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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雪只属于地上的蓝本世界——除非,除非……
但是,他却没有继续往下想。他没有时间想。稍一迟疑,副本便追了上来。
副本有何可怕?指头在腕表式显示窗上轻轻一点便自动终结。副本被摹本牢牢地控制着,不可能对摹本构成任何危害。副本不像摹本。但是,这是他最后的副本。无论如何,他不能再点了。没有副本的摹本是什么结果,他非常清楚。
他申请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目光深邃的中年男人,为了让他有事可做,他还同时申请了一副积木,叫他在不停地搭建—拆毁中消磨时光——与其说他在设计副本,毋宁说是构筑蓝本。和所有摹本一样,他也极其渴慕地上的世界,梦想成为蓝本,所不同的是他安于本分,不喜欢冒险和杀戮。他知道副本在生产和送达的过程中常常出错,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最后的副本竟会是一只除了吃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嘴青蛙。副本不存在三包,终结是唯一的选择。但是,他不能终结。他的指标已经用完。除了接受,别无良策。他决定主动适应。但是,那天深夜,他却看见自己站在床旁,手里握着一把雪亮的尖刀刚出师的屠夫面对待宰的牲口选不准下刀位置似的在副本的脖子上来回比画……
他以为是梦,因为,醒来的时候,他的两脚并未立在地上,而是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而且,左臂还叫副本的前肢给紧紧地抱着呢。他释怀了。再看看沉入睡乡的副本,他更其心安了。
他看了看床头柜上的小闹钟,长针和短针交叠在一起,同时指向2字,秒针则刚刚离开6字正向7走去。他从副本手中抽出胳膊,打了一个哈欠,翻过身去,准备再度入睡——
咚!
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扎在了地板上。
不是梦!
他再次吓出一身冷汗。
他睡意全无,到天亮的时候,才勉强眯了一会儿。第二天整整一天,拿着刀子在副本脖子上比画的画面一直在他眼前晃动,好不容易捱到下午,吃过晚饭,天还没黑,他便上了床。一挨着枕头,他就鼾声大作,死一般沉沉睡去。但是,半夜一点五十八分的时候,他再次看见自己拿着刀子站在副本的面前,接下来,一连两个星期,天天如此,所幸,每到两点零六分的时候,他都能及时清醒。
他躲进了办公室。他不敢呆在家里,怕哪一天稍一延宕,醒得不及时在梦中把副本给杀了。
将窗帘拉紧之后,他打开了通道,将一种类似芯片的磁卡插进腕上的显示窗。他打算读读书,给自己充充电。谁都知道,通道不会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除非你做手脚。但是,他却读得极其认真,脑子里除了嗞嗞的字节通过声没有丝毫杂念。但是,没多久,他的眼睛便有些睁不开了,脑子也开始模糊起来。他站起来,在办公室走了一阵,重新坐下准备再读时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力。他使劲地揉太阳穴,但是,没用,眼皮沉得太厉害了。玩玩游戏吧!他弹出互动器,同时,将书卡保持在输入状态,只是将线路断了。他这样做的目的很明显,即在蓝睛突然到来的时候不至过分忙乱。但是,游戏程序还没打开,门便咚咚地响了起来。
蓝睛!
蓝睛是摹蓝的产物。最初,摹本不仅享有蓝本的一切,而且,和蓝本的关系也极为融洽。但是,有一天,摹蓝——那时叫弑——发生了。摹本可以消灭蓝本,但是,蓝本却不能消灭摹本。于是,备贝——一座和蓝本世界几乎一模一样的地下城——产生了。然而,备贝并不能禁绝摹蓝。蓝睛是蓝本眼睛的节缩,意思很直白。开始,他们的职责也只是监视,其他功能比如再贝——终生囚禁——是后来发展起来的。
他瘫在了椅子上,手脚不能动弹。
咚,咚咚!
看书?你家里没通道!
该怎么解释呢?谁对付得了蓝睛……
他急得忘了开门。
砰!砰!砰!
啊——蓝睛生气了,再不开的话该拿脚踹了。
他站了起来。
吱——
门自己开了。
他双膝乱颤,浑身发软,同时,知趣地低下头去,《猫和老鼠》里的汤姆见了德鲁比似的垂手立在一旁。
噗——噗——噗……
大嘴青蛙。
吓死人了!
他跌坐在椅子里。
送副本出门的时候,他突然想:该不是易容了的蓝睛吧?
从某种意义讲,摹本并不是备贝的主人,因为蓝睛太无孔不入了。
送走副本,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门反锁。这样,遇到蓝睛来访,他便有充裕的时间把该做的事做完。但是,刚刚锁好,他又拧了回来。要是,要是蓝睛发现我将自己反锁在办公室,他会怎么想呢?要知道,几乎所有的摹蓝事件都是办公室里酝酿的啊!不能反锁。但是,不反锁的话,他进来的时候,我刚好没读书……
再次坐在通道前的他由于一直担心着门外,所以,连续读了好几个小时的书都没打瞌睡。他很高兴。但是,一高兴,瞌睡便来了。一口气打了6个哈欠之后,他支持不住了,只好站起来在办公室来回走动。时间还早得很呢,这个时候怎么都不能回去……
他调出了互动器里的象棋。他的棋虽然下得好,但是,每步起码要考虑半个小时,没一个人愿意和他下。找不到对手,只好退出来。退出来后,他便无事可做了。除了象棋,他没别的爱好。
他刚刚关闭互动器,门外又响起了嗵嗵的脚步声。他立即将线路接通,并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
嗵!嗵!嗵!……
到门边了——停了下来——该敲门了……他将门打开,但是,黑沉沉的走廊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墙上的钟走到1:45的时候。他看见自己啪一下关了通道,接着,便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
坏了!
他在心里喊道,同时,站起来向前奔去。他想拉住自己,阻止自己回家,但是,怎么也站不起来,被魇住了一般。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从办公室出来,再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的家。他恐惧极了,但却无能为力。最后,他看见自己将钥匙插进锁孔,悄无声息地打开防盗门,走进卧室,从枕头下面抽出匕首……
如何才能避免副本惨遭自己的毒手呢?他即无法控制自己那近乎疯狂的下意识,又不敢对副本如实相告。他哪样对不起我?我竟如此歹毒……逃吧!逃到哪里去呢?逃得了初一,逃得了十五吗?
他躲进了医院。
输入相关信息后,他被领到了一个头发和胡子的比例严重失调的中年男子面前。
他说他需要了一个单间,不到半夜两点,就是天塌下来都不要让他出来。他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头发几乎全长在脸上的男子却眼睛望着别处,一句都没听。
得了什么病?
男子用指头蘸着唾沫在桌上写道。
杀人。
他用手指在桌上回道。
摹蓝!
不!不可能……他惊呆了,手指在桌面疾驰:怎么可能呢?我最最想不通的就是摹蓝,我们吃蓝本的住蓝本的用蓝本的,我们的一切都是蓝本给的,蓝本哪点对不住我们,我们为什么要……
正在这时,一个全副武装的消防员挟着滚滚浓烟和熊熊火光咣当一声撞了进来——医院失火了。
他又进了一家医院,但是,院长以没有单间为由拒绝了他的请求。他在街上转了一圈,正准备进入第三家医院时衣袖被副本拽了一下。
吃饭洗漱更衣之后,他打开了电视机。副本早已瞌睡得不行了,但见他兴味盎然,只好强迫自己将两眼睁得大大的,装出感兴趣的样子。一个小时之后,副本再也支持不住了,抛下他进了卧室。很快,卧室里便响起了青蛙均匀的鼾声。见此,他立即蹑手蹑脚走上去,将锁芯钦下并把门关上。这下安全了。他想。回到客厅不久,他自己也倒在沙发上进入了梦乡。
啪嗒!
铁门开了。
他看见自己快速跨过客厅,举起弯成U形的钢丝……就在钢丝插入卧室锁芯的那一瞬间,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我竟然会用钢丝开锁!
我为什么要出去呢?目标既是卧室,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呢?
他觉得问题复杂。
……
他既不敢回家,也不敢待在办公室,但是,除了家和办公室,他找不到别的去处,医院已经将他列入了黑名单。
这天傍晚,他立在院子门口正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副本跳了上来。副本一句话也没说,只鼓着两只吓人的眼睛怔怔地望着他。除了回家,他别无选择。
回家之后,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怎么都静不下来,躁动得仿佛即将临产的小母狗一般。
“喂——”
突然,他听到有人在唤他。声音虽然又细又弱,但却像号角一样坚定有力。他更其焦躁了。终于,副本累了,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有气无力地望着他,仿佛在说:
“都十一点半了,我困了,要去睡了。你呢?”
“别!别别别……”
他一脸惊恐地喊。
副本吓了一跳,坐了起来,满脸疑惑。
“没没没……没什么,再坐一会儿吧。电视很好看的。”
凌晨一点三十二的时候,副本再也坚持不住了,头一歪,倒在沙发上睡了。
“快,动手啊!”
他一跃而起,冲进卧室,抄起藏在枕下的那把匕首来到副本躺着的沙发前。沙发上,睡梦中的副本以臂当枕,面带微笑,神情甚是怡然。
“怎么还不动手!”
嗵!
他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暴雪洪水一样从低矮的云空向下倾泻,昏黄的街灯在风中摇曳,孱弱的光芒岌岌可危,马上就要被淹了似的……
噗!噗!噗!
副本在后面拼命地追赶。
哇——
猫头鹰的叫声划破夜空。
……
突然,他收住了脚步,因为,他发现自己正站在蓝本的床旁。但是,蓝本不在。出来的时候,天已放晴,大街小巷阒无一人。——蓝本全躲进了地下3000米深处的防御工事。他们的巩膜图像信息库崩溃了。所有的信息都在蓝睛身上,重建信息库就必须召回蓝睛,但是,蓝睛前脚走,摹本后脚就会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