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正在准备一项特殊的实验，瑞秋耐心地等待着，很快，莱克和陈选离都戴上了头盔。头盔呈半透明，包住了整个头部。他们同时对着她嘘了一声，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后，一人压着一只胳膊把她摁下来。这时演示大厅里光线开始变化，构建出一座环境优美的宁静公园。他们躲在花丛后面，从花叶的空隙间偷窥着前边的池塘，池塘边的凳子上，一名男子忧郁地目视前方，然后慢慢低下头，注视着池塘里的水。但是没有做出其他举动，一直静静地注视着。

瑞秋惊奇之余，也渐渐融入其中。观察了几分钟，那个人始终没有动作，瑞秋终于忍不住吐出肚子里的疑问：“那是AI？”两人诧异地挤对眼，“是你们做出来的？”两人又得意地眨眨眼，“别逗了。”她甩开两人埋怨道，感觉自己像个上当的傻瓜。根本就像根木头，怎么可能是AI？害我白白蹲了半天。她不管不顾，大步走向池塘，大声嚷道：“喂，木头，你坐这大半天到底在看什么呢？”

男子抬起头，两眼无神地看着她：“我也不知道，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她不屑地走到池塘边上，发现池塘里除了水什么都没有。“我怎么会知道你在看什么？鱼？水草？鹅卵石？还是波浪？”

男子又俯下头，迷茫地说：“那些东西池塘里面都没有？我也不知道池塘里应该有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

瑞秋忽而提起了兴趣，打量着他：“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不是真的？”

“因为别的东西都有影子，但我没有。”男子的眼神变成了忧伤。

瑞秋也深感好奇，绕到池子另一边，却发现他的影子倒映在水中，跟随他一起悲伤。她反而有些失望，心又有些不甘，于是又问：“你是谁？”

男子的灵魂似乎也悄然逝去。“我不记得了，他们都叫我No.1。”

“你觉得自己曾经还有别的名字？”

“我，我不知道。”男子更加失落，他忽然抬头看着她：“你知道吗？”他又低下头去。“或许我曾经就叫木头？”

还真是一根木头。瑞秋摇着头没了耐性，惆怅地慢悠悠走回来。两人摘下头盔等待着她发言，她白了二人一眼，有气无力地说：“你们之所以叫我来，就是为了给他做图灵测试？”

“没错。”陈选离将头盔塞给莱克，摆出一副求贤若渴的姿势架着她肩膀说：“听闻你的硕士论文正是关于图灵思辩。所以我们才甘愿冒着与世界为敌的风险招纳你。我们现在极其需要像你这样拥有丰富经验的助手。不对，是特别助手。”

莱克把他推向一边，正经地说：“你觉得它的思维能力怎么样？”

“所见即所得，不合格。”瑞秋直言不讳地说。看到两人情绪不满，她又补充道：“不过，它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思维模型。”

“那当然，他参考的可是我的大脑！”陈选离自鸣得意地说。

“呵，怪不得蠢得跟木头一样。”

翌日，他们又进行了更全面的测试。

这次换了地点。No.1坐在家中，眼睛一直注视着墙上的挂钟，钟声嘀嗒反复。瑞秋走进屋内，矗立良久，等候他的反应。但是除了钟摆声，屋内异常安静。

“你好！”瑞秋主动上前搭讪，却被对方嘘了一声，她又止步安静下来。

“你听。”他依然仰视着钟摆，钟摆似乎是他的全部。“没有人动它，它却从来没有停过。而且非常准时。”

“你怎么知道它很准时？”

“因为我每天都在看它。”

瑞秋细致观察着，渐渐产生了疑惑。“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昨天我们见过，在公园的池塘。但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他依然注视着钟表。

“你怎么知道是昨天？而不是刚才？”瑞秋对此更加疑惑了。

“钟表告诉我的，你整整离开了22个小时。”

瑞秋看了下钟表，真的是22个小时，和现实的时钟一致，她又产生了新的疑惑。“你呆在这里多久了？”

“具体我不记得了，大概半年吧。”

“你每天都会做些什么？比如晚上会睡觉，饿了会吃饭，内急会上厕所。”

“嗯，时间到了他们自然就会出现，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事先安排好的，所有的东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

瑞秋不愿再做停留，她心事重重地回到他们身边。

“你们不应该这样对待他，他已经开始怀疑身边所有的一切。”她指责道。

“你是说，关掉他？”陈选离不紧不慢地说。

“我是说，不应该把他放在同一个环境里这么久。是人都会疯的。”她斥责道。

“蕾丝小姐，或许你觉得是人都可以换换环境改变生活。但是虚拟AI不同，改变环境就等于改变时间，就必须得关掉他从头再来。否则他一开始就会怀疑所有的一切了。”陈选离也据理力争。

“关掉又怎么样？反正可以把他保存下来。”她不屑地说。

“你觉得这仅仅是关掉和保存那么简单吗？关掉就等于删除，删除就等于抹杀。你觉得如果把你的大脑清空，再把复制的记忆放进去，你还是原来的你吗？”陈选离激动不已。

“但是你觉得这样就能够研究出AI？让他这样一直持续下去他就会进化成AI？你知道人类从动物进化到智慧生物用了多久？你觉得他现在的智力又是多少？他现在的智力就相当于几万年前的原始人类，连基本的换位思考能力都没有。他甚至都不知道往前一步就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往钟摆上一拨就能改变时间的快慢。如果让他接触到网络，他立刻就能明白自己是电脑而不是人类。删除又怎么样？从头再来又怎么样？至少能够让他得到进化，生命的进化不就是从新生儿开始的吗？”

他们从争论演变成争吵，莱克戴上头盔识趣地躲开了。他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谁的声音大就听谁的。”他自言自语自由自在地舞蹈，并在池塘里创造出了许许多多的游鱼，花草，鹅卵石，还有波浪。No.1高兴极了，变得异常活泼，他跳进池塘，打着水花，推开波浪，潜入水中，抓着鱼儿，他浮出水面，兴奋得叫起来：“我看到自己的影子了，我看到自己的影子了。”他望着边上的莱克，绽开笑脸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对吗？”莱克热泪盈眶地点点头，继续营造着五彩缤纷的世界。

所有人都淌下泪来，看着No.1一点一点消散在这片呆了六个月的地方，他终于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