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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0年5月6日 星期五 天气晴
我还在考虑是否做记忆定向清除电磁术。这是一个非接触的对大脑施加复杂电磁场作用的短暂操作,可以精确消除某个人关于某一个事物的记忆,譬如吸毒的快感,这样吸毒者就无需忍受长时间痛苦的强制戒毒,因为他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吸毒。面对智能镜子中提示健康指数严重不及格的自己,枯黄憔悴的面容只会让吸毒者感到错愕。从2040年开始,伴随着量子物理从理论研究大规模的转向实际应用,量子探测仪与量子计算机逐渐揭开了人类大脑运行的秘密,脑科学与应用技术得到突飞猛进的发展。我的好朋友,目前正在北京大学医学院先进医疗实验室工作的韩旭,作为这个领域的研究者,让我了解到了这个毫无痛苦的无创的电磁术。
该项电磁术已经在临床上拯救了数以万计的吸毒者与心理遭受创伤的人,它的效果与安全性得到了医生、家属以及司法人员的充分肯定。
我当然不是一个吸毒者,更没有遭遇心理创伤。我是一名优秀的量子通信工程师,我为我的工作感到骄傲,为我所在的全球智慧通信解决方案供应商HUAWEI公司感到骄傲。在这个深夜里,由太阳能和风能转换成的灯光正静静的照亮这座古都的街道,承载着这灯光的路灯,正实时探测着街道上的状况,并将信息传输给北京城市交通人工智能处理系统(BJAI- traffic);街道上一辆开启自动驾驶功能的电动汽车则正接收着BJAI- traffic传来的实时导航与路况信息,并向BJAI- traffic反馈行驶信息。我估计坐在里面的家伙则正在用VR头盔与朋友在线玩游戏或者观看全景直播的球赛——在这个万物互联的时代里,记录你每天体重变化与行走奔跑路程的跑鞋,感应你进出坐卧而自动开关的卧室顶灯,包括我面前的这一台正聆听我说话并且将话语实时转换成文字的个人电脑,都通过上一代的7G通信或现在正成为主流的量子通信接入全球标准物联网,从而拥有了不断升级的智能与功能——在这个过程中通信无疑是至关重要的,而我的工作就是研发与维护量子通信基础设施。
不知不觉又在日记中说了这么多关于技术的事,真是难改工程师的本色。记得很小的时候还偶尔会在电脑上打字写日记,但现在我的虚拟智能助手Intimate已经快让我忘记台式电脑还包括键盘与鼠标了。现在几乎每个人都拥有一个专属的虚拟智能助手,无论你在哪一部VR头盔与AR眼镜上,亦或者手机电脑上,只要接入互联网就可以唤醒它为你服务。作为众多科技与互联网巨头公司联合开发的基于人工智能技术的跨设备、跨平台的超级计算机网络程序,Intimate会记录、分析你的使用习惯,预测你的需求,从而准确执行你的口头命令并提供建议,而且你使用的时间越长,它就会越intimate。
这让我想到了一个女孩,她和另外一个女孩正是我想做记忆定向清除电磁术的原因。她们两个人的名字都很好听,一个叫勾雪莹,一个叫周梓倩。
2050 年5月7日 星期六 天气晴
今天在面对梓倩的时候,我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避她的眼神。高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当我的智能手机接到中国工程院大学录取及入学认证程序时,我兴奋地将拇指轻放在手机的触摸屏上进行指纹扫描,然后对着手机说:“确认接受”——于是我进入了这所中国最年轻同时也是最顶尖的工学类大学。那时我还对收到北京大学录取认证程序的韩旭开玩笑说,看来要让他在北京大学给我介绍一个女朋友了——因为显然前者那所大学的女生会很少。
没有到开学的第一天,刚办理完面部识别记录别及指纹扫描验证的入学报到手续,一个个子很高、留着长发、笑容灿烂的女生就出现在了我面前,她就是周梓倩。她自来熟地问我是不是信息量子化存储与通信专业的张伟楠,我疑惑地回答是的,于是她开始介绍自己,并且一边介绍自己,一边莫名其妙地请我吃了午饭。
梓倩与我是同一所高中的毕业的,但由于高中三年我沉浸于信息通信技术的探索,同时还要参加HUAWEI&Intel国际科学与工程大奖赛,因此我的社交时间极少,与她更是没有交集。我不熟悉她,但她却知道我的名字。
她对纯粹的工程技术并不感兴趣,但这是一个技术与设计并重的时代。人们可以自己在网上对商品进行个性化的定制,如衣服的颜色样式,饼干的形状口味,甚至汽车内座椅的尺寸材质,都可以定制。全自动的模块化生产工厂会昼夜不停地将你的产品由想法变为现实,因此现在的大街上,你很难找到两件一模一样的衣服,不仅是因为具体的尺码每个人各不相同,还因为即便是用同样推荐模板的人,也会默认选择在袖口内侧添加自己的个性签名。梓倩学习的便是人性化与艺术化设计专业,许多优秀的产品推荐模板,正是出于她们之手——她们对于那些自己懒得设计又喜欢别出心裁设计的产品消费者来说,无疑是必需的存在。
梓倩陪我度过了大学的四年时光,她很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我的女朋友,就仿佛是上天安排好的一样。毕业后我进入了既向往又熟悉的HUAWEI公司,而她则进入了连接消费者、生产商与货币金融的超级生活服务平台ALIBABA公司——这家公司让实体银行退出了历史舞台,让实体购物中心退出了历史舞台,让实体水、电、网缴费大厅退出了历史舞台,当然也让实体的纸币成了收藏品。
梓倩在这家公司成为了一名商品推荐模板设计师,她热爱这份工作。为了获得设计的灵感,她经常去外地的博物馆、艺术馆,去观察那些经典的作品;或者是去某个自己有神来之笔设计的购物者家里,亲眼看一看那件个性化生产的商品,并与主人交流。我曾经问她,用VR头盔不是同样可以身临其境的全方位的观察某件作品吗?她回答说3D扫描仪的分辨率再高也不如人的眼睛,而产品真实的触感,产品背后隐藏的故事,更是无法通过高速网络传递。
她的热情与专注让她的产品推荐模板很受欢迎,我穿的衣服与鞋子,带的的智能腕表,都是她设计的。她是个外向开朗的好女孩,我们恋爱了很久,打算明年结婚,正一起用VR头盔挑选、修改我们未来的房子——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直到雪莹的出现。
2050 年5月8日 星期日 天气雨
夜深了,今天与梓倩在北京空中园林逛了太久,感到有些累了。二十层的空中园林除了卫生间以外,墙体、地面、天花板都是碳纤维支柱与强化玻璃组成的,里面又全部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绿色植物,远远望去,就仿佛生长在北京这座花园城市中的最大的一颗富贵竹。
我对这座建筑是非常熟悉的,因为我与雪莹就是在这座建筑里相遇的。
记得那天我正带着意控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俯瞰玻璃幕墙外城市的风景。想来那副意控耳机也是脑科学与技术快速发展的成果。它没有任何按键,按照正确的方式佩戴上它,并将它通过无线网络连接上你的智能手机,你就能通过意念切歌、暂停、播放、调整音量等——只需在脑子里想你就可以控制你的耳机了。
一个女孩走到我旁边,我的耳机里突然传来社交软件WEIXIN的声音,它告诉我距离我10米范围内,一个女孩有很大的可能性与我成为好朋友。这时我才想起为了更快在公司的同事中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我开启了WEIXIN的潜在好友自动探索功能。在这个时代里,不仅物与物的连接空前便捷,人与人也在以更精确智能的方式建立友谊的连接。与intimate一样被普遍使用的社交软件WEIXIN在获得授权后,就可以通过人工智能数据处理中心分析你在互联网上公开发表的观点、图片、视频以及对新闻、评论等信息的浏览情况,总结你的个性特征,然后结合地理位置信息推荐潜在的好友。那时我想雪莹也开启了这个功能,并且收到了提醒,所以才径直走过来与我打招呼。
雪莹的个子并不高,一头短发扎在脑后,额头两侧留着几缕碎发,看起来很安静。我们是有一面之缘的,那是在MIT举办的全球标准物联网安全大会上,她发表了一篇关于终极黑客形态猜想的演讲,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目前全球80%的民用电子设备与电气设备都接入了全球标准物联网,大到工业机器人、电动汽车,小到家务机器人、快递无人机。之所以接入物联网,首要的原因是通信成本的极大降低,记得三十几年前中国的4G移动网络还要按传输的数据流量计费,不限流量的Wi-Fi则只能在小范围的室内空间使用,但是现在移动通信信号与Wi-Fi信号已经高度融合,几百颗近地轨道超宽带通信卫星,正向地球持续释放无线网络信号,覆盖世界各地,任何电子终端都能连接上无线网络,而由原子组件制造的移动通信芯片几乎可以嵌入到任何电子电气设备中。最重要的是电子、电气设备只有接入全球标准物联网后才能通过云计算中心获得近乎无限的计算与存储能力,从而拥有复杂的功能与智能,否则这些设备尤其是各类机器人上的传感器与控制器就都成了没用的零件。
在这个全连接、技术标准大一统、机器学习经验全球共享、计算能力无限获取的时代,终极黑客意味着可以入侵一切设备……那天我与雪莹聊了很多,但是由于她供职于美国某信息安全机构,因此没有与我聊太多关于技术的话题,相反,她更多谈及的是关于人文与生活——包括她自己的生活。
2050 年5月9日 星期一 天气雨
雨已经连续下了两天,尽管智能而完善的城市水资源回收再利用系统使北京早已不再是一座缺水的城市,但人们仍然保持着节约用水的习惯。
雪莹说她很喜欢这座城市,喜欢这座城市的园林。看着在摩天大楼与城市立体交通网下静静伫立的绿树红墙,夕阳下古朴庄严的宫殿,还有温馨的四合院,她总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她的故乡是北京,即便二十年前随母亲移居到了旧金山,即便她可以每月乘坐超音速静音客机往返两座城市,她仍然有着对故乡的怀恋。
她说她的父亲在她与母亲移居美国后,除了每月支付抚养费,再无任何联系;她的母亲在UCB获得博士学位后,便极少与她交流,一直到成为这所大学的终身教授,而那时她已经高中毕业了。她故意没有选择UC Berkeley,而是去了东海岸的MIT——她的母亲没说什么,只是叮嘱她照顾好自己。
那天我们坐在空中园林的一条长椅上,背后是茂盛的绿叶,前面是挂着几滴晶莹水珠的玻璃幕墙,玻璃幕墙外是这座古都缓缓降临的黄昏,北京西山上悬着几缕淡淡的晚霞。雪莹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她伏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哭了起来。
我有些不知所措,想到梓倩,我应该站起来,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我想一个失去了那么多生命中美好情感的女孩,为什么不能让她好好哭一场呢?终于我问到了她关于男朋友的事情,她回答说大学的时候曾遇到并经喜欢过一个男孩,但是她与那个男孩只有一面之缘。
而那个男孩正是当时在MIT参加全球标准物联网安全大会的我。
然后我们都沉默了。我想如果我先遇到安静、脆弱又聪明绝顶的雪莹,我会喜欢上她并与她在一起。
当梓倩到外地的时候,我就会陪雪莹在北京大大小小的地面园林里散步,从玉渊潭公园到北大的燕园。我知道这无疑是有愧于梓倩的,甚至是有悖于道德的。在一架近太空旅行飞机上,望着舷窗外蔚蓝色壮丽的地球,失重感觉下的我突然想到了梓倩温暖灿烂的笑容以及从上大学起我们对彼此的照顾,然后我做出了最终的选择——告诉雪莹我和梓倩明年即将结婚,我与她不可能在一起。雪莹听后,闭上了眼睛,很快她的眼泪从她的眼角飘向我的面前,她说希望我最后为她做一件事情,就是忘记她。
2050 年5月10日 星期二 天气阴
作为科技精英,雪莹当然也知道记忆定向清除电磁术。在美国许多普通人都通过这个电磁术忘掉经历过的伤害,包括伤害过自己的人——只需将被遗忘人的形象与声音资料输入到专用设备中就可以了。但是雪莹为什么让我忘记她呢?说实话我并不想忘记她,因为她在我的记忆中是美好的。
但这毕竟是她希望我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她说她会申请提前结束在中国的工作,然后回到美国。尽管我感到困惑,但我想如果我仍然选择与梓倩在一起,就应该在一开始就告诉雪莹,不应该偷偷地陪伴她度过一段又一段的时光。
我想既然是关于她的记忆,她不想让我拥有,也是无可厚非的。于是今天我终于联系了韩旭,让他帮我准备电磁术。韩旭说通过现场指纹扫描与语音确认签署电子协议后,这周六就可以进行。
想到这周六就要忘记雪莹了,我想说:
梓倩,我爱你 。
雪莹,我喜欢你。
2050年5月14日 星期六 天气晴
今天,我接受了记忆定向清除电磁术。
但是我没有忘记雪莹,关于她的一切,我都清晰的记着。
还有更多。
雪莹是信息技术的奇才,借助于她所在的信息安全机构的资源,她可能是最接近终极黑客形态的人。因此对于可信计算级别并不高的记忆定向清除设备来说,通过全球标准物联网入侵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当设备开始扫描我脑海里关于雪莹的记忆时,雪莹编写的黑客程序就自动入侵并控制了设备,终止了对记忆的扫描与删除。
然后她利用我未曾亲眼见识过的原子超时空共振技术将这台设备用来删除记忆的电磁作用器改造为了只在极短时间内存在的可以构造记忆的作用器,就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她向我的脑海里传输了一段虚构的记忆。
在那段虚构的记忆里,我与雪莹坐在空中园林的长椅上,玻璃幕墙外依旧是这座古都的黄昏。我看着雪莹,对她说:“你是我经历过最美好的回忆。”然后,雪莹的目光从西山上的晚霞慢慢转向我,微笑着说: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