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初啊……”老K语重心长地说，“你看看，联合国的领导这次专程过来当面和你沟通，这是多么大的诚意，你倒是回个话，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呗。”

老初摆弄着手指头，缓缓抬起头，瞥了一眼对面儒雅清瘦的白人和面相凶恶的黑人。这两个人这次没有采用虚拟现实技术与老初对话，而是乘传统的交通工具亲自来到老初家，坐在客厅和他面对面交谈，这在22世纪来说是对人极大的尊重。

但老初却觉得他们像极了黑白无常，他再次低下头，轻声对老K说：“我理解，我也不想为难你……哦，你们。但这事儿我态度很坚决，也希望你们理解。”

“咱俩从小一块玩到大，我了解你的脾气，还那么倔。”

“这事和倔不倔无关，我只是正常享受权利而已。”

“老初啊，都什么年代了，我50年前就不用手机了。可你一直在用，用到其他人都他妈死光了，你还在用。你成了世界上最后一个还在用手机的人！”

“是，我昨天还打了电话。”

“你给谁打电话？”

“通讯公司客服。”

“你还好意思说，这很风光吗？就因为还剩你一个用户，根据最新《联合国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规定，所有通讯电缆，通讯卫星，网络服务器，工作机器人，都得为你服务。你看你，一个破手机，世界在这上面消耗的资源相当于养活一个小型国家了。”

“你们还要强制禁止我使用手机？”

“如果你冥顽不灵，我们……”老K的话被一直沉默不言的白人举手打断。

“老初，和你聊了几次，我觉得你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白人名叫克劳福德，是联合国自然资源委员会副会长，他被组织派来说服老初自愿放弃使用手机，“我知道，你当时和初恋，也就是你老婆是通过手机建立的恋爱关系，在异地的时候也用手机保持联络。你对手机有着特殊的感情，因此在她去世后，你依然坚持使用手机。我理解这是一种精神寄托，令我非常钦佩。”

“如果真是钦佩，你也申请个号，咱俩办大客户吧！”老初嗤之以鼻。

“老初，你知道，在近100年里，我们的世界发展是多么地快。从最初的互联网，到物联网，到现在的人联网。科技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多大便利，你应该深有体会。”克劳福德望着老初那没剩几根头发的秃脑瓜说道。

手机这一产品早在21世纪30年代就已经被淘汰，当时无线网络已经全面覆盖地球，科学家通过技术手段将人的脑电波与无线网络结合，使人类变成了移动的电脑。当技术上升到一定高度后，联合国通过一项法案，2050年后，通过对DNA标记并连接地球网络，对每个出生的婴儿强制进行“电脑化”。所有计算通过云端实现，人们只需要将眼前的平整的物体表面设置为屏幕，就可以上网工作或娱乐了，DNA就是唯一的登陆ID。实现人联网后，人们一生中所有行为都可以通过互联网监测到，包括各种健康数据，运动轨迹，消费支付，都有据可查。购物也只需要识别ID，系统便自动从网络银行中扣除金额。这个时代下，手机自然成了废物，只要你想呼叫谁，都可以在云端你的“熟人系统”中向对方发起呼叫。通过虚拟现实方式，你眼前也会出现对方的全息扫描图像，甚至可以触碰，就像现实社会中面对面交谈一样。

由于老初在2050年前出生，也没有自愿申请电脑化，便一直使用手机与其他人通讯，但他并不觉得麻烦，甚至乐在其中。

二

“一定程度上是方便了，可是……”老初回答克劳福德的话，“孩子一出生就被制成了电脑，我们走到哪儿都甩不掉网络这个劳什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数据中都能查得到。哪还有什么隐私？哪还有什么自由？”老初抬起头，直视着克劳福德。

“老初，从大的格局来看，这对整个人类文明是有益的。你看，自从人联网铺开以来，警方办案效率高多了，我们再也不怕老人或者小孩子走失了，GPS可以即时监控。能想象得到吗，从贝格尔由电鳗发电受到启发，开始记录人类脑电波到今天不足200年，我们已经可以改造人类大脑了。”

“人类和机器还有什么区别？”老初反问。

“这是现代科学发展的趋势，你要是这样说，那当年的霍金是不是也算在机器人范畴呢？”克劳福德有点急了。

“你要是这么说，我也持赞同这个观点。”老初慢慢地说道。

克劳福德昂起头，刚要辩论回击，被身旁的黑人栏了下来。

“老初。”满脸横肉的黑人格林瞪着老初，“我曾是名警员，虽然刚刚克劳福德会长说当今科技水平非常发达，不怕人走失，但我们也接到了很多起失踪案。特定条件下，人类的终端机会出现故障，导致人们与网络失去连接。我想，你133岁的母亲和11岁的曾孙，也尽量小心为妙。”

“这事和他们无关。”

“可这事和你有关。”

“你什么意思？”

“老初啊，大家都不容易。事情都是相互的，你要是为世界节省了巨大的资源，我们肯定为你争取利益。你有个玄孙不是6月考试么，考最好的中学有难度，但我们可以给予推荐。还有你二儿子的工作，我们也可以适当帮忙调动。”

“你想多了，我不会违背原则。”

“哈哈，你不会违背原则？”格林大笑起来，“可我会违背。”

“你到底想干嘛？”老初有点慌。

“黑白两道不分家。我们做好事不留名，做其他事情嘛，也不留名。”格林张望起来“哦对了，老初，你家的宠物狗玻璃球，好像都一上午没回家了吧？”

“你怎么知道？”

“警察的直觉。”说着他从上衣兜中拿出一个密封袋，递给老初。

里面是一撮狗毛。

老初呆呆地看着密封袋，摸了摸兜里的手机。

“老初，我的直接还能感觉到，你的曾孙背着书包去找玻璃球了。”

“你……你们！”老初攥起了拳头。

“老初，别听这大块头装神弄鬼。我们来呢，也带着组织的关怀，最近地球上人口越来越多，火星的城市建设已经进入调试阶段，组织承诺给你们家提供4个火星第一批永久居住的名额。老初啊，这是多少政要和首脑都拿不到的，可别枉费了组织的好心哪！”克劳福德微笑着说。

“对啊老初，这可是你们家族光宗耀祖的好事！”老K附和道。

“你们……唉。”老初长长叹了口气。

格林拿起密封袋，端详起来，自言自语地说，“这毛还挺亮，看来平时没少打理。”

“我出去打个电话。”老初站起身来。

三人相视一笑，看来这老家伙终于要妥协了。

三

老初来到阳台，凝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拨了一个号码。

“阿衡，你还好吧，很久没给你打电话了，再不打可能就没机会了。”

“最近我经常做梦，梦到咱们小时候。那时候你家里管的特别严，每次和我约会你都要编一大堆理由，出来的时候还一直提心吊胆。有一次在公园看到你爸在遛狗，吓死咱俩了，我赶紧抱着你躲到树后，那是第一次抱你，你爸走了很远我们都还没分开……”

“阿衡，我们那时候每天早上一起锻炼身体，你跑步我打球，我还说要扣篮给你看呢，可是一直都差一点点，直到我找到了一个很矮的篮筐……唉，不得不服老，现在身体不行啦，出去散步没走多远就开始喘。你知道吗，现代人开始用干细胞来修复损伤的组织，这样可以延年益寿，但我不想这样，还是想按照大自然的规律生活，做个真实的人。他们总说我傻说我迂腐，我从不多说，哎，没人比你更了解我了。”

“阿衡，老大和老二现在过的都不错，老二现在遭遇中年危机，工作上有些不顺，但我相信他可以处理好，你不必担心。我的手机最近经常出故障，有时甚至要12小时才能充满电，可能这个电话打不完就要自动关机了。你别惊慌，我不会提前挂掉，和从前一样，都是等着你先挂。”

“阿衡，今天遭遇了点麻烦，这几个家伙有些难搞，我很想听听你的建议。如果你在，这肯定难不倒你，轻描淡写地就说服了他们。哎，真是可惜……不说这些了，否则你会说我磨磨唧唧，不够干脆了。阿衡，现在好想听你给我唱歌，就唱那首小时候躺在麦秆堆上看星星时你哼的儿歌……”

四

等了半天还不见老初回来，克劳福德使了个眼色，格林走过去拉开阳台门，却发现阳台上什么都没有。

初鑫，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