:“先知者在全人类之中少之又少,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偶然觉知到不同的世界线,说你是亿分之一的存在也不为过。但是接下来,你能够做的选择只有两个,一个是被我们清洗,另一个,则是加入我们,接受我们的培养,最终成为观察者,修正世界线被扰乱的部分,让人类的时代走向光明,让过去与未来的所有人类,都能受益于这份光明的恩典。”
“光明恩典……”我低下了头,“那在这条所谓正确的世界线中,还是会有痛苦,还是会有牺牲,还是会有悔恨,无论是个人,还是一个文明,对于千万年来在历史的长河中消失的那些文明来说,难道这个世界线是光明的吗?”
“有光亮在的地方就会有黑暗,对于整个世界线来说,不可能保障所有人的利益,一些适当的牺牲在所难免。说到底,如果你想要拯救所有人,那么最后你谁都救不了。如果你以为能够避免那些牺牲,可能在这个世界线之中,人类早已被毁灭殆尽了,这就是世界的真相。”
他说完,注视着我,像是在等待我的回答。
“或许吧。对了,这位先生,我能否问一个问题,如果先知者意外被杀掉,并不会死去,而是回到过去吧?”回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些‘我’被杀掉的光点里的画面,我问道。
“你怎么知道?”他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而这证实了我的猜测。
“那么,我想说,或许有一天我会认可你们所说的光明的道路,利用我的能力帮助全人类接受这份光明恩典,但是在此之前,我想要认可更多的可能性,所以,我的选择是——”话音未落,我冲向了那个男人,他没有预料到我突如其来的行动,本能地掏出了枪。
而这正合我意,在疯狂扭打在一起的时候,随着一声枪响,我感受到了子弹洞穿身体的疼痛,而随着视线的模糊,我眼前的一切飞快地旋转,于是我闭上了眼睛。
在此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趴在课桌上,这是班主任周一早上的第一节课,屋外正响着上课铃,几个值日的学生带着打扫的工具匆匆忙忙地赶回隔壁教室,同桌将一个纸团扔向前两排座位他暗恋的女生。
像是刚做了一场梦,但我知道,这会是我不再平凡的人生里,最为平常的一天。
另外,写文的时候一直在纠结5000字左右的限制还有“完整的故事”这两点,这个故事的构思本身没能表达完全,如果有机会展示三万字的完整版本,我觉得这篇文的全貌会是一份精彩纷呈的献礼。不管无论如何,入围与否,我都承认并对参赛结果负责。再次感谢。
谢过各位评委,自己的作品被如此细致地阅读,对我而言是一种荣幸,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