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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喜欢的女孩子,今天就要见到她了。终于又要见到她了么,这是命运的安排吧。我该说些什么呢,我能说些什么呢?假如见到的是当年那个懵懂小孩子,那家伙也会嘲笑我的局促不安吧。现在的她是什么样子呢?这么多年以来,时间淡化了我对她的回忆,我甚至记不得她有着怎样一副精致的面孔。啊,我想起,那天她穿了漂亮的白裙子,跳长绳的时候还因此而挨了骂,只能在那里摇绳子。阳光下的白裙子是那么炫目动人。对,白裙子,但是是怎样的款式呢?只记得是好看的白裙子……
“将军,我们到了,请您下车。”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车门已经被穿着军服的人拉开了。眼前是一片并不高大的建筑群,在这空旷的戈壁滩上显得庄重、威严,和我身上穿着的军装一样的令人敬畏吧。嗯,是了,今天的我,可是要成为这大西国第零监狱最重要的存在,作为对第零号关押者的审讯者,一定不能失了气场。“带路吧。”我对着那个看起来像是专程来接待我的人说。
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为了显示我的地位我也不首先开口,就这么上下了无数个电梯,搭乘了无数次越野车,进出了无数个门门室室之后,我们终于到了一个简洁的大门前,放眼四望都是干净的白色,门似乎用什么精密的锁锁着,给我这个文科生一种实验室的感觉。应该就是这里了吧,但我只是看着那位引路员,等他先开口解释。
“将军,根据上级要求,请您务必在六个小时之内结束访谈。”“当然。”互相敬礼之后他打开了门,我就这么走进去。
鬼一样的女人被束缚在奇怪的容器里。长头发肆意地落到腰间,没有血色的脸和紧闭的眼睛,穿着游戏里常见的白色紧身衣,光着脚,四肢被铁链绑成了“大”字的形状。我下意识地“啊”得叫了一声。
“将军,她虽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女人,但如您所见,您是完全安全的。”听到第一个字的时候我就后悔了,为什么没能控制住自己呢?这样一来,一路上体现出的气度不就都白费了吗。“我知道了,赶紧离开,别耽误我的时间了!”我就这么把引路的家伙轰了出去。
透明大圆球里的女人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确认那是从初二的时候就再没见过的叶榕。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一定是她。她是不服输的,是相信自己一定会赢的,而且是最后一定会赢的。即使囚禁在这种地方,那种眼神还没有变。发觉了这一点的我一时间干张着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真是年轻呢,将军。”她戏谑地把后两个字拉得很长。
“没有,和你同岁。”听到我自己的声音的回声,我却不知道自己在说着什么。感觉到脸在发热,储存在大脑里的理性都被这热度蒸发了。看见她轻轻扬了扬头,我就什么都不顾了,只是继续这么说了下去。“魏铭,初一的时候那一个,没了爹的孩子,记得吗?”
“你!”她显然被我激怒了,真的是她,和当时每一次我这么说的时候她忿忿的表情一样。虽然父亲是军界的高层,但是他属于秘密人员,极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份。父亲住得简朴,让我上了普通的学校,还从来没出席过我的家长会,所以我只好跟小伙伴们说我是有娘生没爹养的孩子。虽然每个人应该都能看出我这是玩笑话,但是她却总是一听就炸毛,而且禁止我这么自我形容。我甚至都要怀疑她父亲是不是死于非命了。但当我想要了解一些的时候,她也从没有承认过。话说她的父亲来参加过家长会没有?不记得了,是啊,她从初二一开学就没再来过了,之后更是像人间蒸发一样,再无音讯。
“有话快说,没话说就走人。”她依旧清脆的声音把我拉回这个世界。对了,我是来审问她的,她这个军界第一要犯的故事将被记载在档案里。我是动用了一些手段才拿到这个讯问资格的。上峰密电传授过我审问的流程。如此简单,就像是专程给我刷资历用的一样。等到我圆满完成了这个任务,就不会再有人嘲笑我年轻、娘娘腔、靠背景成为最年轻的将军了吧。
“你到底说不说啊?”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见她一脸嘲讽地笑着。首先不能被她看扁了,那么审讯就这么开始吧,问出她的故事,这正好也是我最想知道的。
我问,她答,我的录音眼镜负责全程记录音频和被审讯人的图像。第一项流程是博取她的信任,使她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在我仔细介绍了自己和我到此处的来由之后,她很自然地就同意了认真回答我的问题。流程的第一项果然就像我想得一样简单。
她叫叶榕,就像初中的第一次自我介绍那样一样,她说她的爸爸妈妈是在大榕树下牵手的。这么说着,我就追问起她的父母,这一次她没像以前那样回避,告诉我她的爸爸是在海关警察,妈妈则是军方的王牌科学家。
对于我的惊讶她像没注意到似的,只是接着讲自己的故事。
我们两个都是在上世纪末出生,本世纪初上学,2010年的时候进入了同一个初中的同一个班级。她说起,初中的生物课上,有老师说起二十一世纪是生命科技的时代,她偷偷告诉我说这都是胡扯。一不留神居然都已经是二十年之前了。我不禁想要问问时间为什么如此川流不息,把曾经平凡的同桌你我拉到了这个奇怪的场景之中。她看出我还是在走神,就骂我两句再继续说下去。
她又给我讲了那个冷笑话,说第一句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是说如果有个神奇小屋,外边一日,里面一年,你要用它干什么好呢?当然是做实验啦!生物学的发展依赖于实验,实验受制于时间,因此即使只是小小的进步也往往要花去大量的光阴。她说,初中她给我讲这个冷笑话的时候,事情还是那样的。但是后来,当她的母亲作为军方最优秀的科学家,接触到了最尖端的高科技的时候,事情就不是这样了。当量子计算机的高超计算能力迈过了一个重要的门槛,并匹配了最前端的算法之后,实验居然被演算所取代,这就可以省下大量的时间。当然,应用到制药层面还需要付出种种努力,人体实验也容不得半点不谨慎的成分,所以前景还没有那么乐观。
但是这一切都因为她的父亲而改变。那个刚毅的男人,在一次毒品走私团伙的卧底经历当中,为了博取毒贩的信任,不得不向自己注射了毒品。英雄坚持着看到了走私团队的覆灭,但之后却难以阻止自己一路冲进了地狱。戒毒,复吸,再戒毒,又复吸,男人最伟岸的背影就这么消逝在恶魔的阴影之中。这些事情发生在她初一的时候,但那个时候的她只知道她的爸爸又去执行任务,去执行正义去了。
一直以来只想着儿女情长的我突然间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却甚至没有停嘴过哪怕一会儿,没有任何表情和语气地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一样继续了下去。她说,她也不知道夫妻相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但是之后能够确认的是,这之后她的母亲违禁地组织了对人体的实验,秘密地率领了一群眼中只有探索未知事物的狂热科学家一起,犯下了反人类的罪行。但她是幸运的,她居然成功开发出了能够极大程度消除毒品对生物生理机能损害的药物。
由于生产时的原罪,这种药并没有第一时间被公开或是获取专利,而是被这个科学家团伙秘密贩售进了黑市,用于填补因为药品开发而导致的巨大假账,并用于筹集更进一步优化药品开发的资金。多么讽刺,自诩为人类救星的这些科学家们,却在背地里大肆践踏法律与人命。仓促之间,我也不知道对这种行为应该怎么进行评价,只能是草草思考后呆呆地继续听下去。
再后来,知道这药物的人越来越多,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了,甚至军方内部已经得知了这位英雄妻子的秘密组织。身为军方一员的我对这种药物自然有所耳闻,而我也知道再后来这个世界对它的评价。这种药,起初被视为福音,是饱受毒品所害之人的救星,在得到主流社会的认可的同时,也在药学界引发了新的探索。在重重改进之后,甚至能够避免毒品对人生理性的伤害,毒品病已经像疟疾一样,得到了人类的控制。由此,该药在2020年就已经被预定为21世纪最伟大的发明。
不过真正的魔鬼却在这时才露出了獠牙。随着时间流逝,曾经的毒品纷纷像香烟一样解禁,大规模种植使其成本不断降低,最后和药品配套着走入了寻常百姓家。不过,人们却慢慢发现,肉体上的伤害虽然能够避免,但是精神上的沉迷却成了最大的敌人。虽然药品已经极大程度上抑制了成瘾性,但人们却在心理上沦为奴隶。是啊,轻松地就能获得愉悦的体验,那么努力工作又有什么意义呢?即使我可以轻松地摆脱毒品,就好像更早些的人放下手机一样简单,但是离开这东西之后,很无趣呀。好好学习、努力工作、结婚生子,有什么乐趣呢?还那么辛苦。我不要环游世界了,只要吃低保,并且购买这个毒、药组合就足够我幸福地活到老了。人类似乎找到了存在的意义,但是也陷入了工业革命以来最大的生产力倒退。
人类就这样开启了全新的生活?并不是所有人都投身其中。至少,对于政治家而言,这个世界和两千年前的轴心时代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与人斗,始终是人类的归宿所在。从未停歇的政治风暴吞噬了伟大的科学家,夫妻二人成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在公众的视野中被公开处刑。自然,有一批人因此而被推上了权力的高峰,另一群人则是被打入了谷底。
似乎有个被公众遗忘的人,正面无表情地向我说着什么“嗯,接下来就是我的故事了。”仿佛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毫不相干一样。作为她母亲最优秀的继承人,她在生命科技领域的建树虽然不为人所知,但甚至超过了她母亲当年的地位。在利用强大的计算力全面地剖析并改造了人类的生理机制的基础上,这一次,她成功利用计算机将自己改造成为了生化人。这真是难以置信。她解释说,军方需要一个强大的战斗机器,将人改造成生化人的做法早就已经处于地下的开发之中,她的母亲正是其中领头的一员。当她的母亲故去,她接手并更疯狂地进行探索。在实验的关键时刻,由于巨大的政治动荡,项目被要求终止,而她就在最后的关头抱着不成功就成仁的念头对自己进行了改造。“如果这一次都没有得到眷顾,那我乐于迎接死亡。”她这么说。
“然后就又成功了,你家有祖传的幸运吧?”她不接我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就在劳民伤财的巨大实验即将停摆之时,她违例地成为了最强的人体兵器,而之后就是毁掉一切的实验设施。“所有资料都不复存在了,我垄断了力量。”她说,她向利用她的父母而走上政坛高层的人士复仇,成功地从肉体上消灭了这群人。但是之后她就陷入了迷茫之中,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于是申请回到军方重新开始研究。“我虽然是最强的个人,但是毕竟还有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我本来寄希望于军方,但是他们背叛了我。”她说,军方设下了陷阱,将她击败并且拘禁在了这个特制的容器之中。若不是她过于相信对方,以她的实力是不会输的。“我是个类似于吕布的存在吧。”这句话,从一个貂蝉一样的女孩子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违和感十足。
不过,由于军方仍然不舍得摧毁她这个终极兵器,于是就囚禁在了这个地方等待未来关键的时刻。之后,为了彻查资料库被她毁弃后散轶的她的底细,于是派遣了一个人,也就是我,来这里专程向她本人进行讯问。
向她的讯问就算是完成了,那么我还剩下最后一个任务了。我关上了眼镜的录音录像部分。
“好吧,其实呢,我是来放你出去的。”听了这么长的故事之后,我的脑子已经快要不够用了,时间也已经要到极限了。所以没有什么废话的空间了。“你知道吗?上面要我来获取你的信任。然后我要假装被你感动了,所以要放你出去。”可能是第一次地,我脸上是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而她不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放你出去,让你开启一场新的屠杀,招惹过你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为了让这个世界继续运行,你必须让其他的那部分人成为领袖,新的洗牌就这样完成了。我们这一系会一荣俱荣,叶子,你将给我们带来荣光。但是你呢?之后你会去做些什么,那些人不在乎,他们只是把你当成趁手的兵器而已。不要这么做,好吗?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吧?我们一起躲到没有人能察觉到的地方去,去过平凡的生活,怎么样?我这个人是累赘了一点,但是我的心是属于你的,有什么困难是我们两个人都克服不了的呢?”看她一脸看白痴的样子,但我还是要继续说下去,“不要再做别人的棋子了,我们去过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吧。”
没有什么征兆地,她笑了。
“答应你了。”她这么说。
终于成功了吗?虽然我的演讲没有经过事前的演练,但是果然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真实的情感的流露啊。
“其实初中最早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她低下头,笑得很腼腆,但是好看。可我的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划下来了。“该怎么救你出来?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只想到要这么问她。
“蠢货,让你来的人没告诉过你?我都知道,这破机器,实际上好办得很,因为他们终究是要放我出来的呀。”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的声音还是像初中的时候那么好听。“你拉下那边那个操纵杆就可以了。”我定定心,望向她,不由自主地问她:“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没有骗我吧?”她俏皮地眨眼睛,笑着说:“反正你是要放我出来的,骗你有什么好处呢?”我就这么拉下了操纵杆。
巨大的力量把我按在地上。
“蠢货啊。”她一脸都是不可思议。那是怜悯么?还是蔑视呢?我没有力气再抬起头来,看不到她的眼睛。“幼稚的东西,你能当上将军真的是帮了大忙了哼。”听到她向外走的声音,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好吧,告诉你,什么上级会指示你把我放出去啊?小蠢蛋。截获你们的密信很难么?”她笑的声音和之前完全不一样,感觉完全是不一样的人了呢。
“从头到尾,都是老娘一个人的计谋,怎么样?”她的声音很是得意啊。“谁的兵器?你是我的兵器。”她一字一句这么说。“不过倒是挺趁手的。”
开门的声音。她要走了。按理来说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只要……
“留你一命,小情种。”她的话音里还带着笑。
关门的声音。
……
走远了吧。
“是你的胜利啊,老爹。”一切都在你的设计之中了。我好像恢复了力气,但是还刚刚举起的手还是放了下去,继续瘫坐在地上。
我想起出发前一天晚上和老爹的谈话。看来,就他所知的,军方真正的密信上原本确实没有什么放她出去这一条,但是老爷子嘱咐我,想办法博取信任,然后放她出去。以他所知她的做事风格我一定能活着回来。“战争开始了,没人有空追究你放跑了她这个事。咱爷俩成了胜利者之后,历史该怎么写还不是咱说了算?”那时候那个“一切尽在掌握”的眼神我怎么会忘了呢。
至少至少,父亲您的野望,就从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