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等待了一小会儿后，门轻轻打开了，映入柯恩眼中的是一张沧桑的脸，那是岁月磨砺之后留下的痕迹，现在这张脸上挂着善意的笑容，“你是《世界生命日报》的记者柯恩吧？”

“是的，陆长生老先生您好，报社安排我对您进行一次专访，打扰了您了。”听到老人平和的话后，柯恩原本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了很多，毕竟在他面前的是当今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

“快进来吧，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老人带着柯恩走进了他的书屋，书屋的小客桌上正放着两个青瓷色的小茶碗，茶碗上空还悠荡着缕缕热气。

“坐吧。”老人走到咕嘟嘟声响的水壶边上的椅子坐了下来，指着柯恩身旁椅子前的茶碗轻声说道。

“谢谢陆老。”柯恩表示谢意后坐了下来。

“我想先简单了解一下陆老是如何走上科研这条路的。”柯恩出于礼貌并没有急于喝茶，而是先问了一个常见的问题调动氛围以便深层次的交谈。

老人端起茶碗小饮了一口：“其实从陆长生这个名字你就能揣摩出一点意思来了，我的父母希望我能在这个环境恶劣的世界活的长久一些，因为他们都是医学工作者，所以从小就交给我一些医学小常识，后来发现自己慢慢就喜欢上了这个东西，考大学的时候也特意报了医学专业，呵呵，我也没想到自己能在这条路上走的这么远啊，这一晃眼的时间呐，我都是快要入土的人了。”

“环境这个问题我多少有些了解，30前年印度人口大爆发，而且为了提升国民生活品质，印度采取极端的方式大力发展重工业，排放了大量的有害气体，导致了其周边国家地区癌症、皮肤病和肢体畸形发病率急升。根据最新的《南亚研究》显示，印度从独立初期到现在2059年不过一百年左右的时间，仅癌症发病率就从世界倒数变成了世界前列，现在死亡人数都快撵上20年前的‘红色革命’了。说到‘红色革命’，陆老您能给我简单讲一下吗？毕竟您是整个事件的幸存者，也是挽救者之一。”柯恩接过老人的话后顺势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之一。

“‘红-色-革-命’吗......”老人听了之后喃喃道，然后陷入了沉思。

2.

“我对地球上科技的快速发展带有一种莫名的恐慌，从爱因斯坦发明电灯泡到现在不到两百年的时间，人类的机械化达到了这个星球三四十亿年没有达到的高度。我一直担心在这个‘极’的背后有‘反’的存在，后来我的担忧变成了现实，人类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它就是 - ‘红色革命’。

30年前，由于全球气候变暖，以蚊媒为传播媒介的登革热病毒在南美洲的一些热带雨林地区爆发频繁，使很多人染上了登革热。世界卫生组织每年都会收到超过一亿人受感染登革热病例的报告。尽管当地政府采取了无人侦察机喷洒强效杀蚊剂消灭传播病毒的蚊子，但这种传统做法在平均五天左右就可以产生一代的害虫面前收效甚微。

为了彻底解决这种经蚊媒传播引起的急性虫媒传染病，世界卫生组织联合了100多名当时世界上最为优秀的医学人才。他们给我们制定了一套实验思路，利用当时世界上最前沿的基因编辑技术来对登革热病毒的遗传物质进行改造。这种技术的直接作用对象就是蚊子，他们想通过转基因蚊子来阻断登革热病毒的传播。

起初我和很多专家是极力反对的，因为在我之前类似的一次实验当中，我发现用来实验的核酸内切酶的切割位点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一次偶然事件，但我尊重每一次实验结果，后来我又重复去做这个实验，企图去挖掘出切割位点改变的原因，但一直没有得到理想的结果。

当局并没有考虑我们的想法，或者说以大局为重，因为有几十亿人的寿命正在受到潜在威胁，每一秒钟都有生命在失去，当局要采用立竿见影的方法。但我留了一个心眼，我把有关实验的所有数据都实时发送到了国内的团队，让他们第一时间进行各方面的分析，后来正是这些数据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我们花费了将近八年半的时间培育出了具有抗登革热病毒能力的转基因蚊子，这种新培育的蚊子存活后，其繁殖的后代同样具有抗登革热病毒的能力，且新培育出的的转基因蚊子具有再生能力和相当稳定的生物模式。后来当局把大批量繁殖的转基因蚊子投放到热带、亚热带地区，利用“以蚊灭蚊”来消灭登革热病毒的传播。

转基因蚊子投放不久我们就收到了一系列喜人的报告，登革热在这种转基因蚊子的作用下大规模减少，疾病得到了有效的遏制。为了庆功，世界卫生组织率领我们到南非各个国家进行走访，想让我们亲身感受到这项研究成果所带来的直接价值。

我时刻感受到在这喜悦的背后还潜藏着不为人知的杀手，它在平静的等待时机，出于这种担忧，所以这次的走访我没有参加。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我的担忧变成了现实，萨玛病毒首先在热带地区爆发，随后向亚热带地区蔓延，它是登革热的一种变异体，且它产生的症状比登革热更可怕，传播速度极快，由于该病刚出现，没有特效药物，患者得病不到24小时即吐血死，更不幸的是，由世界卫生组织率领的走访队也全部遇难，所以一时间人心惶惶。

在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我迅速组织团队对它进行了研究，由于前期我们有了萨玛病毒原始母体的各种数据，所以对它的研究异常顺利，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们就研发出了抵抗它的疫苗，在疫苗推广的两个月后，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就宣布了全世界消灭了萨玛病毒。尽管从萨玛病毒爆发到被消灭仅仅一年多的时间，却有上千万人为此丧命，我们也牺牲了数百位优秀的科学家。这就是史称‘红色恐怖’的大灾难。

呵呵，如果当时我们反对的人能再坚持一下或者退出，或许这场灾难就不会发生了。”大段话说完之后，老人又轻声叹了口气。

3.

为了缓解沉重的气氛，柯恩想暂时找一些愉悦的话题和老人聊一聊。“听说您最后成立了AOATE（万物平等协会，简称AOATE)，您现在也把主要精力放在了这个？”

从悲痛中已经清醒过来的老人听到这个问题笑了笑。然后他饶有兴趣地反问柯恩：“你认为自然界万物存在的价值是什么？”

“有用，因为它可以提供很多价值，大自然对于人类的生存与发展都具有相当的重要性和功用性，它们能够满足人类多方面的需要。”

“你这是典型的‘人类中心主义’立场，起初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过后来发生的‘红色革命’事件让我有了不同的认识。我发现大自然除了能够为人类提供不同用途的资源性使用之外，还有一种价值可称之为‘内在的价值’。”

“我不太理解。”

“如果地球上的树木不存在了会发生什么，地球上的氧气会逐渐减少；如果另外一种生物不存在了呢，比如老鼠，可能它不如树木消失有这么大的影响，可是你想过猫的感受吗？如果猫生活的不好，再会导致什么，但殊途同归，最终人类一定会受到严重危害。”

“您认为是‘度’的问题？”

“是吧，作为自组织系统，地球虽然有其遭受破坏后自我修复的能力，但它对外来破坏力的忍受终究是有极限的。”

“那我们要以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自然呢？毕竟人总是和其他生命不一样的，人要吃饭，人要活动，每个人都想要更好的生活。”

“平等地对待众生万物和尊重它们的自然生命权利，不要牟取私利而扼杀和破坏它们，让它们顺应自然的生，然后顺应自然的死，地球生态系统中的所有生命物种都参与了生态进化的过程。”

“您主动创立AOTEA，耗费毕生财力物力大力宣扬尊重自然、尊重万物精神，应该还有其他理由吧？我听说起初是因为一个承诺？”柯恩顺势又抛出了一个重量级的问题。

“是一个承诺，人人都说关乎风月，其实只为真心。”

4.

“她叫丽莎，我们在大学相识，又在大学里相爱，连结婚都是在大学毕业后的那一年。如果爱情有样子，我相信那一定是我们的样子。

萨玛病毒爆发后的一个月后，我在实验室接到了一个电话，世界第一大极端恐怖组织拉利绑架了丽莎，他们以丽莎的性命要挟我加入，并且要有关转基因蚊子的所有数据。这个本来用来救人的物种，在萨玛病毒显示出了强大的杀伤力后，却让拉利组织看到了统一地球的希望，他们想按照这份数据和我们整个实验思路的流程去制造如同萨玛病毒一样的生物武器，他们是疯狂的。

因为丽莎，我听从了他们的安排，但我耍了花样，在他们的人来接我之前，我把情况紧急上报给了反恐组织。在我上报后，反恐组织第一时间伪装成实验人员找到了我，他们在我的耳孔深处安装了当时刚研究出来的最先进的迷你定位追踪器。反恐组织计划让我先服从恐怖组织的一切安排，然后帮助他们找到恐怖组织的大本营，待时机成熟后就把我们营救出来，同时一举歼灭恐怖组织。

丽莎见到我的那一刻，她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她打我骂我冲我咆哮，问我为什么会来，为什么那么多人等着我去救偏偏我只来救她。看到她的样子，我也愤怒了，也冲她咆哮，我说我所有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我让她先安静下来。说完我们抱头痛哭，不过在哭的时候我对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没有引起恐怖组织的注意，她看到了。在我没见到丽莎之前我就知道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我提前想好了一切，除了本能反应，我的所有反应，所有痛哭和咆哮，都是为了创造眨眼睛的机会，然后向丽莎了传达我们会被救出去的信号。

我们冲动而过激的行为没有使恐怖组织有所怀疑，反而让他们感受到了我们为了彼此可以做任何事情，这让他们很满意，然后他们给我们安排了一间还算不错的房间休息，当然，是带有全面监控的。

凌晨两点半的时候，恐怖组织迎来了他们最大的灾难，反恐组织雷厉风行，不到十分钟就搞定了他们。我也在那十分钟里迎来了人生中最大的灾难......在混战中，丽莎不幸被恐怖组织乱枪打中......一颗子弹从她的肺部穿过，大口大口的血从她的口中流出......她吐着血告诉我，她最遗憾的就是不能再去夏威夷了，她说从我们在那拍婚纱照时，她就想和我在退休的时候一起定居在那......她又说，可惜现在去不了了，全球变暖导致海平面上升，它大部分都已经被淹没在了大海之中......她还说，如果人类不是为了一己之私猎杀动物、破坏大自然，或许也不会有萨玛病毒的爆发了......她最后告诉我，如果我真的爱她，希望我帮她完成一个心愿......我去成立一个协会，把地球的环境回到100年前的状态，然后在夏威夷重现天日的时候，把她的骨灰埋在那个地方。”

5.

柯恩见老人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连忙从上衣的兜里拿出了一包抽纸给老人递了过去。老人说声谢谢接过之后，从中抽出了一张擦了擦泪水。“见笑了，往事难忘，一想起来就情不自禁。”

“不是不是，如果不是我问这个问题，您也不会伤心。”柯恩愧疚地回答道。

“不是伤心，是想起那个时候的她动了情。”老人长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趋于平静。

待情绪稳定之后，老人打破了沉寂：“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把丽莎的人体先冷冻了起来，丽莎的事被迫断停了一些时日，因为还有很多人等待我去救命，之后我就把自己关进了实验室，没日没夜的研制抵抗萨玛病毒的疫苗，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以最快的时间研制出来了。”

“您指的丽莎的事是哪件事？是成立AOATE？”柯恩听到在老人停歇的间隙连忙问了一个问题。

“先不用着急，听我慢慢讲。萨玛病毒的事情解决之后，我立即成立了AOATE，利用自己的一切资源和人脉关系去宣传我们尊重万物的精神，在进行这件事的同时，我又秘密进行着一项特殊的计划。”老人说完之后看了一下柯恩，坐直身子认真地问。“我希望接我下来说的事情您能够保密，柯恩先生，你能保证吗？”

柯恩听了之后像小鸡啄米一样快速点了点头：“我发誓！”

“......你了解人体冷冻技术吗?”

“只知道一点点，它是一种试验中的医疗科学技术，把人体在极低温的情况下冷藏保存，梦想未来能通过先进的医疗科技使他们解冻后复活及治疗。”

“在你看到的所有资料中，你知道人体冷冻技术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怎样用分子修复技术可以有效地修复受损甚至己死去的生理结构。”

“嗯，为了这个，无数的科学家耗费了毕生精力，我也研究过这个，可惜和他们一样都没有得到实质性的进展，直到后来我去塔斯曼海拯救一种濒临灭绝的鱼类时无意间看到了一种生物，灯塔水母。”

“‘不死生物’灯塔水母？”

“对，研究人员发现灯塔水母成体变幼体的过程，是把体细胞转变成了功能强大的干细胞，转变来的干细胞有些类似于胚胎细胞，可以重新分裂出全新的组织或生命，我们称这个过程为转分化。”

“那和人体冷冻技术有什么关系？”

“有很大的关系，我猜想转分化的过程一定是由某种因子控制的，如果我能找到这种因子，我一定能修复受损和死去的生理结构。这种猜想给了我很大的动力，我从塔斯曼海回去之后立马着手去做，历时十五年的时间，我终于发现了它，我称它为‘生命因子’，就在前不久我我证实了这种因子也能在其他生物中起作用。”

“真的吗？！那也就意味着人也能像灯塔水母一样永存？!”

“不要激动小伙子，我对一只死去的小鼠注射了生命因子，最后它又活蹦乱跳起来了。”

“天哪，真的......太不可思议了。那您的妻子.....？”

“想问复-活了没有，是吗？......没有。”老人说完没有两个字像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一样，整个后背瘫在了椅子上，然后自言自语道：“在我想去复活丽莎的那一刻，我控制住了自己，二十年的悲痛让我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地球上所有的生物的生与死都应该顺应天道，如果人类不顺应天道，那么将来一定会受到惩罚。既然丽莎已经去世了，我就不应该再去违背天意，我没有几年可活了，不想再惹事端，我只想从土里来，再回到土里去，然后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点好名声。”

“......‘生命因子’呢？”柯恩还完全没有从这条爆炸性的新闻中走出来。

“小伙子，你已经向我保证不说出去了，我相信你的为人。”说完老人凝视着科恩的眼睛，看到老人那洞悉一切的眼神，柯恩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我摧毁了有关‘生命因子’的一切数据和实验记录，我知道后人是一定能发现‘生命因子’的存在，那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至于后人拿它用来做什么，那是他们的事情了，说不定到时候又叫‘魔鬼因子’了呢，呵呵。”老人自我嘲笑到。

“‘魔鬼因子’？我不太明白。”柯恩开始有点疑惑了。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好了，故事该有个结尾了。那个当初在丽莎去世时，她为了让我有动力好好活下去而让我许下的承诺，其实早就可以实现了。你也知道，在两年之前通过我们的努力，许多濒临物种得到了有效救治，地球环境有了很大的改善，人类生活的更好，冰川再次凝聚，夏威夷也重现人间了。我之所以迟迟没有去完成这个承诺，是想着有一天复活她，幸好我没有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最后突然醒悟。既然我想明白了，我打算过几天带着丽莎的骨灰去夏威夷，然后定居在那里，为这件事情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老人说这段话的语气都轻松了不少。

“您要移居夏威夷？当局会不同意吧，毕竟好多项目都是您在支撑！”柯恩听到这个消息又再次震惊了。

“只要你不提前泄露消息就好了，等当局发现我自有理由说服他们的。好了小伙子，今天的谈话就到这吧，我有点累了，想先歇一歇。”老人张开双臂懒散地说道。

“那就不打扰陆老了，谢谢陆老，有些东西我一定会严格保密的！”柯恩站起身来对着老人鞠了一躬。

“哦，对了，我希望你在明天的报刊上加上这样一句话：如果每个人都想把这个世界变得美好，然后付出行动，那么将来这个世界一定会如我们所愿。”

“我会的！陆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