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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凌晨4点,村道上的人慢慢空了。风时不时吹落几片树叶,树后的铁门挡不住它们。第二天,这铁门围着的建筑里的清洁人员又该抱怨昨晚的风了。
月光并不怎么亮,铁门里的那栋建筑隐没在夜色里,让人看不清外貌。那是一栋6层高的建筑,外墙被涂成沉重的铁黑色,设计风格也和村子里的其他建筑十分不搭。
铁门外,招牌上的字提醒着人们这是什么地方,不过早已锈迹斑斑了,只能依稀辨认出最后“培育中心”四个红字。而前面的“杜迈村”早已斑驳不清。
阿克的房间在4楼的外侧,这是一个好地方,因为透过窗子可以尽可能多的看到外面的景色。阿克心中有种纠结的感觉,明天,他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基本法规定,年满16岁,符合社会接纳条件的个体可以在政府的安排下进入大学就读。
在离开之前,他还有一些小小的怀念,比如门口那只流浪狗,应该不会有自己以外的人给它喂食了吧。还有慈爱的唐老师,南方来的老师,知道很多新奇的东西,对学生的管理也颇为宽松,阿克很喜欢他。
不过怀念终归是怀念,有句古话是这么说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离开这个培育中心,去整个北方最繁华的朱诺市读大学,并不是这里所有的人都有这种资格。对面床的吉尔斯只能在市郊的职教学院就读,而自己正下方3楼同一个床位的汤姆,甚至只能在两年后卷铺盖走人,去邻村当一个光荣的小麦种植家。
阿克几乎精通所有科目,但他最讨厌遗传学入门。在他看来,这些东西完全是在胡说八道。然而对人人头疼的文字课,唐老师教的那门,他却总是得心应手。
文字课几乎是所有同学的噩梦,但唐老师常常告诉他们,北方的文字课相比于南方简直是小儿科。每次说到这里,同学们脸上总是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
而阿克是清楚的,唐老师给他看过南区的文字课课本。和这里的ABCD不同,那边的文字更像是画出来的,很多词汇也很奇怪,比如“父子”,北方的教材里并没有同义的词汇,二即使是南区的课本,给出的解释也牵强附会。
“古纪元时代人类关系中的一种。”
这几乎没有说明任何东西。不过按唐老师的说法,历史总是不断遗失的,而人类却一直在向前走。
阿克相信,朱诺市会有很多比他优秀得多的人,他会找到很多朋友,有男性还有女性。人们总是迷信,基因相似度越高的人越谈得来,他们也相信这个世上有完全一样的两个人,谁知道哪一天基因组合系统做出的决定会不会和他的某一条历史记录重合。
也有富豪曾扬言,如果真的出现两个几乎相同的人,他会奖励他们一笔丰厚的财物。应该说的就是“双胞胎”吧,阿克回忆起了唐老师的那本书,“由于基因巧合产生的完全相同的个体”,很符合这个解释嘛。
不过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会真的发生,按照现在基因库的容量与政府规定的生育率,那台大计算机没日没夜的工作几十亿年估计才会产生一对这样的个体。那时还有没有人类都难说。特别是自己,阿克觉得,自己要找到自己的双胞胎更是难上加难。因为自己是和别人不同的,不是学业,而是身体。
阿克从12岁开始便意识到自己和的别人不同,他的髋软组织不太安分,至少不符合书上的描写,“在髋骨受冲击之时提供缓冲”,他以前就觉得这种说法不太对,那东西根本算不上是软组织,最多算是一块嫩肉,而且形态也不是最适合抵抗冲击的样子。
对阿克来说,他的髋软组织似乎比别人的要大,而且还有增大的趋势,而其他人的几乎就在8岁时固定了大小。
在之后的四年里,他一直尽量避免和别人一起洗澡,即使洗也是在清晨或晚上没有什么人的时候。现在它更要小心了,因为那地方还长出了体毛,只有腋下才会长的那种。
阿克觉得即使自己并不清楚目前是怎么回事,也最好不要把这个事情告诉别人。
从两年前,他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醒来后髋软组织总是会有异样的感觉,他惊讶于自己竟然有些享受这种感觉,但他知道,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
最危险的一次是在和唐老师聊天时,髋软组织完全背离了书上的定义,变得不再那么柔软,阿克并不知道怎么让它复原,险些让唐老师察觉到。
此后这种情况也发生过几次,为此阿克决定,在大学阶段要充分利用各种资源,找出自己身体异样的原因。
阿克久久不能入眠,他觉得自己今晚肯定是睡不着了。窗外的夜色一成不变,但正当他转回头来想要睡觉的时候,自己的房间里就多了一个身着黑袍的人。
阿克觉得自己肯定是叫出声了,虽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那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阿克点头之后关掉了另一只手中的声波抑制器,被政府严格管制,但在黑市上随处可见,看起来就像是个小按钮。在阿克飞快地思索如何应对的时候,那人开口说道:
“你叫阿克。”
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说得好像我还有别的名字似的,阿克这样想着。
那人接着说:“我想,你需要帮助吧。”
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瓶子,里面是一颗颗黑色的药丸。阿克接过瓶子,那人又开口了。
“你不需要说话,我知道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这种药片吃一粒,就可以在一天之内让你暂时和其他人没有区别。”
他的声音依旧冰冷。阿克觉得他似乎能看穿自己内心的所有想法。
不过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为什么要信你?”
那人笑了笑,说道:“你不需要信我,你总有需要帮助的时候。”他顿了顿又说,“如果有更大的麻烦,我会再来找你。”留下这句话,黑衣人走向窗口,一跃而出,消失在了夜色里,阿克看向窗外,却再也找不见任何身影。
他觉得莫名其妙,不过目前看来,至少他不想害死自己,而且如果这药丸是真的的话,这人还是来帮自己的。
想到这里,阿克安心了许多。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明天早上起来就会发现他手里拿着的只是吉尔斯的牙膏。
快些睡吧,他怀着这样的想法入梦。
......
两个小时前,朱诺市政府。
市政府少有工作到两点的时候,准确的说,弗里德穆是被三通同一个人的电话吵醒的。于是他让秘书西瓦冲了杯咖啡,在等待的时候,他打开了主系统,将那份的公务文件接收了过来。
其实弗里德穆并不很排斥这种通宵的工作,毕竟作为公仆,相比整日坐在椅子上发霉,他更喜欢把时间花在有意义的事情上。
“多加点糖吧!”他向秘书喊道。
“是的先生。”隔间里传来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这让弗里德穆很不自在。有时他总会想,是不是应该调整教育方法,让学校老师不要过分强调个体在社会中的职能,而是换用一种更轻松的方式——他的秘书甚至不会讲笑话!
不过理性很快使他否决了这个决定,他笑了笑自己。
窗外一片漆黑,但那栋七层楼高的建筑仍然若隐若现。弗里德穆每每看着它时,早年在山中的回忆便纷至沓来。
那是一个巨大的营养罐,数百根橡胶导管向主罐输送着金黄色的营养液。
在营养液所冒出的气泡之中,是一个胚胎模样的东西,但它并不是为了孕育出它自己。
它是新人类的基石——曾经是,现在早已被更强大的中央主控电脑代替。它的身体里有人类的全部基因。它不是为了孕育自己,而是为了孕育所有其他即将出生的人类。
他们称它为——圣母玛利亚。
这就是新世界的圣母,所有的人类,都将由它培育而成。没有父亲,没有母亲,只有创造自己的,名为“玛利亚”的机器。
弗里德穆从照料他的那个人口中了解到,新世界的一切,都源于旧时代人类所进行的一项名为“人类基因组计划”的科研活动。在这项计划大成之时,人类却由于战争而分崩离析。
炮火过后,残存的人类十不余一,他们战战兢兢地在废墟上捡起父辈的遗产,准备重建这个世界。但莫名的生殖衰退却出现在每个幸存者身上。
没有后代,就没有未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主神”降临到了这个世界,带着人类基因组计划的结果,号召大家建立起了这座“圣母玛利亚”。
人类实现了无性生殖,只需要提供体细胞的基因序列,便可以产生新的个体。甚至胚胎的基因可以被个体随意的设定。
从那以后,旧人类彻底成为了历史。新人类依仗着“人类基因组计划”的成果,开启了新的纪元。那一天被称为“新地球日”。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个体的基因都被精确地设定,性格,外貌,脏器,按照一定的搭配随机组合。胚胎产生之后,由政府统一分配到各个行政区的培育中心里。
当这些胚胎成长到16岁,符合条件的个体就会被分配进入大学——他们的天赋和兴趣是早都确定了的,之后,毕业,入职,成为社会大家庭中的一员,过完这一生。
多么安详,和平,无忧的一生。
信号声将弗里德穆拉回现实,他打开了那份紧急文件。封面上的红戳提醒着他这可不是什么无聊的疗养院拆迁方案。
当然了,还有标题醒目的四个红字——“危险基因”。
基因当然不全是安全的,主控电脑规定的危险基因有两种——“好战”和“生殖”。
战争要从基因层面上杜绝,而生殖的能力,已经不被人们所需要。如果人民可以自行繁衍,又怎么会需要“圣母玛利亚”呢?
没有生殖,自然也就没有“伴侣”和“家庭”。
弗里德穆的指尖在空中划过,基因持有者的详细信息出现在他眼前。
“阿克……电弧是吗?”他默念着那个名字,作为疑似危险基因的持有者,被怀疑的理由是——他所在的村落并不向朱诺市的大学提供应届生。
被分配到村级培育中心的胚胎竟然有就读顶尖大学的能力,这很难不让人怀疑。弗里德穆关心的是,他是如何被送往那个偏僻的小村子的。
页面再次翻动,一张十六年前的新闻照片出现在他眼前。这是一起劫持事件,画面上是两辆胚胎运输车被名为“双色解放”的反政府组织干部所掌握。当然了,这名罪犯随后被狙击,而胚胎运输车也安然无恙。
值得一提的是,这两辆车分别前往的目的地——“朱诺市”和阿克所在的那个小村庄。
运往朱诺市的胚胎……假设在混乱之中,有一对被调换……一个大致的想法出现在弗里德穆脑海里。
和双色解放有关……将胚胎调换到村落里是为了掩人耳目。弗里德穆继续想着,也就是说,他们知道在那辆车上存在着危险基因,于是通过劫持案掉包胚胎,从而掩人耳目。
在落后的村落里成长,即使是危险基因也很难被注意到。
一定是这样!可是弗里德穆需要一个解决办法,猎物已经出现在眼前。
直接销毁吗?可是弗里德穆却不这么想,“双色解放”困扰政府已久,既然他们如此看中这个胚胎,可不可以将这个阿克作为诱饵,引蛇出洞,可是监管还是必须的。
思考了许久,弗里德穆叫道:
“西瓦!”
隔间里走出来一个身形优雅的人,他恭敬地站在弗里德穆面前,欣然待命。
“帮我发一份命令给朱诺市培育中心,制作一个与这份基因契合度最高的16岁克隆体出来。”弗里德穆将阿克的个人资料交给西瓦,继续说道,“明天早上之前,我要看到克隆体出现在新一届大学应届生的队伍里。”
这样,你的一举一动就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了。
“是的先生。”西瓦答道,声音依旧冰冷。
弗里德穆摆了摆手,西瓦默默地退了出去,房间又变成空荡荡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有些快要克制不住想念的情绪,不过最终还是没有显现出来。
一个危险基因携带者,一个和你天生一对的人,你们怎么可能不成为朋友呢?可是弗里德穆身边的那个人,现在却离他天南海北。
他闭眼理了理思绪,将无用的情绪打包丢走。他摸了摸自己的胸章,以提醒自己还没有被推翻,还是这个国家的合法统治者。
只有两年了,宪法规定总统不能连任两届以上。到那个时候,他将安稳着陆,在朱诺市郊的疗养院度过余生,而这个国家也将真正步入正轨。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安慰了许多。
就算疗养院的那几个老古董对他颇有微词又能怎么样呢?弗里德穆并不关心这些。
他庆幸自己生在这个新的世界,成为这个世界的合法统治者。人类追求了千年的衣食无忧,没有战争的世界,现在就掌握在他的手中。
即使还有一些小插曲,不,清除这些东西只是时间问题。等到自己真正闲下来的时候,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很多问题,关于这个世界,很多他不理解的地方。
阿克……是吗?即使现在不进行销毁,以后也会进行的。
在入睡之前,弗里德穆又想了想这个名字,但也仅仅是想了想,没过五分钟,他就打着鼾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