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叶躺在在若泽市中心医院的特种病房里，等待着今天下午的手术。这可是他攒了多年的人品，才成为了网络抽奖的幸运儿。如果手术顺利，他就可以从罗塞尼5型传导器更换成最新型的7型。产品免费，保修两年，保留设置。另外，手术微创，医保报销，顺便还能混个病假。

中午明媚的阳光洒在病床上，暖洋洋的。舒缓的音乐通过传导器直接回响在唐明叶的脑中，让他觉得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在随着华尔兹的节奏翩翩起舞。

就要跟这东西说再见了。唐明叶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有一个略微高于皮肤的硬疙瘩，这并不是什么囊肿，而是他用了四年的传导器，今天下午他就要对这东西开刀。

医院提供的免费午餐还没送到，唐明叶懒洋洋地翻了一个身，继续享受着中午的阳光。

突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小护士领着一个穿着衬衫打着领带的青年走了进来。

“刘丞先生，这是您的632号病床。”小护士指向了唐明叶旁边的那张床。

唐明叶觉得有些新鲜，有了传导器，人与人的交流通过软件变成了心电感应，人们再也不必通过说话来沟通了。

“谢谢。”青年客客气气的对护士点了点头，护士便转身离开了。

青年只是向唐明叶微微颔首，随手解开了领带，丢向自己的床头柜，连鞋都没脱，直接趴在了床上。

真没礼貌。唐明叶心想。这家伙连最简单的问候都不会吗，他的传导器只是个摆设？

青年爬了起来，冲着唐明叶礼貌性的一笑：“您好，我叫刘丞。”

上帝，这家伙笑起来真难看。

“嗯。”唐明叶也还以微笑，不过通过软件搜索附近的人，却根本没找到一个叫刘丞的。

“原谅我不能用正常的办法跟你打招呼，我的这个东西出问题了。”刘丞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我想你也搜索不到我吧。”

唐明叶一眼瞄到了床头上的电子提示板，顺手拿了下来，指了指最上面自己的名字。

“哦，原来是唐明叶先生。”刘丞跳下床，冲着唐明叶伸出右手，“幸会，幸会。”

“看样子您是想要换一个新家伙吧。”回到床上的刘丞继续他的话茬，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后颈，“我是准备彻底摘掉它的。”他的语速很快，唐明叶反应了好一阵子才点了点头。

一脸木讷的样子，想不到还是个话痨。

唐明叶倒是有点期待免费的午餐了。

“朋友，这几天我倒霉死了，现在真的很想找个人倒倒苦水……哎！别皱眉头啊，我出两百块钱，只要你听就行。”

唐明叶的眉头皱得更紧。

“五百！”刘丞伸出了五根手指。

唐明叶伸出了右手。

“成交！”刘丞跟唐明叶击掌为定。

刘丞又回到了床上。

“我是一个银行职员，不是前台，是跑业务的。每天工作确实很忙，但是收入也很可观。我一直都以罗粉自居，要知道罗塞尼一直都是智能传导器行业里的头羊，他们每次换代的时候，我都会跟着换一个新的。

“保修两年，医保报销，还附带一个病假，何乐而不为？我现在用的就是罗塞尼7，国行。

“我真后悔当初换了这么一个东西。

“我这纱布才拆了一个月左右，这东西就出问题了。一开始我以为只是出了点小问题，也就是这星期一的早上，传导器的闹钟干脆就没响，我一气睡到了八点多。谢天谢地，我们银行九点钟上班，如果开车够快的话，还是来得及的。”

免费的午餐推了进来，只有唐明叶的那一份，没有刘丞的。

“麻烦来瓶矿泉水。”刘丞丢给护士十块钱，“不用找了。”

唐明叶看了看午餐的内容，菜色还不错，两菜一汤。

刘丞灌了一大口矿泉水，看着唐明叶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继续说道：“可是，那天倒霉的事情可不止这些，等我跑到天台去发动我的车的时候，才发现，传导器出大问题了，不光是闹钟不响，连车的自动驾驶都连不上了。”

唐明叶略微点了点头。说的也是，这年月甭管是开手动挡还是自动驾驶的，有哪个不是通过网上直接下载技术来的啊。连他自己的车票都是这么弄来的。

“那天我是坐地铁去的分行。当然，我迟到了，被我们科长臭骂了一顿。知道我为什么说话这么流利了吧。银行的规矩，很多事情不能用软件传达，只能面对面说。

“不过，这才是我噩梦的开始。等到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才想起来，我的备忘录和日程安排全都上传到了我的私密空间里，一觉睡醒要是不连接网络，我就会把那些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你知道，那东西没有基因密码是打不开的。

“那天我有点慌，上午还没过完我就想请假早退，不过科长那天的心情看样子并不好，我没敢说。就那样我浑浑噩噩过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我以为终于可以摆脱这种状态，准备翘班修传导器的时候，科长把我叫了过去，说‘小刘，你今天下午去把若泽北区的坏账处理一下！’当时我心里呀，那真是一万只羊驼奔驰而过。那特么一堆烂账，没有传导器我得做到猴年马月啊。

“礼拜一我干脆就没回家。”

唐明叶吃完了这顿免费的饭，顺便通过网络在医院食堂的网站上点了一个赞。

“礼拜二上午十点的时候我才终于搞定这些破玩意。那天我实在受不了了，终于请了个假，拿着保修卡，跑了一趟罗塞尼的专卖店。

“谁知道，罗塞尼也真是流氓，保修确认需要电子签名，整个服务条款也是直接发到脑子里的，他们以手续不全为名拒绝为我免费保修。该死的美国佬，亏我这么多年对他们的信任。虽然勉强让他们给我做了检测，但是检测的结果居然是人为损坏！掰脖子掰的！

“要不是和谐社会，我当时真就砸了他们，哪个神经病没事喜欢掰自己的脖子玩啊！再说，自己怎么掰自己的脖子啊！”

“嗯。嗯。”唐明叶点点头，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我气哼哼地把撕烂的保修卡扔进了垃圾桶，就回家睡觉去了。

“睡到大概晚上八点左右，我听见有人在敲门，趴在门镜上一看，原来是我的女朋友温蒂。她是个美国女孩，不过妈妈是印度人，单凭她愿意跟我到中国来，我就打算娶她了。”

“哼！”小护士又进来了，收拾走了唐明叶的餐具。

“别哼，不是我吹，别看我长得这么难看，她长得可漂亮了。”提起温蒂，刘丞显得有些眉飞色舞。

你也知道你难看！唐明叶心说。

“不过那天她可没给我热吻，连个拥抱都没有。那天她来就是为了给我一记耳光！打完我哭着走了。我本想追上去，说两句好听的，结果一张嘴才发现，英语忘了怎么说了。害得我被晾在小区门口吹了半个小时的风。

“当天晚上我没睡好觉，第二天上午我翻抽屉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一个蓝盒子，打开一看才知道是订婚戒指，上面刻着这周二的日期。周二，天啊，那天我大概是约她出来吃饭，并且打算向她求婚的……

“之后我便跑到温蒂家里去找她，可是等了她一天，我都没见到她人。直到现在我还没能联系得上她。”刘丞一脸悲戚。

“嗯。”唐明叶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虽然可笑却又很可怜，只是传导器出现了故障，就几乎成了一个废人。

“不过更悲惨的还在后面，今天上午我接到通知，居然让我停职反省！”刘丞脸上显得有些愤愤，“理由是本应该让我接收的大客户的信件我一个都没接收上去。接个屁啊，我现在连传导器都打不开，还怎么接收啊！我又不是没向上面汇报我的情况！

“但有什么办法，谁让他们是老板呢！”刘丞的嗓音提升了一个调门。

由于声音太刺耳，唐明叶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谢谢你，听我发了这么多牢骚，这是你的五百块。” 刘丞似乎依然有些激动，他站起身来，从自己的钱包里数出五张百元大钞，递向唐明叶，“我要跟这东西说再见了！不过我也奉劝你一句，犯不上为了假期和医保让自己遭这个罪。我看你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大概你也跟大多数人一样，不会说话了吧。”

唐明叶伸出去的手，在抓住五百块的那一刻僵住了，刘丞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这时唐明叶的电子提示板上面滚动出一行字：即将准备进行罗塞尼7植入手术，请患者做好准备。

“再说了，这个手术本身就有风险，我每次手术结束，全身都会难受上几天。弄不好你会高位截瘫，今后的生活会生不如死。”刘丞说道，“我再给你五百，你放弃做这个手术吧！”

唐明叶感觉有点恼火。他可是抽奖抽出来的机会，一个本体机市面上就五千多，区区一千块钱怎么可能让他放弃？

唐明叶松开了拿钱的那个手，转身要离开房间，可是刘丞却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再加五百！”

唐明叶忍无可忍，一拳打在了刘丞难看的脸上，快步走了出去，随后屋里传出了刘丞的叫喊。

“嘿！你打我干什么？我可是在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