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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买奶茶吧,我想喝布丁奶茶,就在这边有家CoCo奶茶的。”
女友挽着我的手,走在湿冷的街道,我们跳过了一块路灯下的明亮水洼,广场的方砖有些松动,在脚下发出奇怪的声音,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卖鸭脖的店铺,拐过去有一块巨幅的广告牌,左边的巷道是慈溪有名的美食街。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雨已经雾化成了丝状,天空依旧像一块凝固的绿墨砚台,路两边的照片闪烁着,代替了夜晚的星。
“你在看什么,有什么心事吗?”
女友关切的看着我,她的长发依偎在皎洁的脸庞,在街灯的白光下,有种梦境般的错觉。
“没什么,发了一下呆——你要中杯还是大杯。”
我转移了话题,雨后的湿气夹杂着空气中街边的烧烤味,胸口有点发闷。
买了奶茶,离开了拥挤的街道,我看了一眼两边的服装店铺,有一家鞋店前面站着一个人,似乎正看着我。
我们沿着绿色的行道树,走到了河边,对岸却是一片灰暗,灯光也成了暗影,仿佛是透过一块磨砂玻璃看过去的样子。该有桥的地方,却被虚无的黑色替代了,那黑也不明显,准确的说,看过去像眼睛瞎了一下,什么也没有。
“桥呢?”我问女友。
她没有回答,侧脸看上去带着神秘的微笑,我触摸着她平铺在后背的发丝,但是就在下一秒,一切的感觉都已失真,我眼前的世界在不断消失,只剩一面光滑的玻璃。
我有些慌乱的看着眼前的灰色的玻璃,而此刻的我正坐在一个轮椅上面,这是一件很小的房间,只有一副褪色的广告牌,一些空的奶茶杯,一块很大的像是桥上的带着小石狮的栏杆,显得整个房间有些空荡。
“你回来了,我们去下一个房间吧。必须要在今晚之前让你恢复。”
我茫然的坐在轮椅上,门口有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人走了进来,他戴着一副黑色的镜框,面容消瘦,下巴上和嘴唇上似乎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
他一言不发的就用一只手把我从房间里推走,我想自己动,却发现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移动,想说话,嘴巴像是冰封住了一样,张了张,透不出半句话。
“具体的前面的房间已经回忆过了,有些房间我们就跳过吧,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又说话了,声音很熟悉,很有磁性,像一台老式的留声机,他用左手用力的握着右手手臂,也许他是我熟悉的什么人,离开房间的时候,我努力的偏了一下头,出来的门框顶上,一个白色的金属铭牌上面刻着黑色的四个数字:
2016
我的思绪,还停留在刚刚的街景,真实的触感,发光的广告牌。
“这一间,到了,我会再选最后一间的,你自己进去吧。”
我试着动了动手臂,已经可以移动了,我用有些僵硬酸痛的手臂移动着轮椅的转轮,进去之前,我看到门上挂着2028的字样。
踏入房间的一刻,周围的墙壁都在我视野里慢慢消失,身体中只遗留了一丝下坠感,我下意识用手去扶,结果摸到了柔软的沙发垫。
“爸爸,爸——爸,叭叭”
小女儿看着我,纯真的大眼睛和浓密的睫毛看起来非常美丽。
我松开手中打磨的很光滑的松木玩具,妻子从房间里走出,她刚刚洗过头,还在用毛巾擦干。
“你去上班吧,我来看孩子。”她递过来一件白大褂,领子上有一圈蓝色的边,我突然意识到,实验室是不需要穿白大褂的,他们采用的是更轻量更结实的聚合纤维材质的浅蓝色连体服。
我点点头,用手捏了捏女儿粉红的手腕,她学着我的样子摆了摆手,她能理解吗,再见的意思。
到了阳台上,我很自然的发动了停泊着的悬浮车,这种空气燃气混合动力的低空飞行装置是两年发明的,很快取代了高能耗的汽车。
我手触摸了车门,掌纹自动感应解锁,悬浮车里面的开关是用语音和人工辅助操作的,我按下了“点火”键,悬浮车垂直升起,带着我去了郊区的科研所。
即使网络已经发展到了模拟购物和办公的程度,具体的实验操作还是要在实验室完成,所以我正站在科研所的通道里,我换下路上穿的白大褂,穿上了可以体感人体温度的实验服。
我突然想起,我为什么会从事科研的工作?我依稀记得我大学的主修是植物生物学,但是实验的内容却和人体神经有关,这时,一个很熟悉的人引用过爱因斯坦的一句话浮现在回忆:
“想像力比知识更重要,因为知识是有限的,而想像力概括着世界的一切,推动着进步,并且是知识进化的源泉。严格地说,想像力是科学研究的实在因素。”
我想起了,说这个话的是我的大学导师,无限的光点在眼前放大,就在虚空即将湮没我的瞬间,我记起了,我辅修的是生物学,神经系统。
思绪断了,眼前又变成了一间空房间,里面的墙上只挂着一间和外面的男人身上一样的白大褂,玻璃墙壁的角落堆着一些破裂的车的零件,我摇着轮椅走了出去。
刚刚在房间,我似乎触摸到了真实的场景,完全不记得这个奇怪的通道和房间外面的人,推轮椅的手臂也灵活了一点。
“刚刚解冻的神经系统,应该非常不适应吧,即使经过了液体置换恢复的过程,相信你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
身后的那个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这眼神里既没有喜悦、悲伤、愤怒、满足,任何一种我可以想象到的情感,在这毫无生气的眼眸里都得不到体现。
“最后一间了。”他走到我的前面,在一间标着2035年的地方定下了脚跟。
我摇着轮椅到了房间里,同样,熟悉的记忆再一次将我笼罩,这次我在一个密闭的地下工事里,投影器屏幕上显示的,是一颗直径一公里的小行星与地球相交的瞬间。
人类最终不能逃避被星体撞击的命运,自以为可以无限发达的文明只是一个脆而薄的蛋壳,现在,这个托着橘红色尾翼的行星正飞速向大气坠落,速度达到了惊人的9800m/s,而他的撞击点,最后在太平洋的正中。
深达地底的震动从脚底传来,几千米高的海浪像发疯的野兽,几小时之内席卷了所有沿海城市,直至内陆,渗水的防空洞也都成了摆设,地面建筑损毁,不计其数。
我突然感到剧烈的头痛,虚空的感觉比前两次来的更早,不知不觉,我的脸颊上流下了两行泪水,我记起来了,都记起来了,在那个值得诅咒的年份里,我失去了所有重要的人,地球也提前进入了变冷的冰川期,而我正是在预先修建的地下工事里,才得以苟存了自己的性命。
“思想者……系统吗?”我出了房间,颤颤悠悠从轮椅上站起来,看着面前的男人。
“是我,我就是您研制出来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思维复制体,几万年的时间过去了,你还记得这些吗。”
“恩。”我麻木的点了点头,我记起来了,我在研究人体脑神经系统的时候,无意中接触了一种新的思想,在人体冷冻保存中,与其保存可以胚胎培养的肉体,不如单纯的恒温保存脑细胞来的简单和可操作,更进一步的说,需要保存的只是人的思维,脑中的数据罢了。
于是,我们的科研小组转而研究人脑思维数据化,最终实现存储在数据盘里的脑神经数据,这也使仿生机器人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用这种神经移植方法创造的机器人,我们称之为思想者。
在过去漫长的冰川期内,我们人类依靠繁衍和自我补给的消耗太大,而且变数太多,长期的地底生存也许会对我们的基因造成变异,为了有朝一日我们的后代还能够在蓝色的天空下自由呼吸,我们选择了休眠,思维休眠,胚胎休眠。而替代我们维护设备和应对地底环境的,就是思想者,而管理其他高智能仿生人的,就是唯一被复制的思维的他,精准一点,是我的思维。
所以我和他,从脑神经来说本质上都是我。
我低头看了看地板上折射的我和他的倒影,尽管肤色一个是黄的一个是白的,也许血型也不一样,但我们对冰河期之前的记忆一模一样。
他的皮肤下面是精密的机械设备,电力驱动,微型的集成神经传感器也是当初最为先进的发明。不过,从他有些不协调的动作上面,我似乎看出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你怎么了?”我问他。
“设备的维护已经到了极限,即使地面有太阳能板和风能驱动,地下有暗河的水进行发电,但是设备的零件更替是有限度的,你们沉睡时,一切并没有全部完成,维护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也遇到了非常多的损耗,现在,只剩最后一台发电机组还在运转了,最多支撑到后天,这里就将陷入黑暗,地面已经开始有了生命的痕迹,这里其他休眠人的思维也已经移植到了成熟的胚胎里,我们的使命已经结束了,作为我,作为你,我的身体也许随时会停止工作,而我,也就可以告别这令人厌恶的生命了。”
“不会的…现在我醒了,你不应该只活在地底,等我检修了你的零部件,我们一起去地面好吗?”
“不。”他的表情非常严肃,“我已经活的够久了,我拥有你从前的记忆,过去的一切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念,我有过幸福和美好的回忆,那就够了,你永远不会理解,我处在永恒的孤独里的感受,我是科技畸形的产物,我也不想再踏上地面,既然你们被拯救了,那就回归自然吧,科技的使命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
他摆摆手,示意不想再说下去,我捏紧了拳头,紧咬着嘴唇,不断的适应着陌生而僵硬的身体,跟着他走出了通道。
中央广场,停放胚胎和思维器的地方,亮着蓝光的玻璃槽已经空了,地面上整齐的排放着三十张床铺,这也就意味着,所有的胚胎和思维器顺利保存到最后的,只有五分之一。
“咚”的一声,他跌到了地面,右臂和躯干的连接处已经脱节,他之前一直用左手扶着的,就是已经残缺的右臂。
我悲痛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他,站了一会,走到大厅的中央,那边的有一个休眠的玻璃球,我把右手手掌贴上去,上面浮动出了一个指针指向下午两点半的时钟,而一边悬浮着的日期,则是公元元年。
玻璃球下面的地板上刻着一行小字,显然是后来有人用尖锐的东西一笔一划刻出来的:
The world will end, and man will n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