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员对于联盟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他们担负着对新发现星球的侦察、勘测、评估乃至对土著居民的外交工作，可以说，调查员是联盟几百年来对外交流辉煌成果的奠基者，他们中最伟大的一批人的名字永远镌刻在神圣地球的不朽丰碑上。如卡尔·弗朗茨，这位……”

杂物堆积的船舱里，突如其来的超重感令他有些恶心，但他什么也没吃，什么也呕不出来，只得草草地喝了口一旁管子里流出的营养液，然后从自己那半新的冷冻舱里爬了出来，舱室内正循环播放着听过了上百次的“开拓往事”，他只能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试图让声音更模糊些。

“现今，对已知星域的掌控使得我们不再需要大量的调查员往返于文明与荒芜世界，开拓时代的落幕导致调查员数量急剧减少，这个曾经充满荣光的职业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拿起镜子稍微看了一下，脸还是黝黑且红润的，没有像一些用了老式冷冻舱的同行们那样冻得脸色铁白。满意地放下了镜子，他从冷冻舱旁立放着的绿色无菌柜中吃力地搬出了自己那七十千克重的防护服，虽然听说有更轻盈更先进的款式，不过那种先进型号对于他这种没什么资历的调查员来说有些奢侈了。

“或许在将来的某天，我们的足迹能够踏至河外星域时，调查员们会再一次站在时代的前列，延续那已经黯淡的荣光。下面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关闭广播。”

聒噪的广播声消失了，仅留下因为降落不稳定杂物们产生的磕碰声，看起来外面像是正在刮起风暴。

“显示该星球的影像。”

话音完毕，一个直径半米的球形投影出现在他面前，这是一个荒芜的星球，一块超级大陆被更广阔的水域所包围，像是一个黄澄澄的篮球扔到了游泳池里。

“真是个鸟不拉屎的好地方。”似乎有点理解这个星球上的文明是怎么毁灭的了，具有生命的基本条件却又太过于贫乏，这个星球所产生的文明怕是很难达到二级文明所需要的技术下限，也就是憋死在了所在行星上。

“希望找到一些有趣的技术。”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是这样一个很可能连二级文明都没达到的早夭文明，又会剩下什么有意思的玩具呢？他有些悲观地想到，这次的旅途可能会无功而返了。但不管怎么说，得等到风暴停了才能开始他的第一步工作。  

“简直是一无所获。”高大的建筑群被风沙侵蚀只留下最坚固的钢结构骨架，垮塌的穹顶陷入建筑内部看起来就像是被掀了顶的烟囱，而墙壁上焦黑的烧灼痕迹与钢材上的融化断口表明了这些残垣断壁经理的不仅仅是自然的风化，还有生物文明最直观和原始的力量表达。

盖式计数器的嘀嘀声一直没停过，上面的数值惊人地停留在了1.7微西弗，几乎不可能有生物在这种高辐射环境下生活。

“核战争？真是教科书般的灭亡。”毁于核战争的文明虽然不算多，但在他的印象中有明确记载的也超过了两位数，这些文明都将力量用于内斗和对已有资源的争夺中，而核战争就是斗争的最坏结果。

“一个星球的资源始终是有限，当文明社会对于资源的利用达到上限且陷入较长时间的技术大停滞时，混乱和暴力会以一个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开来，最后很大概率会导致文明的灭亡。所以你的父亲就没教过你这些让你珍惜现在么？小弗朗茨。”

他还记得谷神星上的小学社会学老师对他的训斥，当时看来只是大人们对幼童那玩耍天性的残忍束缚和抹杀，但真当接触到这些本可以散发更伟大荣光的残骸时，他对文明的理解多了些感性的认识。

“宇宙选择了我们！”他也想起了历史书上那描述第一座聚变核电站建立的话，当时的人类也面临着类似的困境，贫困、局部战争、经融危机，还有更为致命的小冰河期，这些危机都随着聚变时代的带来而消弭。而后的技术爆炸，外星殖民，地球政权统一更是让人类傲慢的在地球前面加上神圣二字。

“一个路口，两条岔道，死往地狱，生向天国。”感慨已经够多了，倘若再找不到些小玩意，这次就真的玩完了。调查员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废墟。

四个月，从大沙漠中心向外辐射地搜索遗迹，除了城市群和生物的遗骨，什么都没有，老化的成了废铁的发动机，车厢翻在地上的列车，乃至造型奇异的三角形飞行器，全是些落后的技术，顶多设计上有些独到之处，但根本称不上价值。

但是今天，终于找到宝藏了。他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甚至想一拳打飞面前保存完好的金属门扉。掏出枪械，扣动扳机，电浆飞溅，图穷匕见。沉重的磁靴踏在地上的闷响与生命探测仪哒哒哒的声音让调查员觉得分外舒坦，而跨过门上的洞入内看见的是雪白的瓷墙和延伸至各处的管道更证明了这不是个一般的地方。

“没想到还有遗民么？”搜索着一切生命的迹象，但除了仪器之外什么都没看到，越往深处走，心情也越发沉重，什么都没有，没有活动的痕迹，没有苍白的骸骨，只有生命探测器的信号支持着生物的存在。

“哒、哒、哒、哒。”水滴的溅起声透过厚重的头盔传入调查员的耳内，他俯首一瞧，管道破口流出的水透过地板上的裂缝向下渗透，从缝隙中依稀可见一些反光。

“意思是下面还有一层，并且管道还在正常的工作，那么是谁在维护？”膝盖一曲，然后用力的向上弹跳，一百五十千克的身躯从两米高的弹跳顶点落下，砸在地板上，原本的破口受不住这冲击形成了坍塌，他也随之陷了下去。

“嚯，这可真是……出人意料啊！”下面并不像上方一样是连接通道，而是一个类似巨型仓库的广阔空间，一眼看不到头的灰暗空间里闪烁着海洋般的绿色光点，那是些甲壳生物，腹部下方散发着绿光，暂时还不太清楚是否和萤火虫发光原理相同。

但这并不是最令人吃惊的，这些甲壳生物并不是像虫子一样在阴暗的角落居住，而是用钢材和一些软体材料造就了并不高大但是相当有层次感的棱柱状建筑，像是几个金字塔拼接在一起。除此之外他能明显的看到有的生物的头部形状有所不同，这些更加独特的存在俯身在一块拱形金属板上，下方是普通的甲壳类生物在抬动。

“有建筑，能够通过现有的材料制作简易工具，甚至有类似阶级的存在。文明的雏形……”但这不合情理，地表的那些建筑表明这个星球经历核战不超过500年，通过骨骸分析那些已经灭亡的原生生物是与面前这些甲壳生物截然不同的，而500年产生一个新的文明物种？这简直闻所未闻。

那么合理的判断是，这些甲壳生物是人工物种？这个推断他自己也难以相信，他需要找到更多的证据。

证据很快就找到了。

两个研究室，一个研究室里冷冻存放着一些鲜活的胚胎，另一个研究室里则有着一个画板，上面有油性染料画下的甲壳生物的简笔画，以及一些文字相关的说明。

这是个惊天大发现，一个荒芜星球上的灭绝文明依然保留着种子，同时还有另一种人工生物诞生了原始的文明。一个星球上存在两种文明生物?这是不可想象的。

我掌控了这个文明复兴的希望。调查员这么想着，他可以保存这些鲜活的胚胎并把他们送往联盟，然后解冻这些胚胎并把它们培养至成熟，通过自然或者人工繁衍使之壮大到一定的数量，再送回这个地方。那么他不仅会因为拯救了这个文明被以后的复兴文明称为救世主，还有可能因为这功绩载入史册，成为对外交流的榜样，甚至名字被镌刻在神圣地球的不朽丰碑上，直到海枯石烂。

但这些虫子……如果原本的生物复兴，那么处于原始文明并且本来是人造生物的这些虫子，会怎样呢？他想了想，奴役、观赏、被端上餐盘的可能性并不低，虽然能将种族延续下来，但这样的延续，终究太过残酷了。

“每个文明发展到宇宙阶段都是不容易的，在探索了大半个银河的现在，人类所发现的一级文明也是屈指可数，更别论二级文明了。”这是他小时候作为调查员的父亲和他讲过的。

“这个选择权真是太沉重，我无法作出决定。”他叹了口气。

“没人能作出这个决定……”

“在对编号az-75的类地行星调查中，未能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科技物品。然对该星球新文明生物的发现实是意外之喜。鉴于并无千年内新诞生物种产生文明之记载，兹申请相关生物学和社会学家前去进行进一步考察，该类生物聚落地点坐标附于以下详细报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