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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活着,队长!她还没死!”我突然神经兮兮的一声大喊,不仅吓了别人一跳,连我自己都被吓到了。
这话怎么能由我第一个喊出来呢?虽然,马上就将赶来的专业医生会证实我的说法,但我毕竟只是个处理交通事故的小警察而已。我凭借什么断定这个已经失去了心跳呼吸的人还活着?如果队长这么问,我该编出什么理由,来掩饰那个难以启齿的真实原因呢?
“她醒了!”好在,医生及时救醒了这位昏迷的女性,转移了大家的关注点。
她渐渐睁开的眼睛里,散发出一道强烈的电光。我在与她四目相对的片刻,竟神思迷乱仿佛触电。这并不是我夸张的比喻,尽管我们常用“眼睛放电”这种表达方式来赞叹一个人的魅力。
但实际上,“目电”也是客观存在的。人体并不只有表面摩擦会产生静电,在情绪发生变化时,体内的微量电解质也会自发地转化为静电流,顺着目光的方向释放而出。情绪波动越是剧烈,目电的强度也就越强。
“我终于见到你了,警官!”这姑娘激动得拥抱住我,竟然不是因为刚刚“起死回生”,而是……她的目电好像在不由自主地传递出信息编码。如果我没解读错,信息的内容是:警官,我为了吸引你过来,故意制造了这场所谓的“车祸”!
她自己既是“肇事者”,又是“受害者”,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目标居然是我?她就这样持续拥抱了我很久,我尽量回避着她的目光,生怕一不小心,目电就会传递给她“其实我刚才后悔死了”这种信息编码。
编码是伴随着目电共同产生的。就像你在紧张时会出汗、交上桃花运时脸会泛红、怒不可遏时会行为失控,人脑中的编码中枢与反射神经同理,直接关联着情感中枢,最能将你瞬间的思想状态,暴露给正面对视且正在进行身体接触的人。
我到底为什么要吵吵嚷嚷地告诉队长?假如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真的杀死,再扫描并取走她生前所掌握的所有知识、能力、经验——统称资质,又有谁会察觉到?这不正是我主动请求来处理这次事故的目的吗?
扫描所用的工具仍然是目电,而我的获取对象,只能是已经真正死亡的人,否则就会失败。所以我才清楚地知道她是“假死”。
我现在可能满脸发烫,是自责还是羞涩?因为我听见她在说:“我能和你约会吗?”
莫非,我刚才的一念之差,换来的真是一场艳遇?这倒值得庆幸。只是……
“只是,你当时怎么就能确定,我会出现在事故现场呢?如果去的是别人怎么办?再说,一旦抢救晚了,你活不过来的话……”这些百思不解的问题,被我留到了约会地点——竟然是她家。
我小心翼翼地在房间里搜索着落脚之处,四面八方全是我最近几年处理过的交通事故的详细资料,文字、照片、影像……要是换了某著名歌星影星,这种疯狂粉丝倒不算罕见,可是,我怎么也会有如此殊荣呢?
“你难道忘了,我本人就是医生?我能让自身在表面上处于‘假死’状态,实际上头脑清醒,知道外面都在发生什么,随时都可以唤醒自己。而且,每当交通事故的遭遇者是某个领域的精英人才,你就一定会在现场,以便‘继承’他出类拔萃的资质,为你自己谋取利益。我说的没错吧,目电警官?”
“继承,继承……”我目瞪口呆地机械重复了几遍这个词语,好像自己煞费苦心地掩藏了很久的秘密,忽然就被她轻描淡写地揭穿了。
她的目光依然炽热,但已不再投射向我,散发目电的方向转移到了电脑正在播放的综艺节目上。我没法再读取她的目电中所包含的编码,只能从侧面看着她戴上一副眼镜,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位出场嘉宾——没错,正是我。
“你当年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奇迹般地具备了当警察的所有资质的。而在此之前,你甚至连一项考核都没达标过。于是,那个好奇的节目组请你去做客。你说是因为你的一个当警察的朋友意外殉职,临终前选定了你作为‘目电遗产继承人’。”
“我没说谎!”至少当时没有,“我确实有过这个朋友,他的家人赶到时已经太晚了,如果我不继承,他的资质就会白白地浪费掉。所以……”
“所以这就成了你夺走你朋友的资质的合理化解释。相比‘继承’的说法,可能‘夺走’更准确吧?因为你的目电跟别人是不同的。”
看来,她甚至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其实我也是经过那次偶然的机遇才意识到,自己竟有如此特质。
一般来说,“目电继承”只会发生在一个人的弥留之际。只有在他最急切、也最强烈地渴望着面前的人能够继承自己毕生所学时,脑中的编码中枢才会冲破与生俱来的自我保护机制,全速运转,将他所具备的渊博知识、出众能力、丰富经验,毫无保留地压缩成信息编码,顺着目电传送而出。由他选定的继承人必须近距离地直视他的目光,同时触碰他的身体,来完成接收。
这像不像武侠小说里“传输武功”的场景?现在,相似的继承方式,正在普遍地应用于亲子、师生、挚友、或是其他互相信任的人之间。人们都说,这才是真正的“无形遗产”,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夺走。传送者只要中断了传送的意念,或是生命终止,接收者都不会成功接收。而如果在临终之人的面前,没有出现任何继承人,这个过程就更无从实现,他的资质也就只能随着生命一起永远消逝,这不得不令人扼腕叹息。
然而,偏偏我的目电是特殊的。我能够从已经死亡的人身上,吸收他生前没来得及传送出去的目电遗产。
“是的,我并没赶上朋友生前的最后一刻。”我自知不可能再反驳眼前这位狡黠的女医生,“我抱着他大哭,除了伤心,也为他的资质得不到任何人的继承而遗憾。就在这时,我眼睛里似乎窜入了什么细碎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静电流。第二天我惊讶地发现,我就像是被朋友的灵魂附体了一样。或许我本不该得到现在这个警察的职位,你要去告发我吗?”
我嘴上这么问,心里却感觉答案是否定的。如果她真想告发我,在事故现场不是更好?队长明明就在那里,她根本不用谎称是我的粉丝、约我到她家来。
“可能是基因突变,让极少数人的目电具有了超乎寻常的吸收力。在这些人当中,又只有极少数才会发觉。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经常接触死者的,除非是警察和医生。而巧合的是,警察界恰恰有你、医生界又恰恰有我。”
她边说边在电脑上敲了几下,不断切换着播放列表上的节目,都是我参加过的。而我还在回味着她所说的“巧合”。
“难道,你和我一样,也是具有特殊目电的人?”难怪,以她的年纪,你会相信她出神入化的医术是通过正常学习的途径得来的?
“我特殊的方面比你更多。我连对视都不用,只要触碰身体,就能提取对方的目电信息编码。我在拥抱你时的提取结果如下:因为初次尝到了甜头,之后你开始变本加厉,专门寻找在车祸中死亡的人作为吸收对象。车祸是突发事件,他们的亲友往往很难及时赶到,这就给了你许多机会。你处理过一个演员的事故,然后你就变得能歌善舞;你又处理过一个证券分析师的事故,然后你买的证券就总能收益颇丰……今天你又准备处理我的事故,然后转行成为法医,就不用再辛辛苦苦地在车祸现场跑来跑去了,是吧?现在我只想告诉你,你的这些资质,对我来说又是多么有用!”
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终于重新转过身来面对着我,隔着镜片的双眼仍然咄咄逼人。那副眼镜似乎能起到增强的作用,就算没有身体接触,我也感觉到了,她的目电电力正在加倍、嘶嘶作响。不用说,她肯定还吸收过物理学家的资质。
“你……是想杀我吗?”毫无疑问,假如我在她面前变成一具死尸,我的所有资质又都将被她所吸收。然后她也会模仿我的说辞,谎称是出于职业之便,得到过患者们的临终遗赠。但是,“你杀得了我么?我会让你得逞么?”
“叔叔……”这是从哪传来的、微弱而熟悉的喊声?里屋?
我冲过去用力推开门,果然是我的“小侄儿”——警察朋友家的孩子。他也梦想着将来成为像父亲一样光荣的警察,可我却抢夺了本应由他继承的资质。我到今天仍不敢面对他,他会怎么看我?这不是眼下最要紧的。
细看孩子的身体,竟被固定在一台奇怪的机器上,所以他只能远远地喊我、挣扎着向前伸手。旁边还有几个年龄大小不一的、我不认识的孩子,也都被紧紧地束缚着。
“女魔鬼,你居然还绑架了这么多人质!快放开他们!”
她无动于衷地按下眼镜上的一个按钮,眼镜扩展成了面罩。同时,里屋的门自动关了起来,比刚才更加隔音,遮断了孩子们正要说的话、以及尝试向我传递目电信息的机会。
“咱们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会有贪小便宜、唯利是图的本能,但同时,又不会完全失去道德底线,在发现事态严重时,也会重新唤起良知。就像你曾有过要偷偷杀我的念头,但实际上并没这么做。同样,我也有过要挟持人质威胁你、甚至杀你的念头,而我也放弃了。”
她的演讲很精彩,可我没心思听。“那你想怎么样?你要对那些孩子做什么?”
“不怎么样,做个实验而已。他们都是那些车祸死者的家属,我想把他们本应继承的目电遗产都还给他们,又不伤害你的性命。现在实验对象只差你了。我只要你‘假死’几个小时就行,你必须相信我!”
“鬼才相信,你会这么好心?冠冕堂皇的漂亮话,谁不会说?”
“只有心胸狭隘、坐井观天、鼠目寸光的白痴才会不信!”
你说谁呢你?我干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就连火冒三丈的力气都好像突然被抽空了。我终于后知后觉,这房间里有种气体正在持续变浓,而她戴上面罩的时机恰到好处。
我在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放心,我关上里屋的门,只是为了保护那些孩子不受这种气体的影响罢了。”
“本台报道:继‘目电警官’之后,本市又出现了一位‘目电女医生’。她发明的新仪器,能让普通人的目电也具有吸收力,再配合增强眼镜,可以从一个处于深度昏睡状态的人身上吸收资质,而不再需要这个人死亡。她的实验结果很理想。”
在早间新闻的播报声中睡醒,这简直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早上,如果不是被汹涌而来的记者扰乱了平静。我真的安然无恙?
“目电警官,听说您为了协助这次实验,从几年前就开始做准备了。您帮助那些孩子保存了大量的目电遗产,只为等到今天物归原主。现在实验成功了,能谈谈您的感想吗?”
我?主动协助实验?那个尖酸刻薄、凶神恶煞的“女魔鬼”真是对记者这么说的?而且她也真的做到了,将目电吸收力应用到了更合适的方向,通往能够让更多人受益的目的地。
“她是天使。”我对着镜头说了这四个字。聚光灯下的她,不仅自己是一位善良的白衣天使,更将其他人也同样设想并描述得像天使一样。
“叔叔,谢谢你!”小侄儿灵敏的身影从人群中钻出来,“我能更快地当上警察了!”
他的目光仍然充满敬意,小手伸进我的手掌中,让我知道自己他心目中的形象仍然高大。昨天被那道门隔断的目电信息编码,从他眼中再次传递过来:那位阿姨真不是坏人,只是她的仪器还需要改进,现在只能把我们固定在上面才能有效果。
没错,是我主观偏执了。我确实是个心胸狭隘、坐井观天、鼠目寸光的白痴,所以才会把别人想得那么坏。
最后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摆在我面前:今后我又该怎么办呢?自己现在反而一无所长了,警察的重大职责,我是绝不可能继续胜任下去的。
“或许你才应该是真正的物理学家。”女医生说着,打开播放器,视频画面正是她刚才进行实验的场景,“我曾吸收过一位单身老教授的资质,他原本希望由一名学生来继承,就是你。可惜你没能及时赶回来看望他。这是你平生最大的遗憾,所以你才无比渴望在其它方面补偿回来。”
“谢谢你纠正了我的补偿方式,更谢谢你也帮我保存了这份资质。”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换我被固定在仪器上,而女医生又让她自己陷入了深度昏睡,如同我初见她时那样。
多亏这仪器暂时还没改进过,它能压住我身上的一股冲动:一定要等到实验完成之后,再去亲吻她!
我只要按照视频上的步骤,学着刚才那些孩子依次戴上增强眼镜扫描我的样子,重复一遍相同的实验,取回我的物理资质即可。不过,好像还是哪里不太对。我原有的目电吸收力,现在居然也消失了!十有八九是哪个粗心或顽皮的孩子,无意或有意地,连我的这项资质也取走了,然后直接回了家!
“咱们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这话怎么听着耳熟?当一个女医生非常善于演讲,视频里都会录下她的言论,结尾又加上了我没听过的一段,“在严重的事态解除后,人们贪小便宜、唯利是图的本能,又难免会死灰复燃。‘目电吸收力’从今往后将不再是秘密,恐怕会有人企图利用它来违法犯罪,希望公安部门提前做好防范。”
她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同时,她慧黠的表情仿佛也在数落我:“自作自受!谁叫你吸收了那么多人的资质?一天之内全都还回去,连我也分不清究竟是哪个孩子‘顺手牵羊’了。你知道我要想把他们再聚集到一起得费多大的劲么?”
但愿他能自己主动将这份不属于他的资质退回来,至少没产生别的歪念头。可能,公安部门接到的下一个电话,正是来自于他。也可能,下一个报案,将是“特殊目电人抢夺资质行凶事件”。
咱们都希望,前者来得越早越好、后者来得越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