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所以说，是精神创造了世界？”我打断他，一头雾水的问道。

他是C国科学院的一位科学家，拥有天才般的创造力，尽管已经年近花甲，但是光去年一年便拿到了三个NBE奖，据说还是因为他研究方向出现问题，故而随意做了几个项目来获得经费继续他的研究。在他面前我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你的理解有些偏差，”从刚开始谈话到现在，他的语气始终这么波澜不惊，“或许我之前的讲述方式不够清楚。我重新开始讲，这次尽量从简。”

“好的，我尽力理解。”

“时间与空间都属于物质的范畴，或者说，它们是我们常见物质的初态。宇宙从时间与空间均为零的状态起始，演变至今，宇宙所包含的一切，都可以称之为物质，自然也就包括时间与空间。”说完，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

“嗯，就是说整个宇宙都是物质的？”联想到他之前所讲，我有点明白了。

“对”他对着我点了点头，“时间和空间均为零的那个状态，没有物质的存在，但是能够产生物质，证明存在着物质以外的东西，我们称之为‘虚体’。虚体，这对于先知后觉的人类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不过却有一个十分简单的例子，那就是‘精神’。然而精神并不是虚体的全部，只是从属于虚体罢了。”

“我有些明白了，宇宙从‘无’变成‘有’的过程，就是虚体产生物质的过程！”

“不错，就是这样！”

“但是虚体是如何产生物质的呢？是转化，还是创造出了物质？”我忽然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兴趣，不，非常感兴趣！

“嗯？”他审视的看了我一眼，“这个问题问的很好！正是我接下来想说的。姑且用宇宙大爆炸来描述宇宙最开始的衍化状态，在这场“爆炸”中，宇宙以极快的速度膨胀，由于这时候并没有时间的概念，我们可以认为，瞬间便产生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时空体系。前面提到精神是虚体的一种，仔细想一想，宇宙体系的瞬间产生，像不像我们用精神瞬间构造一个画面呢？”他顿了一顿，接着道，“这两者有着相似的创生形式。不错，创生！宇宙在维度上比你脑海中的情节要复杂得多，所以产生宇宙的虚体中一定还包括精神之外的某种东西。”
  “等等，维度？什么意思？”我又有点糊涂了。

“不错，就是维度。”他忽然用手比划起来：“正因为你脑海中的画面全部由你的意识用精神所创造，它不具备宇宙时空相对稳定的特性。总之，就是一片残破的、无规则的时空。里面充斥着时空触及不到的漏洞。而且有的地方可能是一维，有的地方可能是二维、三维，甚至有的是零点几维。”

我若有所悟，低下头思索起来：虚体？物质之外的存在？这么说来，我想象中的一个画面，都是宇宙的雏形？不，应该说是残破的宇宙才合适吧！没有时间和空间的地方，也就是宇宙之外了吧！……

花费了颇有一段时间，我终于理清了思路。在这期间，他并没有打断我，只是笑眯眯的在一旁看着。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只是不知道我该做什么呢？”

“我们需要你的本意识进入到那些时空不能触及到的漏洞中去，但是这个过程中有太多未知，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过，从我自己的角度出发，我恳请你，”他忽然一顿，继而诚恳的道：“留下。”

“这一点我早有心里准备，决定了的事情我不会后悔。”我笑着摆摆手。

“好，那今天就到这里吧。”他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距离实验开始还有一个星期，在这期间你可以安排一下…”他再次顿了一下。看得出，他有一些愧疚，“你可以提前两天回来，我会给你有关实验更加详细的介绍。”

走出C国最高级别的实验室，我的心情说不出是好是坏。我是一名不见经传的程序设计师，最近在尝试创造具有本意识的程序的时候，我常常产生幻觉（如果可以称之为幻觉的话）。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原始的生命体中，在这里，我用代码创造出宇宙，用代码创造星球，甚至用代码创造我自己。这种矛盾的感觉让我十分迷茫 -  - 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于是我参加了C国“突破宇宙”计划的志愿者选拔，很荣幸，我竟然从几十万人中脱颖而出。

如今，人类在时空领域已经有了重大突破。例如，科学家们在四维（三维空间加一维时间）层面上建立了许多艘“飞艇”，每一艘“飞艇”都像是一条长长的虫子，遍布了城市各个街道，而三维世界中的我们驾驶的不过是它的一小部分。它不需要消耗任何能源，仅仅依靠自然流逝的时间的力量就能带人们穿行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除此之外，人们在生物、化学、电子信息等方面也达到了极高的程度。可是不管哪一个门类，似乎都不约而同的到了一个瓶颈期，明明有无穷的迷雾，却极难再拨开丝毫。

回到家，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心情兀的有些凌乱。索性打开全息光脑，继续我上次未完成的程序。

“滴”“滴”“滴”……一段又一段的程序块被完成，我的心思完全沉浸在了其中。我渐渐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周围也似乎黑了下来……

混沌中，一抹亮光打破寂静。一团明明黝黑却亮到极致的什么猛地扩散开来。之后，仿佛过了无数年，又仿佛是一瞬间，随着我一个个代码手势和语音口令，虚空中一团团的尘埃旋转、聚合，慢慢的变成球形，随后悄悄地呼吸、颤动，仿佛是在孕育着什么。莫名的，感觉眼前的这一幕好美。巨大的求知欲使我急切的想要让它接着发展下去，这时，一个模糊又有些熟悉的人形出现在我面前，他的面部忽然一松，似是冲我笑了一般。

“叮叮叮叮！系统故障，已自动重启!”

系统的警告声把我惊醒，我茫然地打开程序。编译，调试，运行。10％，30％，60％，90％，99％…“叮叮叮叮！系统故障，已自动重启!”。我再一次失败了。

为什么，明明一切都合情合理，明明已经赋予了它几乎人类能做出的所有反应，明明为它创建了一套完整的循环计算模式，为什么它却始终不能具备本意识？！点上一支雪茄，轻吐几个烟圈，盯着光幕中的一个个字符，我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二）

我从小就是孤儿，所以倒也无牵无挂。之后的几天里我在和几个朋友简单交代几句之后，就来到了著名的百慕大三角。

在这里有一座全球二十多个国家联合建立的研究所。了解我的身份后，我被一个C国的科学家接引到了研究所内。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袍，手里拿着一个类似记录仪的仪器，镜片下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尽管他年事已高，鬓角爬满了白发，但是走起路来依旧虎虎生风，整个人显得干练非常。

“我听老陈说了，你就是他从百万人中选出的本意识最强的人了吧！不过这个实验到处都是未知，恐怕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你会消亡。如果你现在要拒绝参加的话，从法律上讲还是合理的。怎么样，想不想看看老陈吃瘪的表情？哈哈！”他对我十分热情，轻松地打着哈哈。

“不会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而我也并不是一个喜欢后悔的人。我来这里是想见张教授一面。希望您能满足我这个或许只有几天寿命的人的愿望。”说这话时，我有些紧张。

张教授是全球唯一一个用代码创造出独立意识体的科学家，但由于不知名的原因，他并不愿对外公布他的研究成果，就连他的研究室据说也只有很少的几个人能进去。外界流言纷纷，许多人想来拜访他，不过都被拒绝了。

他露出狐疑的神色：“张扬？我就是。”

什么？他就是张教授？！张教授居然会出来迎接我…我激动起来，还有些惶恐:“我…”

“我可以尽自己所能为你解答任何疑惑，除去那个，你应该知道的。”他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

眼看直接询问无望，我只好转移话题：“那请您带我到处参观一下吧。”

“可以，没问题！”他再度恢复热情,“不过限于权限，我能带你进去的也只有几处，先带你来看看‘时空模拟场’吧。”说着他的手一挥。

眼前突然一黑，我本能的闭上了眼。再张开眼时…这是？我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这庞大的身形，这震天的吼声……这是恐龙？！

“有些难以置信吧，刚刚我们是被空间折叠系统带过来的。这种技术效果不错，但考虑到对社会的影响，就一直没有对外应用。”

“这无边无际的灌木丛和数目庞大的恐龙应该不是全息投影吧？”我震惊的盯着他。

“当然不是。百慕大这里的空间并不稳定，我们把所有空间不平滑的地方称为空间褶皱，这些空间褶皱会随时间而变化，每个时间点所对应的褶皱形态也不同。通过总结其变化规律，我们推知侏罗纪时期的褶皱形态并在这里模拟。结果，就仿佛是获得了进入恐龙世界的‘权限’，这个实验室自成空间，与侏罗纪时期的某处空间发生重合，我们也只能根据实验室原坐标进行空间折叠才能进得来。”

“恐龙们不会袭击我们吧？”尽管这么长时间过去，恐龙们似乎对我们并不感兴趣，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会的，这种空间重合是单向的，或者说半覆盖，实验室的空间覆盖在这一小处空间之上，我们能看到、听到、感受到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的生物感受不到我们。同时我们互相之间也不能碰触。或者说，我们的权限更高。”

“权限？”作为一名程序设计师，我对这个两次被提到的词尤为敏感。

他的神情忽然有些黯然：“说来也惭愧，这里的技术大多几十年前就被研发了出来，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也没多少进展。说是权限或许来源于我们无数次失败的经验吧！呵呵。”

随后，我在他的带领下又参观了生物实验室和编码控制室。其间，我每每问及有关为程序赋予意识的问题时，他总会不着边际的糊弄过去。眼见一直的谜团无望揭开，我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临走的时候，我苦兮兮的问道：

“您为什么不愿公布您的成果呢？”

“你愿意把你的妻子交给别人吗？”他神秘的一笑。

我有些不明所以，索性不再纠结，心情也放松了下来：“不瞒您说，我还是单身呢。哈哈！”

“哈哈哈哈…”他爽朗的笑了起来，眉头上的皱纹也舒展了不少，“也许你会明白的，不过不是现在。”

  （三）

距离实验开始还有三天时间，回到C国科学院时，我发现陈教授看起来憔悴了许多，想必这几天他们为了这个实验也下了不少功夫！之后在一群顶尖科学家的帮助下，我搞清楚了实验的流程：我的本意识会被从身体中剥离（据说本意识不够强大的人在被强行剥离意识后会直接消亡，从此不留任何痕迹），之后用数字电流激活我的身体生成梦境；最后，也是最危险的一步，就看本意识能否从梦境中找到时空漏洞并进入其中了。

三天的时间在忙碌、紧张和激动中过去。终于，一切都准备就绪。

此时我的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探测器，用他们的话来说，我的身体就是一个大“探测仪”。

“准备好了吗？”陈教授声音有些许激动。可以看出，他憔悴的眼眸中充斥着亢奋。

我深吸一口气：“好了，开始吧。”

“好…哪怕可能性小到几近于无，我还是希望你能回来。”他对我点了点头，又回头对着其他人挥了挥手，“开始剥离本意识。”

嗡嗡嗡……

我失去了所有知觉。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我明明还存在，却跟不存在一样。没有时间的概念，更没有空间的概念。我记得剥离意识只需要几秒钟，可是，这样的痛苦似乎已经持续了无数年。

“既然如此，我还是索性消失吧 ！”我这样想着，“原来我的本意识也不够强大。就这样吧。”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渐渐地，整个人有些恍惚起来。隐约间，我似乎听到了什么。

“好了吗！”

“好了，来抓我吧！”

“我来了哦！”

……

“哈哈你抓不到我！”

……

“壮壮，该回家了！你爹打工回来了，给你带了玩具嘞！”

……

这里是…我农村的老家…那个叫壮壮的小男孩不是我吗…我…有父母了吗……

“—哈，壮壮，看看—爸给你—回什—来了，喜—喜欢？”

“喜—！”

“你——那——吧！——？”

“——。”

……

什么？他们在说什么？！真想再听一会儿。

我想哭，如果我可以的话。

我再度失去所有感知。

我想“我到底还存不存在”这个命题也已经失去了意义。

“要是有光该多好！”这是我的意识弥留之际的最后一个念头。

这时，一团光亮猛地爆发。

嗡嗡嗡……

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重新形成，我恢复了感知，渐渐形成了人形。

远处一个光点尤为耀眼，我忍不住走过去。

那是一团模糊的人形。在他挥手间，时空的体系变得更加完美，无边的空间中一个个星球成型……

我忽然想起一句话：

神说，要有光。于是大地充满光明。

想到这，我的嘴角忍不住上翘了起来。

他似乎发现了我，露出惊讶的表情，之后瞬间便消失不见。而随着他的消失，整个时空架构又开始崩坏。很快，我再度失去一切。

我突然想起张扬教授的话“你愿意把你的妻子交给别人吗？”…据我所知，他和他的妻子十分恩爱，既是夫妻，又是一起做研究的伙伴…可是他的妻子早在十几年前就不幸去世了…可惜，到现在我还是没能明白他的话，到底……

创造世界的，到底……

意识、精神，这两者之间到底……

……

明明还有无穷的迷雾。

算了，或许我真正归于“无”的状态，便是我打破一切表象，看透本质的状态了吧。

……

（四）

“壮壮，起床了！一会儿上学迟到了！”

“知道了，这就来！”嘴上这样说着，我却慵懒的翻个身，心想：十分钟，再睡十分钟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