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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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6年,1月29日,早八点整。

地底城市群第二层照明系统启动,主系统完全切换至苏醒模式。

覃澜箫醒的时候下意识伸手去摸闹钟来看时间,指尖碰到的却是佛珠温润的表面。

这种触感让覃澜箫又回到刚睡醒的迷糊状态,她眯着眼看看墙壁上挂着的,大海的壁画,掀开被子坐起来,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睡眼朦胧里头她瞟见苏锦歌软成一滩耷拉在沙发上,电视机嗡嗡地响着,因为信号不好而抖动着画面;桌子上的早餐还冒着热气,但不会让人有什么食欲——一个方方正正没什么味道的食物方块罢了。

电视正播着新闻,覃澜箫踩着拖鞋晃悠悠地挪过去看。

“看什么呢?又是游行?”

“这次闹得挺厉害的,喏,你来看。”苏锦歌把手举过头顶伸懒腰,袖子滑下来露出小臂上正在长新肉的一条狰狞的疤。

电视画面是直播,布达拉宫门前的场景用血流成河来形容也不算过分,游行示威的人群里甚至有提着刀的小孩,面目狰狞地同身边的大人一同叫喊着反对地底城市群的口号。

“你说,”苏锦歌动动身子转过脸来,头枕进臂弯里搭在沙发靠背上,用没睡够的目光看向覃澜箫,“这些人何必呢?”

“君王当然不乐意被曾经不甚在意的下臣赶下王位了。”

“说人话。”

“哦这是我听隔壁那个大学教授说的,讲这句话的时候他还一脸凄凉——对就是凄凉,真有一副被篡位的皇帝的模样。”

“事到如今还觉着自己是皇帝?连浮游藻发来的信息都没法翻译的皇帝?”苏锦歌笑。

“人性如此,说真的我到现在还觉得恍恍惚惚。”

没有实感。

覃澜箫一直觉得这样的生活没什么实感,十年前坐着船经过东方明珠塔顶的一幕仿佛只是昨晚梦的开头。她在一个诡谲的梦里晕头转向地活了十年,身边有个苏锦歌——苏锦歌也是梦的一部分。

十三年之前,从太平洋开始大面积爆发藻华现象,藻华现象迅速蔓延到全球的大部分海域,人类在调查这次藻华现象时偶然发现浮游藻类有了智慧,这些遍布海洋的微生物之间连接形成一个巨大的神经网络,整个地球都成为了它们的大脑载体。它们让两极冰川以极快的速度融化,让海平面持续上涨,全球海洋严重富营养化,海洋生物大量死亡。地球一片墨绿色的死寂。

上海被彻底淹没仅仅用了三年时间,在原来的外滩附近还能隐约看到附着在东方明珠塔顶的绿藻。所有人争先恐后地往内陆迁移,骚乱升级为社会秩序崩塌,数以百万计的人死于军方的枪口下,更多人死在无处不在的踩踏、车祸、游行、暴动当中。大量学者被军方召集起来严密地保护着,昼夜不分地做调查,分析研究数据。

可是完全无果。

整个世界都乱了套。

六年前,地底城市群建造完成。这是一个被雪藏近二十年的秘密,只是它公布于世的时候,用途变得与之前完全不同——苟且偷生,这是积极派对地底城市群的评价。

那个时候苏锦歌跟覃澜箫只是一间甜品店的两个小老板娘,一路随着海水上升的脚步从上海搬到了太原。地底城市群建好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她们考虑了一个晚上,在睡着之前决定要成为第一批迁入地底城市群的人。

在近乎末日电影的年代,她们的要求并不高。不愿像电影主角一样去拯救,也不愿得到救赎。

到快九点的时候,例行检查的哨兵过来敲门,照例是那些每天都要问的问题,又公式化地嘱咐着近期不要出门,就走了。

覃澜箫等哨兵走远了才用力踢了踢门,抱怨着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哈……我可从来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六年前你想过这样的生活吗?要不是……”

覃澜箫一把捂住苏锦歌的嘴,手腕一施力把她从沙发靠背推下去,苏锦歌躺倒在沙发上,没再说什么。

“再提我撕烂你的嘴。”覃澜箫淡淡说着坐到桌边,一勺勺往自己嘴里塞食物,直到嘴巴塞得满满的,两腮像花栗鼠一样鼓起来。

沉默。

电视信号突然断了,画面消失的前一秒苏锦歌瞟到那个提着刀的小孩脸上写满了悲愤,把手里的刀子戳向对面游行者的胸膛。画面中其他游行者手拿各式各样的枪械爆彼此的头,人人都是荆轲要去刺秦王之前那副表情。惨烈无比。

覃澜箫其实挺佩服他们的,至少佩服他们的勇敢,尽管她觉得这种勇敢愚蠢无比。覃澜箫嚼着没什么好味道的早餐,眼睛还是盯着没了画面的电视。

苏锦歌慢悠悠坐直了身子。苏锦歌说:“这些积极派头一回闹这么厉害,我就说强制搬迁那个议案是扯淡。说起来广播里头说甘肃都被淹了大半了,这些积极派哪来的自信能转变局面?”

“隔壁那老教授怎么说的来着?这就是被赶下王位的君王的尊严吧。”

“宁愿死在地面也不愿意到地底来活着,倒是挺有尊严的。”

覃澜箫听得想笑,尽管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

“死了也好,省得联合国那边强制搬迁议案一过,一堆人到地底下来跟我们抢资源。”苏锦歌窸窸窣窣站起来挪动到柜子边,探手去里面摸出两颗糖,吃一颗,丢一颗给覃澜箫——这是她的小聪明,之前向区里备了个低血糖的病案,又主动让出葡萄糖输液的名额,换来每月定量的糖果。

苏锦歌用舌头把糖抵到右边腮帮子里含着,说话有一点点含糊,她说:“我可不太相信那些老学究的话,海里头那些浮游藻,说它们是这几年才突然聪明起来的你信?没准是人家当了几百万年的皇帝了。”

“不管积极派消极派,都是群自以为是的废物。所有人都是,你也是,我也是。你信不信,这次他们在海里收到的次声波还是翻译不过来的话,那些浮游藻就要跟我们讲人话了——诶你说,它们会讲中文还是英文?”苏锦歌也不管覃澜箫有没有在听,自顾自说着话又软成一滩耷拉在沙发上。

苏锦歌说的特别有道理,但是覃澜箫的潜意识里还是无法接受,她觉得心情不太好,很沉。自从搬到地底就经常这样。

苏锦歌突然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最近治安又变差了。”

“那区里怎么还不解除枪支限制?”

“嗯,解除了的话没准我已经死了,你这会儿可就住单人间了。”

“我是不是刚跟你说过,再提我撕烂你的嘴。”

“推我出去挡刀子的是你没错,我又不怪你。”苏锦歌说着扬了扬一边眉毛,“别插嘴,区里的食物分配档案登记的可是我的名字。”

覃澜箫话到牙齿尖尖又被噎了回去,咬牙切齿地咽下嘴里的食物。

“换做是我的话,我肯定也会拉你去挡那一刀的,我肯定还会推完人就撒丫子跑,你起码还带我去医疗站了,况且你补偿我的够多了。所以,我不怪你。”

苏锦歌说完就站起来,走到桌子边看着覃澜箫,“伤口好得差不多了,而且比起其他人,我觉得我们还是挺幸福的。”说着,她指了指断开信号的电视机。

覃澜箫没答话,她在想那天那件事,她经常会想那天的事。

谁都没想到会有积极派的极端分子混进地下城市群的亚洲分区,几乎所有的治安维护人员都被他们隔三差五的“恐怖袭击”搞得心力憔悴,小打小闹的打砸抢烧强奸偷盗压根没人管。

那天刀子冲覃澜箫刺过来的时候她大脑一片空白,把身边吓懵了的苏锦歌一把揪过来往自己前面挡。那一下差点废了苏锦歌的手,十多厘米长的伤口深可见骨。覃澜箫尖叫着扯着苏锦歌没命地跑,血一路染了她俩满身。到医疗站的时候她们血淋淋的,医生给吓坏了,还以为是两重伤患者,急急忙忙把她们拽进抢救室,又骂骂咧咧把覃澜箫拎出来。

苏锦歌住医疗站那段时间覃澜箫东奔西走办了挺多手续,差不多下半辈子的身家都给了苏锦歌了——内疚,大抵还是因为这个。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苏锦歌心太狠,搬到地底城市群这几年来覃澜箫没少见识苏锦歌报复人的手段,想起来后怕得很。

“想什么呢?”苏锦歌拍拍她肩,“要不要趁乱去地面玩玩?”

覃澜箫睁大眼睛看她。

苏锦歌耸耸肩,笑眯眯的。

覃澜箫见她笑,鬼使神差地应了:“行啊。我也不贪心,就想再看一眼太阳。”

“那,晚饭早点吃,出去待一夜,看完日出就回来。”

覃澜箫没再说什么,抬头盯着天花板。

“你在看什么?”

“太阳,很耀眼,很美的太阳,你看不到吗?”

苏锦歌愣了愣,也抬起头,眯着眼看天花板上明亮的灯泡。

“我看到的是星空。

“非常广阔,有很多很多星星,但是没有一颗容得下我们。”苏锦歌说着闭上了眼睛,“浮游藻吃掉了我们的一切,我们还要吃掉彼此。”

覃澜箫瘪嘴不置可否,侧着目光瞟了苏锦歌一眼又重新盯着天花板。外面可能又是积极派的人在惹事,屋子里听得到隐隐约约的玻璃碎裂的声音。

“人性如此,你刚刚就是这么说的。”覃澜箫说,“如果这次我们去地面的时候被搞死了……”

“不后悔。”苏锦歌打断了覃澜箫的话,“我这辈子没什么不满意的了,见识了比人还聪明的浮游藻,坐着船经过了东方明珠塔顶,杀过人,住过地下都市,差不多了。”

“我就想,再看一眼曾经属于我们的天空。”说完苏锦歌笑了笑,朝覃澜箫眨眨眼,那个表情就跟十几年前,她们的小甜品点刚开张时一样。

———END———

评委点评 评语汇总
匿名 2017-11-06 11:23

文笔不错,但小说完成度不够,有几处关键的地方一笔带过,没有具体写。比如地下城市是怎么回事,比人聪明的浮游藻又是什么呢,主角经历了什么?都没有很好的说明。

凉猫 2017-11-04 11:04

近来不太常见的“灾难片”题材科幻,以灾民的视角讲述文明逐步崩溃,秩序如尸体一般腐烂的令人忧心的过程。即使只用很短的篇幅,也不妨碍作者细腻的文笔将灾后夹缝之中求生存的图景展现清晰明了,是引人入胜的所在。不足之处是科幻性质表露较少,而且整体立意上有些过于颓唐。

匿名 2017-11-02 11:41

文笔不错,故事平淡,科幻点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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