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是一个令人倦怠的日子。

清晨六点十五分，老王如往常一样早早赶到超能物理研究所上班。他就住在研究所东边的小区里，每天步行上班。虽然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但他一直是所里到的最早的人之一。研究所的大门看起来有点配不上它在行业中的名气，门口的牌子上甚至有前两天下雨溅起的泥点子。门左边有一个岗哨，从前每天都会有武警戒备，不过自从三年前机密部门搬迁之后，防护等级已经大大降低。大门是围墙的一部分，已经被从里边延伸出来的凌霄花藤占领了。

进入大门后，老王径直走向北三楼，在巨大玻璃门前，他从兜里掏出一大串钥匙，上边缀着几个蓝色的门禁卡。他熟稔地将其中一个对准感应口，下意识地默数了五秒。然而门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打开。他冷静地观察了一会，发现门禁换了新的系统，旧的卡已经失效了。他叹了口气，应该就是昨天下午他请假去医院体检那会换的，这下他真的进不去了。

老王索性就在院内的石头长凳上坐了下来，研究所八点开始上班，现在所里基本上都是年轻人了，他们一般都卡着点来，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有点想叹气。他又看了看腕表，六点三十二。这是老王身上为数不多的智能终端，是九月份收到的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来自已经三年没见的女儿。他的思绪又转到远在异国的女儿王子衿，她也是一名研究者，和自己所里的大部分年轻人一般大，目前是A国正在进行的纳米机器人跨国合作研究项目的重要成员。老王对女儿生活的了解仅限于此了，多年来的研究保密经历使得他也从不过问女儿的研究进展，父女的交流确实比常人更少。但是他正在烦恼是否要叫女儿过年回来一趟，原因和昨天的检查结果有关。

正当他陷入自己的思绪里，耳边突然传来声招呼：“王老，这么早啊！”

抬头一看，高高的个头、凌乱的遮眼长发，正是隔壁反物质组的关尚飞，他也是女儿在Q大的同学。不禁笑道：“恩，来了。你也很早嘛。”

“天气有点凉啦，怎么不进去？”关尚飞揉了揉眼睛，看起来像没睡醒的样子，又说：“王老您脸色不大好啊，子衿没在家，您一个人得注意身体啊。”

老王只得无奈道出原委：“谢谢你的关心，身体无大碍，就是昨晚有点失眠。对了，门禁换了得等你们来帮我开门呢。”

关尚飞恍然大悟，他指了指门口右边新加的小屏幕，说：“以前的门禁太旧了，大家都很不习惯，不过因为这栋楼材料和网络太旧了，只能换成老建筑专用的人脸红外识别系统了。您的信息应该已经提前录入过了，直接进门就可以了。”

老王微笑着点点头，高兴这个孩子帮自己解除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尴尬。他看出这个孩子是刚从楼里出来的，应该是工作了一整晚。现在所里像这样愿意这么拼命的年轻人不多了，让他想起自己二十多年前的那些日子，如今这些同事好多退休了，加上中间发生过一场事故，导致包括自己妻子在内的十八名研究人员意外身亡，如今所里的人和风气，都已经大不相同了。他站起来拍了拍小关的肩膀，然后向楼里走去，开始一天的工作。

老王的办公室保留着这世纪初的家具，满是资料的金属档案柜和红木的办公桌，墙角的大理石面四角茶几，风格混搭随意。和隔壁全由记忆材料制成的极简现代风智能家具套装的时代脱节感十分严重。然而老王对这种工作环境非常适应，他甚至每天上班前还有阅读几页纸质书的习惯。不过今天早晨由于耽搁了一会，现在已经七点半了，他必须尽快投入进行今天的工作计划。

办公桌没有感应器，因此老王自己拉开抽屉，取出放置在一本摊开的纸质书上的“金丝眼镜”。他把它架在鼻梁上，食指按了按中间的支架调整了角度，眼前出现了熟悉的登录界面，眼神聚焦数秒之后，登录完成。这是视觉交互机，感应输入速度达到微秒级，已经不太新了。像关尚飞他们用的都是最新款的虹膜网络系统，感应输入速度达到纳秒级。不过老王对虹膜系统需要改造眼部神经植入芯片不太放心，因此仍坚守自己的被他们戏称为“老古董”的视觉交互机，安全可靠。

花五分钟制定完今天的工作计划，老王本想直接下到地底一层取昨天上午匆忙捕捉的脉冲能量曲线，突然眼前的屏幕上闪过一串“warning”，头部的一阵眩晕使他放弃了这个念头。他想起来昨天医生的建议是静养或者住院，但是他没有听从医嘱，还是来上班了。但是现在的医疗系统太完善了，估计信息已经同步到了云网的数据库中，因此自己现在属于被“强制休假”中，任何工作都是不允许的。眼前又显出一句“祝您身体健康，请尽快下线”的提醒，老王无奈地关掉了“眼镜”，放回抽屉里。不过这次放在书的一侧，和书脊的《诗经》这两个烫金大字正好相对。

彻底闲下来的老王准备看会书，这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请进。”老王皱着眉头盯着门。

门被轻柔地打开了，进来的是关尚飞。又是这个小伙子，老王纳闷中。

“王老，我看到您从系统中强制掉线了，是出什么问题了吗？”关尚飞看起来有点焦急，脸上露出关心的神色。

老王放缓了脸色，“没事，可能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我看了一下，您这两天都属于病休，我看您还是回家休养比较好。”关尚飞语气诚恳的说。

老王又叹了一口气，突然有些感动，可能是确实有点力不从心了，“好的，等一会我还是回家休息吧。”

说罢，老王向他摆摆手，转身朝书桌走去，他打定主意要将书带回去。小关也知趣地告辞离去。

又是楼下，身后传来，“王老，等一下。”会头一看，又是关尚飞，他这回拿了一件风衣外套，看样子是要出门。

走进了，却是：“王老，我刚和子衿通信了，她很不放心，我看还是我送您回家吧。”

老王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却是同意了。他也有满肚子的疑问想得到解答。于是一老一少迎着晚秋的寒风向门口走去。

这年的大年三十，王子衿终于结束了项目返回了中国。王老最后诊断是肝脾T细胞淋巴瘤，但是所幸子衿的纳米机器人实验项目所在的生物医学分支正好已经到临床试验阶段，作为第一个志愿者和幸运儿，王老最终战胜了肿瘤，也使得纳米机器人的应用领域成功拓展到了人类医学。次年三月，王子衿与关尚飞喜结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