矩阵A

我叫……嗯这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参加了一个科幻征文比赛。

我坐在电脑前，面对着空白一片的Word文档，抓耳挠腮，脑中却始终无法浮现哪怕是一个有趣的科幻点子。

究竟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我想了想，不自觉地拿起了放在旁边的手机，解开锁屏。可我为什么要拿起手机呢？我自嘲般地笑了笑，把手机放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担忧着越来越近的截稿日。

倏忽之间有什么念头划过了我的脑海，如同黑夜中一闪而逝的惊雷。这就是所谓的灵感吧，我暗暗想着，同时飞速在电脑上记下这个灵感。

键盘噼里啪啦地响着，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几个小时后，我终于完成了这篇科幻。其大概内容是，政府和科学家确认了完全潜入式vr游戏不会对大脑造成器质性损伤，也不会存在能够操控人脑的病毒之后开始推广完全潜入式vr游戏。然而有一个鬼才巧妙的绕过了“不存在直接操控人脑的技术”这一定理，他可以用一种更加匪夷所思的手段间接影响他人的精神。于是他把所有的vr游戏玩家都洗脑成了他的士兵，并开始报复社会。

这篇科幻的点子并没有多么惊艳，我却感到意犹未尽，也许是因为这偶然间迸发而出的灵感对我而言如同甘露一般甜美。这甜美令我回味无穷，并且有愈发浓厚之势——无穷无尽的灵感似乎要将我淹没。我冷静下来，开始逐个记录下这些灵感：

人类的科技因为不明原因被锁死已有三百年，政府为了维持稳定而大力推行宗教并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使得人类变得愚昧。最终，人类这个物种在内斗中灭绝……

僵尸病毒诞生了，可是没有人把它当做一回事。当其蔓延开来时，后知后觉的政府再采取措施，可是为时已晚。最终，全人类感染了僵尸病毒，灭绝……

……这些真的是我的灵感吗？

虽然灵感在井喷，但我冥冥之中觉得这有些蹊跷。我隐隐约约发觉，也许我饮下的并不是甘露，或是毒药也未可知。现在，还是先冷静下来，进行思考。

仔细对比一下这些灵感，不难发现它们的共同点——结局总是人类的灭绝。

疑点也非常明显。第一，我并不是一个心理阴暗的人，可为什么这些故事……总是以人类毁灭为结局呢？第二，这个时间段里，我的灵感喷涌而出，就数量上来看，这些点子已经多得超乎“人类能够产生的灵感”这个范畴了。甚至在我整理思绪的过程中，这些灵感仍然在迸发。

我究竟……怎么了？这些灵感……是从哪里来的？

难不成……我被什么东西控制了思想？

真相虽然可能不是这个，但我仍止不住地往这个方面想。

那我现在所想的东西，是我自己想到的，还是什么东西控制我想到的？

我瞬间联想到了曾经看过的“外星人通过入侵人类个体的意识从而控制地球”之类的科幻。

虽然这些只是建立在我的假想之上，但如果……如果那是真的……我……我该怎么办……我……又可以做些什么……

睡吧，很快你就会知晓一切，而后忘掉一切。睡吧，睡吧。

从我的心底似乎传来了这种声音，朦朦胧胧，恍恍惚惚，我也无法保持清醒，昏睡了过去。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不知何时来临的晨曦剪碎了我的梦境。

“我的电脑没关？哦，我想起来了，昨晚写着写着太累了，就趴在电脑桌前睡着了。Word还是比较贴心的，有自动保存。还以为写了一夜白费了。……旁边这一堆既像科幻点子又像提纲的是什么？啊，估计是我想不到点子就去找了其他的一些参考吧。”

总算是写完了，今天阳光真好啊。

算子B

我是宇宙联盟地球文明危险指数监控部门的一名普通技术员。我负责监视地球上的文明种族的危险指数，并采取一切必要手段阻止这个数值进一步升高。我们常用的方法是，先选取一些有足够能力和资质的人，向他们的思维器官发送我们事先调制好的且绝对不会违反《宇宙联盟公约》的信息，从而在事态发生或变得严重之前将其制止。该监控计划从约莫500个地球年之前开始，亦即他们自称的“文艺复兴”时期。

只是近来情况越来越不乐观。地球上的文明种族——他们自称为人类——正变得越来越好战。虽然他们进入了信息时代，但是与其他文明不同的是，别的大部分文明进入信息时代之后，对整体文明起到了推动的作用；而人类的文明……如果从文明整体来看，是倒退了的。他们的信息时代提高了科研工作者的信息交换效率，但是却使更多的普通民众变得肤浅且厌倦思考——因此他们这个文明的平均智商在降低，且由于反智主义等思潮的流行他们变得更加暴躁而易怒。对于一个文明来说，这是如同慢性自杀一般的行为。也许在这个时代，我需要对人类的监控方针进行重新修正。

扯远了。最近地球文明的危险指数越来越高，于是我只得对旧有的监控干预程序进行修改，增加监控中心对人类思维器官的信息传输频率，让改进之后的程序能够使地球文明的危险指数降低并且维持在原有的稳定值附近。

在修改完程序之后的试运行中，一个我们绝对无法想到的bug出现了。

是的，宇宙联盟里所有程序员都痛恨的那种东西，bug。

这个bug，直接导致了大量的信息涌入了同一个人类个体的思维器官这种灾难性的后果——之所以说灾难性，是因为这可能暴露我们的存在。而按照《宇宙联盟公约》的规定，“高等级的文明不得在低等级的文明面前暴露自身的存在，当且仅当在该低等级文明发展至II型文明前。”

我曾不止一次地怀疑这么做是否真的合适。毕竟从客观上来说，他们始终是被蒙在鼓里的。我甚至怀疑，从他们所谓的“文艺复兴”时起，人类就再也没有凭自己的意志为自己的种族做出过选择。

虽然我有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但是目前我还是需要先按规章办事。因为这种方式，对他们的思维器官发送信息这种方式，或者更详细的说——把曾经数千文明的自我毁灭的历史以信息的方式发送至他们的大脑，而对于他们而言这些信息常常以梦或灵感的形式出现。他们之中有能力的人会把这些写成小说，做成电影，让更多的人类对这种自我毁灭的危险有一个预期。而根据我们的统计数据，这也许已经是目前最能保全这个种族的方法了。我们现在甚至不敢冒任何的风险——我们不能把全宇宙文明的前途放在不确定的赌桌上——宇宙里的文明不多了，我们输不起。

我迅速展开了工作。首先消除影响，其次修正bug。幸好这次的bug只出现在一个个体身上。为了消除影响，我们采用了一种较为极端的做法——对该个体的记忆进行伪造和替换，事后出问题的概率可以确定几乎为0。

在消除了他的记忆之后，我们找出了程序中的漏洞，并且对其进行了修复。

希望以后，不要再有这种事情了。我们都只是在尽一切可能去降低这个文明的危险指数而已。毕竟，如果这个文明的危险指数越高，就说明这个文明离自我毁灭越近。我们已经不想再看到，不想再看到任何的文明在还未走向兴盛之时就迎来消亡。

为了文明的存续，为了《宇宙联盟公约》。

……

……

可我还是觉得……这不公平啊。

我想要看到他们为自己的种族做出选择的一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蒙在鼓里做出选择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按照符合规章制度的方式，向那个个体的大脑又发送了一条信息。

在每时每刻向数十亿人类发送的庞大的信息流中，这一条信息是是那么的渺小而转瞬即逝。

渺小得如同这浩瀚宇宙中文明的兴衰。

向量空间C

读取档案……解密档案……

那还是，第一批的文明刚刚踏入宇宙的年代。

这些文明踏入宇宙的时间间隔，前后不过百年。在这几个世纪中，他们冲突，他们沟通；他们征战于以光年计的星海，他们唇枪舌战于方寸大小的谈判桌。

众多的文明渴求着秩序，因此宇宙联盟便顺势成立。联盟的驻军遍布于各个星系，而此时宇宙联盟的主要作用是调解各方冲突，管理星际文明交流秩序，最终带领成员们走向共同繁荣。

——本来是该这么平稳的发展下去的。

直到联盟历2932年，作为成员文明之一的罗姆比文明向联盟发来了求救信号。附近的驻军在接到求救信号时火速赶了过去。只是当联盟军赶到罗姆比文明的母星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地面上的原文明的个体早已被另一种没有理智、只知相互攻击的怪物取代。而原有的地表建筑也尽数被破坏，只剩少数的个体躲在庇护所中苟延残喘。

联盟特种部队费尽周折才从罗姆比文明的服务器上下载下来一些加密文件。根据这些加密文件，联盟高层了解到——在进行新的医药开发时，他们的生化实验室泄露，其中的病毒散播到了全球。正常的个体在感染该病毒后会迅速脑死亡，之后会变成怪物一般的存在，并且当怪物的体液进入正常个体的体内后正常个体也会被转化为怪物。

这起事故最终导致了该文明的灭绝。该事件在联盟的档案里被称作“生化危机”。

除此之外——

联盟历2958年，安提马文明在对反物质进行一系列研究时，由于对爆炸能量的错误估计，正反物质湮灭时的能量释放直接使他们的太阳系四分五裂，导致安提马文明的灭亡。

联盟历2971年，洛克文明爆发内战，并且宣布退出联盟。这场内战直接导致了洛克文明大量的人口死亡，而科研人员的损失也占了不小的比重。母星也因此变成环境恶劣、不宜居住的星球。此时的洛克母星连年自然灾害和饥荒，科研部队也青黄不接，十余年内洛克文明的整体科技水平几乎毫无进展，逃往外太空的飞船误入虫洞而在空间乱流中被撕碎。最终在联盟历2983年，苟延残喘的洛克文明也宣告灭绝。

同样在联盟历2983年，作为若波文明最基础工作单位的机器人因不明原因的逻辑混乱而产生暴动，在3年后若波文明被机器人灭亡。

联盟历2992年，兰瑟文明……联盟历2995年，雷德文明……联盟历3001年，布莱文明……

在那短短的一个世纪中，文明接连消亡。联盟内数百的文明只剩下两位数。他们并非灭亡于任何外部的因素，而是灭亡于自身。联盟高层在此时启动了紧急预案，调整了行动方针，积极寻找并保护初等文明，防止他们灭绝。因此，联盟高层签署了《宇宙文明发展保护公约》，后来被简称为《宇宙联盟公约》

《公约》根据以往文明灭绝的经验，提出了一系列措施。诸如，有些文明是因为过早接触了不被他们理解的知识而灭绝，有些文明是因为在战争中大规模使用毁灭性科技造物而灭绝……类似的还有很多。针对不同的情况，联盟提出了诸多的公约。

——公约之一，高等级的文明不得在低等级的文明面前暴露自身的存在，当且仅当在该低等级文明发展至II型文明前。

——公约之二，应尽量采取不干扰原文明发展的方法进行保护与救助。备选方法常有向其思维器官发送信息、定点监控等等，详见《联盟措施手册》。

……

终于，在联盟不懈的努力之下，文明灭亡的脚步暂时停止——但此时，联盟中的文明成员仅剩二十个。

文明不多了。已经消亡的文明是无法在这宇宙之海中再掀起半点涟漪的。他们只能沉到这暗无边际的海底，存在过的痕迹都消失，等待着被世界遗忘。

甚至只有墓碑就好，他们希望自己的文明在灭亡之后，存在的痕迹也不会消逝。

因此，这些文明的墓碑，安安静静地立在联盟的档案室中。墓碑上刻着文明的重大编年史与灭亡方式——毕竟，刻在石头上的信息，才是能够保存最久的信息。

逝者长已矣，而联盟不能没有文明。

为了复兴联盟，为了文明的存续，他们决定去寻找新的文明，哪怕那些文明还没有发展起来。联盟将暗中保护他们，直到其变得强大。

联盟历8125年，在银河系某个支旋臂的某个太阳系中，找到了一颗蔚蓝色的星球，并在上面发现了自称为人的物种。

此时是公元1305年，文艺复兴的帷幕在他们的暗中影响下拉开，人类的发展开始加速。

矩阵转置A^T

我想再写一个故事，把它投到科幻征文比赛中。

这灵感不知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我在梦境中看那数千文明的兴衰，亦或是因为联盟的傻瓜一样的行为。

每一个文明的消亡都让人感到惋惜，毕竟他们曾经生存过，抗争过。

联盟的行为虽然出发点不错，但我还是无法苟同——毕竟，人类是被蒙在鼓里的。而人类所有的描写灾难的文艺作品，大多却来自于别的文明的消亡。

我想再写一个故事，也许只是因为那梦境过于真实。当我做完这个梦醒来时，我的眼角居然挂着泪珠。

真是的，明明只是梦而已，充其量只是一个还不错的科幻点子，为什么要哭嘛。

我打开了Word，开始进行新的写作。

再之后，我把这篇文章投给了征文主办方。

逆算子B^(-1)

联盟第一次保全地球文明紧急会议进程：

根据宇宙联盟地球文明危险指数监控部门的统计，在阅读了特定个体上传至地球互联网的文本之后，80%以上的人类对于联盟的做法表示理解但不赞同。在发现该情况之后，他们向所有人的大脑发射了该信息，并且根据其潜意识的反馈，73.2%的人类对于联盟的做法表示理解但不赞同。被保护文明本身想要停止联盟对文明的保护，这是《联盟公约》签署以来的首例。我们将慎重对待。

会议主题：联盟是否应该从根本上改变保护人类的措施。

也许我们早就需要改变了，毕竟没有谁喜欢被以这样的方式保护着。

本事件的直接相关者，宇宙联盟地球文明危险指数监控部门技术员B如是说。

他们被蒙在鼓里……当他们的双眼望向宇宙时，当他们有一天得知真相时，他们的心中浮现出的是对自己文明前景的绝望还是憧憬？如果按照人类这个物种的心理动因来分析，联盟的行为就像是……就像是幼生期人类的父母为了防止幼体受伤从而剥夺了他们一切自由选择的权利一样。他们活在我们为他们传递的文明灭亡的消息之中，他们活在我们为他们编织的幻象之中。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危机面前，他们可以按照已有的经验，做出被我们操纵着的选择从而活下来。但是如果这个文明遇到了我们从未遇见的难题，那时又会发生什么？那时我们已经无法提供任何经验。让他们按照自己种族的意愿去选择吧，让他们替自己做出选择吧。我提议，从现在起，停止对地球文明个体的思维器官发送信息。

技术员B结束陈词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坐席。

如果按照你说的那样，他们会有较大的概率存续下去吗？如果连文明的存续都难以为继，那么又谈什么自由选择？

联盟的长老之一反驳道。

两种观点针锋相对。

………………

会议最终决定：由于双方的风险分析和对自己措施的可行性分析都十分有说服力，我们决定采取两方意见的一部分提出新的提案：当地球文明成为I型文明并稳定发展一个世纪时，停止对其思维器官时的信息发送。经过一段时间的分析，我们认为该举措的可行性与成功率高于之前任意一个提案。

会议结束。

为了文明的存续，为了《宇宙联盟公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