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见过一只苍蝇在天花板下面飞行？”

海尔纳双手打着旋描绘着轨迹，“像是……分子运动那样，从一个方向到另一个方向，筋疲力尽却坚持不懈，绕到不知道在哪里的落地灯和地毯上面去。”

“……”

“你说我们要去哪里？我也不知道呀。“海尔纳不满的砸咂嘴。

“……”

雾中的城市里只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忽然加快了起来。

“想起来了，想起来啦！”

偶尔三级微风

海尔纳打量着眼前的城市，重雾之中隐约能看到由透明管道相连接的茧状高楼。他踢了踢停运的昆虫拟态型运输设备，痛的抽回脚来。

在障碍中兴致勃勃飞行的苍蝇只有他一个而已。

“气温20℃，湿度50%，气压1atm，一般情况下有1~2级轻风，偶尔3级微风。”

标准化城市管控数据中不包含“雾”这一项，明朗的晴天和明朗的下雨天往复循环，花草长在应该生长的地方，跳跃的昆虫按照既定的方向行动，没有两只苍蝇会在同一个空间节点撞上。

一阵风吹来，海尔纳裹了裹围巾。

记忆提醒着海尔纳眼前的城市属于失控的那一类，他看见在原本光滑衔接的复合层板间冒出了一簇荨麻草——他认得它，因为经济价值不高，海尔纳得借助外部资料库进行查阅——这是他还是个小孩子时便喜欢的事情，漫无目的的从某个词语跳跃到另外一个毫不相关的词语，凭借童稚的好奇描绘出万物的形态——在庞杂甚至可以称作是无用的阅读中，他试图理解在“标准化数据”之外的世界。

现在好了，他的身体里还回荡着接合工艺规整的轰鸣声，却发现自己跑到了这座废弃已久的城市。

“真美。”

连海尔纳自己都觉得惊讶，他爱死这个地方了。

他能看见茧状的大楼伸展扭曲，倒塌，变软，流动，银雅罗鱼从镜面中跳出来，激起一阵水花，雾中隐约传来了木锯拉动的声音；海尔纳曾经千万遍用合成纤维板试图模仿的声音，仿佛在被丢弃的城市中生长出来。

他没听到过，他现在看见了。

手心上还是巨大的拟态昆虫坚硬的触感，他不知道这种异样的感觉还要多久才会除去，大概得等到雅罗鱼从坍塌的大楼中冒出来的时候？

快了，快了……

幕间

海尔纳在城市里住了很久了。

每隔那么一段时间，海尔纳从城市中心的低温休眠舱里钻出来，漫步在属于他的城市里。这里敲敲那里碰碰，大虫子还是一样的坚硬，高楼也丝毫没有倾颓的迹象。这只是个渐渐荒芜的城市而已。虽然有不服规矩的花草在隙缝间冒出，城市依旧是城市，曾经塑造它的力量从未退出过。

海尔纳暗自庆幸休眠过程中的无梦体验，不然他看见梦里百般描绘的场景伴随着清醒时候的眩晕恶心化为虚无，该是多么悲伤。

“也许我该去当个科学家？“他懊丧地发现自己还没来得及进入职业分配系统。

“有个过路的朋友来陪我也不错，他是个科学家，他能让这个城市的时间倒转千万年。“

城市里唯一的一只小苍蝇得意的打着旋，天知道他在做个如何的美梦。

我少时……

“我要成为画家。“

“需要政府认证？“

“那么……当个科学家?“

“该死的我出生检定没过关？“

“啊，能让我成为个古生物学家也好啊。“

“什么，这东西已经没有了？我明明查到…….”

  小孩胡乱的绞着手指，职业分配就在明天，他绞尽脑汁想着自己还想干点别的什么工作。

“别担心，明天你就成年了。“

“大人会把每件事情都做好，系统分配的最优方案更不用说了。“

“怎么才能当这样的大人？这不在我能回答的范围内。“

“快去睡吧，海尔纳。“

灯熄了，海尔纳没睡着。他明天14岁，他将要成为一名规规矩矩的大人，他将从事一份还不知道是什么但必定体面而且将用余生热爱的工作。

“生日快乐，海尔纳。这真的无聊极了。“他对自己说。

重复着这段话的海尔纳第二天被废弃处置了，扔到一个废弃的城市里，观赏着被废置的设施建筑。

“正合我意。“

讲个故事，吧？

海尔纳发现低温休眠舱停止运行了。

他开始过另一种循环往复的生活。除了四时的变化，再无其他任何波澜。

科学家朋友最后还是没有出现，海尔纳已经给城市里的每株植物画了肖像。

“我已经见得够多了。“

小苍蝇在城市里呆的足够长久，他从每一次的空间运动中汲取能量，现在他所见到的事物在他脑子里生长成为一连串说也说不完的话，他会坐在运输管边上对着大虫子说，对还没长出雅罗鱼的大楼说，对着坚硬的看不见土壤的大地说。

他想找个人说说。

他给自己想了个工作，是个古老的词汇，好歹现在没有人会笑话他了。

他想当个诗人。

他勉强整理了出行的包裹，向他的城市道别。

“看起来是没有人会撞到这里了。“这是个悲伤的故事，但他不打算让他喜欢的东西感受到，于是变换了一种欢喜的语调。

“现在我要出门去啦！“

“给某个落了队的，向我一样的小虫讲述我的故事。“

“我会去到别的地方。苍蝇筋疲力尽却不知疲倦的飞行，没有一丝慌乱，我也会如此。“

“也许会有个科学家回来，在我生活过的城市里，继续我诗歌里的生活。“

“再会了，朋友。“

海尔纳闷头走了。

他飞行的疆域这么广，让他不禁有些担忧。

不过起码他知道在何处停下，就在遇到和他一样的那个人的时候吧。

然后，在无人的地方，他说起他的故事，编成蹩脚的叙事诗，吟唱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