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间滑行到公元31世纪，伴随着曲率引擎的小型化与大规模应用，人类终于迎来了企盼千年的宇宙大开发时代。月球的静海基地，人们在仿古的港口挥舞着礼帽，欢送着一批批宇宙探险家冲向未知的星辰大海。这是最好的时代，安东·沃尔科夫教授总结的宇宙大一统理论简洁清晰地向人类阐明了宇宙的真理，人类相信科学能战胜一切，宇宙完美地符合因果律。这个美妙的地球现在朝气蓬勃，一切都弥漫着开拓宇宙的浪漫主义味道。

除了宗教。

3023年基督复临派的武装暴动失败，宣告了宗教时代的终结。不坚定的信徒纷纷脱离教会，坚定的信徒带着圣物隐逸于山泽，守护着地球最后一个宗教的可怜尊严，直至销声匿迹。

从来都没有什么救世主。

在一个人类能够旅行到数百光年外的时代，一切造物主都失去了存在的根基。地球并不特殊，生命起于偶然，宇宙则来源于基于宇宙大一统理论的沃尔科夫循环流。上帝死了。

刘三开启脑内信息网，一边浏览着地下揭示板那些荒诞不经的内容。“我现在正在目击上帝的现场，给大家直播”，“神存在的50个理由”，“地球人，你们被世界政府骗了！”。自从隔壁王婶儿给了自己地下信息网的接口后，刘三每天下班后都要连上脑机接口，满足自己的猎奇欲望。这个充斥着神棍信息的站点的版主就是王婶儿，宗教拥护者们在这里交换信息。刘三本人绝不是什么信徒，对于一天工作15个小时的D级身份者刘三而言，观看这些精神病人是为数不多的娱乐之一。毕竟他只是一个D级身份者。D级身份者没有资格享受生活。

当然刘三这里说了谎话，他还有一项重要的娱乐就是对着王婶儿手淫。他好这口。“王婶儿也是风韵犹存啊，这个网站至少能给我和她打情骂俏的机会……”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刘三开始了每天浏览“基督复临网”的生活。

二

勘察加半岛，彼得罗巴普洛夫斯克。

狭小的公寓内，一个肥胖的男子正在端详着一台古旧的设备。

斑驳的十字架烙印在纯白色的金属匣子表面，一根中古时期的导线突兀地从匣子伸出来。

“这就是圣物啊。”胖子喃喃到。

“神从来都没有抛弃我们……”

三

 B级的赵子骥是432办公室的副主任，同时也是一位勤劳向上的，举止得体的，充满使命感的中产阶级。当然B级身份者大多数都是中产阶级。

赵主任现在正在密切监测“基督复临网”，打击一切宗教组织的责任，这是432办公室的职责。

【(^_^)基督复临(^_^)】

滑稽的标题，点击率却出奇地高。帖子没有匿名。

赵子骥感到怀疑，他沿着信息通道进入了帖子。

一阵眩晕，接着是剧烈的呕吐感。蓝眼的巨人出现又消失，矮小的白胡子老头，金色的光芒，巨大的神像，我们的祖先……

赵子骥晕了过去。

四

 休息日一大早，王婶儿就兴冲冲地打来全息通讯，要刘三赶快看看论坛，并且把置顶的帖子转到“D吧”论坛。这是一个C级和D级身份者聚集的论坛，刘三因为发言活跃，很早就当上了“D吧”论坛的管理员。此时，王婶儿的全息图像仅着一条浴巾，一双丝袜而已，挑逗式的姿势不断地向刘三暗示着什么。

“转发完成后，自己也要看哦♥”

刘三咽了口口水。

 五

从昏厥中醒来后，并没有头痛恶心的感觉，反而是新生般的舒爽。

全息钟指向11点20分，智能医疗助手已经为他预约好了医疗车。

门铃响起，医疗车缓缓停在办公楼外的草坪上，笛声催促着赵子骥小跑着去争抢电梯。这这部超龄服役的电梯动作缓慢，空间狭小。现在正值中午下班高峰，可以想象电梯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但是，一个人也没有。没有长龙般的队伍，电梯也刚好停在了26层，赵子骥的楼层。电梯的下降过程似乎也比平常迅速。

电梯开门。

穿着白大褂的女士对赵子骥微笑。

“好巧啊，子骥。”熟悉的笑脸。

“……”

“我一直都在想你。”女性拥吻过来。赵子骥勉强地回应着，舌尖的味觉给他一股不真实感。

赵子骥仿佛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激动地颤抖着身体。

这是VR……

六

VR技术存在的事实，仅有部分A级身份者和极少数B级身份者知晓，赵子骥便是其中之一。这是赵子骥反宗教的工作需要，同时也代表了他立场一向坚定，是“我们的人”。

始于21世纪初的VR技术，经过多代人的努力，终于在26世纪末达到了顶峰。配有生命维持仓的VR设备可以让使用者不眠不休地处于VR连接状态中，通过脑机接口和使用者相连的量子计算机可以根据使用者的心意创造出他们的理想世界。强大的计算能力让VR所创造的世界拥有无与伦比的真实感和极度畅快的体验，在一个个虚幻的世界中，使用者们可以在剑与魔法的世界体验征服的快感，可以旅行到宇宙的尽头，可以身处天堂被72个处女所环抱，可以穿越回三国舌战群儒，可以一遍又一遍地体验美好的感情，或是尽情满足自己变态的欲望……对比残酷的现实，VR所创造出的虚拟世界太过美好。许多人的一生都在VR机器上度过，甚至有新生儿刚出生就接入VR直到去世。更为可怕的是，因为VR系统和现实世界相差无几的拟真度，许多人混淆了VR与现实世界的区别，把VR世界当做自己生存的世界。VR理论家们开始把VR世界提高到与现实世界平等的地位，激进派甚至认为全人类都应该接入VR系统，生活在VR世界中，不再去过问眼前这个痛苦的现实世界。他们的观点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到了2601年，全世界90亿人口中已经有超过半数接入了永久性的VR系统。

人类社会在这时开始崩溃，基础设施因为缺乏维护逐渐荒废，拥护全球VR化的激进组织“全景”开始在各国组织夺权。

危机关头，世界委员会站了出来。作为全球一体化的模范组织的，全世界从事基础科学及工学的科研人员都在这一组织进行登记注册。他们是技术决定论者和唯物主义者，世界委员会认为，VR技术已经使全人类失去了活力，抹杀了人类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人类不再去探索宇宙和世间万物的终极答案，这样下去人类将会不可避免地走向灭亡。科学家们得到了一些国家军方的支持，经过多年和“全景的”苦战后，世界委员会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接着便是战后的清洗和重建。销毁全球所有VR设备，毁灭一切这项技术曾经存在过的证据。世界一体化，全力发展航空航天产业与自然科学，限制服务业。为了不再重蹈覆辙，世界委员会制定了《基因鉴别法案》。全世界所有居民必须接受基因鉴定，按照基因的健康程度，分为A,B,C,D四组，且自法案推行开始，每一个新生儿都要进行这项检测。字母排名越排名靠后代表自控能力越差，同时也意味着他们不能大量地接触娱乐，尤其是虚拟娱乐。他们的主要工作是社会的螺丝钉。字母靠前的个体自控能力好，对虚拟娱乐的抵抗性更大，可以承担重要的社会工作。

最后一项工作，就是清洗除了少数A级个体以外的全人类关于VR技术以及这一场战争的记忆，并用量子计算机自动生成的记忆弥补。然而讽刺的是，这项技术正是VR技术的关键核心。

这就是赵子骥所知道的一切。

七

散发着光芒的耀眼世界中，慈祥的神满足了刘三的一切愿望。

起初刘三以为这是梦境，但是各种徒劳的尝试都否定了他的设想。紧接着他又猜想这是不是某种科技产物。但是在刘三有生之年的认知中，没有任何人类的技术能够做到这样，他每天所接触的只是枯燥的工作，三点一线的通勤和手淫的娱乐。

接着他看到了神。神就漂浮在自己所居住的公寓窗外。刘三看不清祂的面孔，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刘三很自然地就相信了这是神，对超自然力量的信仰仍然印刻在了人类的本能深处。神仿佛在张嘴说着什么，又好像在温柔的抚摸着自己……

刘三仿佛看到了成群的美丽熟女在向他挑逗，她们正邀请刘三加入淫靡的游戏。

神仍然向刘三微笑着。

刘三磕头如捣蒜。

八

肥胖男子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在胸口胡乱划着十字。

古旧的量子计算机发出微弱的荧光，只有一串数字在跳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数字静止了，停止了看似永恒的增长。

男子激动地抚摸着白色匣子上已经掉色的十字架。

“一个美好的世界完成了。”仿佛窒息的人呼吸到新鲜空气一般大口地喘息着。

“主啊，拯救我们吧……”

九

 赵子骥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唯物主义者。正因为如此，就算神正在东方的天空照耀着他，赵子骥仍然做出了类似于自杀的举动。他确信这是VR所营造的幻象。既然是幻象，那么给与身体极大的刺激，就会苏醒过来。他从高楼上跃下。

然后复活。

神正在看着他。

赵子骥用了一分钟努力地寻回自己的理智。这绝不是VR，很有可能是另外的一种高度仿真的技术。这个世界上绝不可能存在什么神，不要忘了宇宙大一统理论。赵子骥提醒自己。

退一万步说，那个女人恨透了自己，绝对不可能在离婚后还来找自己。昨天发生的一切只是自己的愿望被这个未知的系统实现了。这绝对不会是什么神迹，赵子骥顽固的唯物论又开始发作。

他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扎向自己的胸口……

十

模拟出的西伯利亚的雪原上，肥胖的男人正在高声呼唤着赵子骥的名字。

寒风吹过，赵子骥把头往大衣里缩了缩。固执的他还是没能彻底抛弃自己的感官，尽管在这个世界做到这一点轻而易举。

“你好。”胖男人微笑着寒暄。

“首先我要恭喜您，您完成了上传，您的意识现在正储存于‘系统’之中。全人类的上传也在50小时前完成。‘系统’是神降临人世，给人类带来的最后的也是完美的礼物，神想让人类永远活在幸福当中。我只是一个神的仆人。”

“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鬼话。还有，‘系统’又是什么？这果然还是一种虚拟现实的骗术吧？”

“我理解您的心情。您在4天时间内自杀了36次，我感到十分惋惜。您有一种旧世界殉道者的豪迈，就像耶稣一样，您可以作为神降临的见证者。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在这里见面。”胖男人笑眯眯地说到。

“你在转移话题。”

“27世纪初发生了什么您是知道的吧？我只是利用了一下当时留下的神的遗迹。”

“据我所知，所有的VR设备在当时就已经被全部销毁了。况且我们现在的处境也不是什么VR设备所虚拟的。”

“当年，除了VR设备之外，‘全景’组织也在神明的指导下进行另外一项激进的研究。那就是人体信息化，换句话说，直接把人的全部记忆和意识上传到量子计算机中。这项研究在战争末期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他们叫这项研究‘系统’。”

“不要骗我。据我所知，就算以人类现在的能力也不能实现上传人脑。”

“所以说‘系统’是神迹。你用过脑内信息网吧？”胖子抬起头，和赵子骥对视。

“所有人类都在使用脑内信息网。就算是深入宇宙几百光年的先锋船队，也通过量子纠缠和信息网连接。这是一项惠及人类的壮举。”

 胖子一副惋惜的表情，对赵子骥说：“脑内信息网是当年VR研究的一个测试程序，用于检查信息传输效率，只是VR的副产品。而VR，则可以说是‘系统’的副产品。大多数当代人都无法了解神迹的伟大。”

“我姑且认为你说的是真的。那么‘系统’又是如何逃过大搜捕的呢？”

“因为世界委员会根本不知道系统的存在。他们的注意力全部盯在那几十亿台VR设施上了。可以说，那场战争的目的就是弃卒保车。‘系统’在混乱中被安全地储存了起来。现在也无妨告诉你，系统被埋在北冰洋的科拉半岛。20世纪的一场疯狂的实验在那里留下了一个基础设施完好的12000米深洞。顺带一提，不用关心供能的问题，‘系统’可以利用永不枯竭的地热。”

“我现在越来越搞不懂了，混账。”巨大的无力感笼罩着赵子骥。

“脑内信息网作为一项副产品，植入了开启‘系统’的代码。当启动‘系统’的‘圣物’被接入脑内网后，‘系统’就会强制性地降临。如您所见，点开那个帖子之后。一旦进入‘系统’，意识就会瞬间上传完毕。您可能也想到了，现在地球上、月球上、宇宙飞船中，正有几十亿具等待腐烂的尸体。”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是阿列克谢·沃尔科夫，安东·沃尔科夫的孙子。”

 赵子骥惊得合不拢嘴。

 胖子继续保持着礼貌的微笑。“20年前，我的妻子在300光年外的一艘宇宙飞船上被轮奸，她是唯一的女性船员。那群人还用科学的洗脑装置把她变成了心甘情愿的性奴和性玩具。我恨科学，科技。它们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它们把我的妻子带入地狱。我恨这个恶心的老宇宙。但是，幸运的是，我在见到妻子尸体的那一天得到了神启。神把所有真相都告诉了我，并让我去找‘圣物’，然后我找到了。

 那位保管‘圣物’的王女士是神忠实地仆人，她是基督复临会最后一任会长。‘全景’组织最后把‘钥匙’拜托给了他们。他们也忠实地守候着‘圣物’，一直到我找到王女士。”

“不过，你们是怎么传播的？不是所有人都会点开那个帖子吧？”赵子骥问道。

“这要多亏世界委员会，50亿牲口一般的C,D级劳工再也无法忍受了。受苦难的人是神最忠实的仆人，反抗的逆流会以意想不到的形式汹涌澎湃。”

赵子骥无力地瘫坐在地面上。人类完了。

“再过5分钟，不同世界之间的连接就会被切断，每个人都会幸福地生活在完美的世界里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我也该走了。你是一个很好的见证者。”

西伯利亚的丘陵在远处起伏、塌陷，最终被广袤的森林淹没。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