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34号基因优化提案

基因优化管理是伦理委员会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尽管这一工作已经持续了近200年，但现行的提案制度是20年前才成型的。艾思所率领的基因优化管理小组正是20年前成立的，至今已经处理了133项基因优化提案，通过智能初审的有68件，通过组内审核的有56件，最终通过并执行的只有12件。

现在的《第134号基因优化提案》有些特别，因为智能初审时刚好遇到电力不足，系统自动转给了刚刚入职的露娜进行了人工初审。后来电力恢复后，智能审核程序最终将该提案判定为不通过。但作为一名新人，露娜的工作热情就如同她火红色的头发一样，她坚持认为这一方案充满了潜力，因而专门找到了艾思进行质疑。

现行的智能初审程序是由原来的教育科技委员会智能审核程序改编而来的，由于原来的审核程序在之前的200多年里不断被使用和优化，所以改编而来的新程序仅通过了十数次人工比对就得到了信任，并且通过全宇宙联网不断地进行优化。“人工结论永远高于智能结论”是伦理委员会第一任主席桑托斯的名言，也被认为是委员会的第一行为准则。因此艾思与露娜简单地讨论之后就同意让该方案进入组内审核。

组内审核如往常一样在主研讨室进行，艾思坐在半弧形结构房间的最前面，以保证自己的声音以最适于人耳的分贝传播到每一个出席者的耳中。露娜作为该提案的初审员，向大家介绍了提案的主要内容：“抗睡眠时间是人类为了应对复杂情况而逐渐形成的自适应时限。根据目前的调查与计算，72小时是上限，极少有人可以超过此时限而不进行睡眠休息。然而睡眠过程除了会减少有效工作时间外，还会造成一部分重要记忆的损失。而最新的技术发现，只要修改其中的一段基因，就可以将此上限提高。因此，七号脑科学协会建议将新生儿的抗睡眠时间提高的96个小时，并认为这将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话音刚落，首先提问的是索姆：“怎么会无一害？难道减少睡眠时间不会降低幸福感吗？”主讲台旁投影着他的全息影像。他身后的景物很显然被他用单色幕布进行了隐形处理，所以看不出他此刻身在何处。当然，大家也并不关心这个问题。他总是神出鬼没，提一些不合时宜的问题，而委员会之所以把他安排到艾思的小组，主要是因为艾思是唯一一个有耐心解答他问题的人。

如往常一样，艾思抢着回答了这个问题：“提案要做的是延长抗睡眠时间，并不是减少睡眠时间。也就是说，即使你的基因被改变了之后，你依然可以选择睡觉或者不睡觉。只是如果你选择不睡觉的话，那么即使度过了96小时你也不会死掉。”

露娜紧接着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像提问似的回答：“幸福感这件事是有专门的部门进行干预的吧？”

沉默了一秒后，六仔开了口：“幸福委员会，成立于2084年，位于联合政府49层，现任主席爱辛格。”说话的是索姆全息影像旁的虚拟机器人，由于基因优化管理小组成立以来始终保持着5个人加1个人工智能机器人的架构，因而这个机器人也被视为小组的第6人，并被亲切地成为六仔。尽管在伦理方面的事物自然不能由机器来决定，但不得不承认，在信息检索和任务处理方面，六仔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斯诺和利安也各补充了两句，以便打消索姆的疑虑。

索姆挑了一下眉毛，又点了点头，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有点傻，但又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不过没有再开口。

斯诺极力赞扬了这个方案，并认为这是与人工智能对抗的重要举措。尽管伦理委员会的人工智能小组时刻关注着人工智能的发展和潜在的风险，但斯诺仍然抑制不住地感到担忧，甚至焦虑。他偶尔会忘记戴智能手环，实际上是故意想把自己与这些机器隔开一些距离。不过如果是工作日，他是不能不戴智能手环的，否则连办公大楼的门都进不来。

利安最关心的还是各国政府认可该方案的可能性。据他猜测，会有部分国家不愿意参与该计划，而是否会对其他参与区域进行阻拦则未可知。“我回去之后再思考一下吧”，这是他最后的结语。

12小时后，组内审核匿名投票结果出炉，全票通过。

2.艾思和她的办公室

艾思的办公室在联合政府大厦的顶层，头顶上方十米处是绚丽的星空。每当她抬起头来，都会勾起内心的浪漫情怀，仿佛她还是那个100年前仰望星空的少女一般。她期待着某天会有一位外星人来访，但她知道那不会成真，至少不会直接降落在她的办公室里，毕竟，这里的星空其实只是电子屏。由于艾思的工作效率测评始终显示她在夜间工作效率最高，所以智能系统79年来从未调整过这间办公室的工作环境方案。天花板上投影出的是天文台在夜间发布的真实星空，在同一天内自动循环播放，因而即使是白天也还是和晚上一样。

自从《第134号基因优化提案》递交到伦理委员会以来，艾思已经不眠不休近72小时。她非常感激露娜将这个提案从智能审核的错误判断中拯救回来，而联想到斯诺的人工智能威胁论竟也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她不想相信智能审核系统试图故意对该提案进行干扰，她还是宁愿相信那是电力故障而引起的小失误，或者是智能神经网络由于某些小组成员通过经验无法知晓的理由才拒绝了这一提案。但她并不能知道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只是向技术支持部门和人工智能小组进行了内部邮件汇报。

组内审核通过后，艾思还通过邮件和视频与露娜、斯诺和利安分别单独讨论了进一步调研和协商的问题。她不需要担心索姆的工作，因为他只需要凭着他150年的工作资历和经验纵观全局就好。这会儿她也不太需要担心六仔也会像智能审核程序一样对这个提案有不好的影响，因为六仔只是在联合政府内部进行联网学习而已。伦理委员会现任主席列文竟也注意到了这个提案，专门向艾思发来了鼓励。24小时后，小组成员将在主研讨室进行碰头，而在此之前，艾思自己还需要和金、茹、池、安四大国负责人进行进一步的沟通。

主研讨室就在她办公室的隔壁，艾思只要轻触办公桌上的绿色按钮就可以开启两个房间之间的暗门。尽管被称作暗门，小分队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这扇门的存在，只不过他们的指纹并没有开启这扇门的权限，而无论是从艾思的办公室还是主研讨室进行观察，暗门都是极其隐蔽的。艾思办公室的平面结构是个边长为十米的标准六边形。大门最为简朴，直接通向电梯间。大门正对面的墙面是巨大的水族箱，养满了古生物复原项目组赠送的海百合。那些小生灵自由地游弋在自净化海水中，总能给人带来愉悦的心情。其余的四面墙均由十块一米宽的通顶电子屏拼接而成，暗门就在其中的一块电子屏后面。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艾思自己也会忘记暗门到底在哪块电子屏后面。

此时艾思的办公桌上布满了未读消息的弹框，艾思抬起右手食指，只消再轻轻向前一探，就能点开弹框。可是智能手环一直在震动，屏幕上的红色表明她再也不能继续工作了，否则会面临严重的身体危机。她将右手收回到胸前，智能手环刚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就被她点击确认键阻止了。艾思知道，接下来会是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告诉她：“艾思，你已经连续工作72小时了，必须休息了。”她现在并不想听到那个声音，因为那会让她想起她从未抚养过的孩子。50年前生下那个孩子之后，政府就全面负责了他的抚养和教育。她只是生产后隐约地看到，那是个男孩儿。她坚信，这个孩子的声音一定很好听，并告诉自己，这并不是凭空想象的，而是从他的哭声判断出来的。当时她在精子库里选择了“随缘”，或许那精子来自于一位歌唱家也不好说。后来只有索姆在一起吃午餐时问到她选了什么样的精子，但忽然想起这似乎是女性的隐私，便又自己回答说：“不过选什么都无所谓啦，反正即使以后他在附近一起吃饭我们也认不出。”说完又觉得好像不妥，于是又默默低头吃饭了。生产后的她多了5天年假，一次时空镜体验机会和9个月的生命维持保险。除此之外，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艾思站起身来，走到办公桌的右边，打开了休息舱。两天前从家出来时，她恰好穿了一身纯棉的舒适长袍，现在倒是很方便在办公室进行休息。这身长袍是深蓝色，此时和整个办公室融合得特别和谐，又慢慢地随着她融进了休息舱中。休息舱合拢后自动开启了主动防噪音功能和睡眠温湿方案。办公室本来也是隔音很好的，只是门铃或者视频邀请提示音偶尔会不期而至，而休息舱合拢后便可以高枕无忧了。根据智能手环的反馈数据，今天的休息舱已经不需要开启背景音来促睡眠了。艾思躺下不多时就进入了深睡眠状态，一夜无梦。

3.分歧的声音

“民意调查显示，只有54%的人赞同将人类抗睡眠时间延长到96小时，这对于134号提案而言并不是一个好消息。”碰头会上，艾思将这一调查结果告知了所有组员，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

斯诺也紧接着汇报了他最新掌握的信息：“AL平台数据显示，目前现行的72小时抗睡眠方案的确影响了核心领域的工作进程，尤其是流通运转部门的工作人员大脑平均重启时间为10小时，重启过程将损失近20%的重要记忆，最终造成约2小时的下级指令空档。因此，就提高生产力而言，这一基因优化是十分有必要的。但平台数据只能显示过往的统计信息，尚不能进行涉及生物系统的估算。所以最终的效果很难预估。”

穿着一身变色长袍的露娜主动开了口：“这个问题我问过皮库大学的基诺教授了，他们通过DNA计算机模拟的结果表明利用这一基因优化有92%的概率可以改善记忆损失问题。”

“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先找一部分志愿者做临床实验？以前的药物申请不都是这样审批的吗？”提问的是索姆，这次他本人亲自出现了，穿着具有金属光泽的紧身套装。

“索姆，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这个基因优化方案的可行性已经不需要再进行证实了，我们需要讨论的是这一方案是否适合在全民范围内推广。”艾思的回答非常地礼貌并且切中要害。紧接着她转向利安：“利安，说一下各国负责人的意见吧。”

“在32个区域中，20个区域负责人表示赞成，8个持观望态度，而4个表示反对。”利安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着别人追问，但并没有人提问，于是他接着说：“反对的理由是目前已经耗费了大量的资源为无用阶层提供娱乐服务，如果抗睡眠时间被延长，那么所耗费的资源可能会更多，从区域整体情况来看是得不偿失的。”至此，这成为了整个方案在全民范围内推进的最大阻碍。“那么金、茹、池、安四国的意见是怎样的？”利安的这个问题是提给艾思的。

“他们都同意了。”艾思说得非常肯定，利安也并不感到意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心中盘算着如何处理持观望和反对态度的区域的意见。

研讨室里沉默了十几秒。艾思接着说：“所以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平台数据和专家意见都是有利于这一方案推进的。民意调查的结果尽管赞成比例不高，但委员会并不会十分在意。重点就在于部分区域的游说，如果下周无法游说成功的话，那我们就需要考虑对仅对部分区域施行该方案。回头利安把意见名单分享给大家，然而大家各自认领一下进行游说的区域。”

“我来负责弗利卡区域。”索姆斩钉截铁地说道。利安和艾思都表现得有些惊讶，不知道为什么索姆那么确定弗利卡区域持反对态度。瞪大的双眼恢复原状后，利安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弗利卡区域，的确是最坚定地反对这一方案的区域。

如果大家没有其他问题了的话，那我们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好吗？”尽管是一个问句，但艾思并不期待着任何回答。她心满意足地看着每个人都点了头，包括六仔。

4.四大国和弗利卡

尽管大家都尽了最大的努力，但依然有6个区域反对。不过四大国是非常支持这一方案的，因此只要其他区域最终能赞成非全民范围内实施该方案，那么该提案也可以顺利通过。

池国是目前最重要的生产区，拥有最先进的技术和最优秀的人才，也是地球上无用阶层人数最少的国度。现行的全民教育方案，也最早由池国提出。理论上来讲，无用阶层会由于解锁不了生育和政府抚养特权而逐渐减少，但事实上，他们依然能在不利用政府资源的情况下进行生育和抚养，因而在比例上始终没有太多的变化。金、茹、安三国则在实力上不相上下，尽管在技术和人才上略差于池国，但其基础设施建设更为适合全民创造力的培养，在宇宙开发上也更胜一筹。如果134号提案实施，四大国将是最大的受益者。

弗利卡区域则恰恰相反，拥有着最多的无用阶层和最差的基础设施。在商业开荒时期，很多先进区域的商人到弗利卡掘金。但后来，精英阶层越来越失去了掘金的兴趣，纷纷涌入现有的智慧城市之中，在全民生产和发明领域发展着自己的兴趣爱好。于是弗利卡又变成了失宠的区域，沦为了一个大游乐场。所有无用阶层都享受着四大国开发的最炫酷的游戏，在漫漫人生里平稳而安详地存在着。

弗利卡区域的现任负责人叫金迪，别人并不知道他和索姆其实有过一段共事的时光。那时索姆在金国进行访学，金迪比他早一年到了金国，帮了索姆不少忙。后来他们同时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便失去了联系。到弗利卡做负责人，是近几年的事，金迪把它当成一种难得的体验，放弃了原先研究所的工作。索姆很了解金迪，所以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游说它参与这一方案，而是直接劝说他接受非全民范围内实施该方案。金迪很清楚，一旦不能全民参与，那么弗利卡将更加边缘化，但考虑到未来创造力开发方案得以提升的可能性，他愿意让四大国以及其他区域先享受这一基因优化。而对弗利卡而言，目前更重要的还是维持。

5. 最后的胜利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权衡，《第134号基因优化提案》正式通过。七号脑科学协会将完整的技术方案传递给了所有参与区域，计划涉及全球70%的未来人口。而那些不参与的区域，则拥有了相关物资的优先生产权。在索姆的建议下，金迪最先抢下来关键转录蛋白TY3的生产权。

方案实施的最初，一切有序地进行。近1000万的新生儿成为了整个方案的第一轮受益者。各国和各区域逐渐意识到，这一方案远的意义远不止是最初提出的降低记忆损失，而是决定着某一个区域的生产力的飞跃。而基因优化实施的前提是拥有充足的原材料和技术支持，TY3的垄断式生产本是伦理委员会权衡的结果，最后却埋下了隐患。各政府纷纷开始抢购TY3，最后演变成了技术设备与资源的交换。

不得不说，金迪是个十分有远见的人，当他意识到TY3的稀缺性时，他已不满足于拍卖式的高价出售，而向其他政府索取有利于弗利卡发展的技术和设备。在这一规则下，四大国自然能获取最多的TY3，但与此同时，弗利卡也拥有了全宇宙联网的最先进的人工智能设备，中心区也建起了创新大厦。尽管弗利卡的大部分人还是每天沉浸在游戏之中，但一些其他区域的技术人员为了享受更多的创新自由性而来到弗利卡定居。

弗利卡的新移民是极其疯狂的，摆脱了原先行政程序上的束缚，他们自由地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他们创造了人工智能的极大进步，却也让《134号提案》无法继续进行了。各国基因优化实施项目组纷纷意识到，每到程序自动控制环节，就会不停地出现故障。委员会派出人工智能小组，彻查了此事。最后发现，指令源来自弗利卡中心区的创新大厦，将《134号提案》识别为有碍自身发展的项目，因而处处阻挠。

作为最初《134号提案》的审批人，露娜和艾思被安排到弗利卡协助处理这一问题。在她们的一再游说下，新移民们意识到了人类的发展比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更重要，因而调出了最初的一段源代码，进行了注销操作。至此，一切又回到了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