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里的贝尔杰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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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因为即便是最贫穷的国家,曾经饥饿所带来的死亡也不再是笼罩在人们头上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因为即便大力宣扬众生平等,阶级永存且愈发难以逾越的事实人们早已心知肚明。


贝尔杰卡百无聊赖地躺在枯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草,无神的双眼呆呆地望着天空,再过三天,他就必须得搬出孤儿院了。而之后,他必须找到一条谋生的路来,因为他,一无所有。

这个苍白瘦削的男孩曾经无比庆幸,身为孤儿的他可以在生存能力近乎为零的情况下,在这里存活下来,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衣食无忧。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了解了外界的社会,他渐渐开始变得沉郁起来。

因为执行力无比强大,效率无比之高的机器人“统治”了整个世界。

比人力更为不知疲倦,精确度也更高,加上在Z国发现的富油性植物经过基因改良后的大量种植使能源成本大幅度下降,机器人行业的发展达到了史无前例的巅峰。所以在当今的时代,从制造业到服务业,各个岗位都有机器人的身影,由此导致失业率骤增。

大量的工作由机器人代劳,毫无特殊技能的人们被淘汰,有一技之长的人才拥有工作的权利,而其中还有连机器人都无法取代的精英中的精英,被称为纳税人。贝尔杰卡缓缓吐出一口气却也无法使心中的郁结消散,就目前所拥有的一切而言,他与纳税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在这机器人产业大爆炸的时代,工业机器人改变了社会结构,而宣称为了使每个公民都可以顺利过完一生,纳税人们集力筹资,研发出了一款智能机器人,称其为一生都不会背叛你的管家。

此类机器人可充分利用各种能源,如太阳能乃至人体微不足道的生物能以完成工作:这既包含一些基础功能如身份识别使工作生活更为便利,GPS定位以免人口失踪等;又显露出某些独一无二的优势,比如在拥有者生命信号骤然下降时,其所在位置会立即传送给距离最近的警察局和医院。由此,不管是疾病还是犯罪所导致的对人类生命的威胁都大大降低。如此卓有成效,最终每个人自出生就会附带一个管家机器人,由国家免费提供,初始模样及基本功能完全相同,并且因为心脏可以有效地显示生命力的强弱,所以必须随时佩戴在胸前。

既然只有如此才能保证其发挥作用,那么即便很不情愿,每个人也是必须将它佩戴在胸前的。如此一来,有一些东西就再也无法隐藏,譬如,千方百计想要掩饰的窘迫生活,如今只需一瞥胸前的机器人,他人便一目了然。

贝尔杰卡曾不止一次地盯着电视上那些人胸前所带的不知进化了多少代的机器人挪不开眼:光鲜小巧,偶尔的流光尽显最高端的科技以及其佩戴者的尊贵。

已到了该回去的时刻,贝尔杰卡从草地上起来,边拍裤子上的泥巴边向回走,一路上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虽然与他们中的任何人都不认识,但那些人究竟在社会上有着什么地位简直一目了然。其中行色匆匆衣履光鲜的人其实一眼就可以猜测出他的身份,更不用提那在阳光照耀下晃得人睁不开眼的顶级管家机器人了。

而他自己的管家机器人,贝尔杰卡低头嫌弃地看向那笨拙的玩意儿,宛如灰头土脸的穷小子,与一群谈吐渊博的华冠丽服之人产生强烈对比,难看而愚钝。这玩意儿的不同是否真的代表了生活的千差万别?他并不确定。贝尔杰卡只知道,当他闲来无事,前途未知之际,纳税人们正意气风发地走在上班的路上,为了他们这群派不上什么用场的人而努力工作着。

 在这个年代,他所处的阶级说是最底层也不为过:毫无价值,一穷二白。粮食的问题得到彻底解决,每个公民最基本的生存需求早已得到保障,饥荒这种巨大的灾难早已是过去式了。依靠政府的救济便可以吃穿不愁,生活无忧,所以还有工作的必要吗?于是一大波完完全全依赖政府的人涌现出来,他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纳税人的成果,懒洋洋的好不惬意,就像……贝尔杰卡突然嫌恶地啐了一口,同时心中激起一阵恶寒。生而为人,却要像那被圈养的笼中兽一样活着吗?为了一点可以活下去的救济就感恩戴德心满意足?为什么我自己的命运及生活要由他人支撑?既然宣称每个公民生而平等,那为什么身为孤儿的我,却只能这样指望施舍苟延残喘?纳税人之于我们就如同天神一般可望而不可及吗?!

拥有不可小觑的野心,却没有与之相匹的能力以及机遇,莫过于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了。

但是毫无梦想的人,最终一定会成为行尸走肉吧。而我不想成为行尸走肉,即使我的梦想遥不可及,仿佛只是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便会愈发远离我。况且梦想这个东西,难道不就是因为难以实现,令人百转千肠地挂念,即使斩下无数拦路荆棘最终也不一定能实现,才被冠以梦想之名的吗。

能轻易实现的,那不叫梦想。


三天后,一无所有的孤儿贝尔杰卡离开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孤儿院,踏入外界社会,开始了他的闯荡生活。

昏昏度日的乞丐突然一梦惊醒,最终靠拾荒取代乞讨,拾出了一块自己的土地。只能靠天吃饭的农民终于将他的儿子养大成人,成了靠技术吃饭的工人。辛苦忙碌于岗位上的工人将他的女儿送去了大学……无数先辈所向往的过上更好生活的心愿由子孙继承,代代积累,最终说不定就会出现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呢。

既然家族的兴衰由几代人的接力而定,那么即便现在灰头土脸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此安慰着自己,贝尔杰卡眼里的愤世嫉俗渐渐消退,湛蓝的眼眸露出微微光芒,老是耷拉着的眉毛也舒展开来,一扫之前的阴郁扬起了从未有过的明媚神色,对未来满是希冀。也许他可以先从手上这件最简单的工作做起,然后慢慢地学习,最终取得了不得的大成就呢。说不定,他握紧了拳头,还可以升级他的管家机器人。

贝尔杰卡一边欢快地为这个送来修理的J-582型开山机器人上着油,一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寻求一份工作的过程并不顺利,因为大部分社会职能已由机器人代劳,而以他本身的能力也无法成为一名优秀的纳税人。结果虽然差强人意,但至少让他不再需要领取政府的救济了。


我从未见过一个挖煤工人因为他挖煤挖得又快又好而被施以重用。

为什么即便不知疲倦地努力工作,从来没想着偷奸耍滑,我的生活比起原来仍然毫无一丝起色呢?贝尔杰卡一边机械地为机器人上着油,一边努力地抑制着那难以消除的疲倦。干着这种一成不变的工作,他的想法早已从当时可以自食其力的欣喜变成了看不到光明的焦虑:存款数目并没有增加多少,挣的工资比领取的救济要多一点,但是干活需要的能量也要更大,两两相抵,生活与那些整日浑噩度日的人相比也并没有好到哪去。

他的社会交际也几乎为零,有谁会愿意去结识一个一眼扫去就能看出从其身上捞不到一点好处的穷小子呢?倘若没有胸前这象征地位的最低级的机器人,他或许有胆子赌一把,然而大多数人早已一面否决了他的价值,毕竟在现在的年代,既不缺干重活儿的机器人,也不乏受到精英级教育的纳税人们。他开始愤愤不平,我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为什么却没人给我这个机会呢?其实真相他早已心知肚明,胸前的机器人代表着一切,他只是固执地不愿接受罢了。

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便是他爱上了一个姑娘,在他心中美好得仿佛安琪儿一般的好姑娘,但她周围的众多追求者与他的差距却是他终其一生也无法逾越的。

没有姑娘会愿意嫁给我这样的人吧,贝尔杰卡万念俱灰地叹息道,我连接力赛的资格都失去了呢。

成为自己最厌恶的人,虽然无比悲哀,但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奈呢?


贝尔杰卡疑惑地望着这群走向他的人,他们派头十足,胸前的机器人在修理厂里不时亮起的氧炔焰的照射下晃得让人睁不开眼。这样尊贵的客人是来找谁的呢?

仿佛像梦一般,贝尔杰卡听着他们口若悬河地对自己说着什么,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只是依稀有什么为国家做贡献之类的话飘入耳朵。我?我这样的人也可以为国家做贡献吗?毫无征兆地,他木然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被麻药渐渐侵蚀的意识开始涣散。什么啊,原来所谓的做贡献就是像当年的小白鼠一样被当成医学实验对象啊。是啊,毕竟人人皆有生老病死,为了让纳税人们能一直健康长寿地活着,以持续推动社会发展,他们这些享尽国家福利的人首当其冲该为科学实验做贡献啊。难怪他们的健康与生存也需要得到保证呢。

意识完全陷入黑暗之前,贝尔杰卡的嘴角微微弯起,他这一生也算是没有完全白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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