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最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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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01.呢喃

起初,一切皆为混沌。

一小段孤独的碱基残片,无助地漂浮在这虚空之中。

如果恰好此时进行观察就会不难发现:这段残片很短,只由23个碱基组成。所有碱基补位一侧的氢键向着虚无的空间突兀地伸出,仿佛是在等着原来的氢键与它“重归于好”。两端的碱基上则连一个磷酸分子都看不到,显得孤单而寂寞。

看得出,这段残片被遗弃了。

但遗弃它的是谁?

原来的主人?捕食者?又或者是捕食者的捕食者?

鬼知道!

对此毫不关心的塔利,只是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残片本身之上——那可是有机物,是这个什么都缺的虚空里,十分珍贵的有机物。

生存本能驱使着塔利,向着短小的碱基片段全力蠕动着。一点、一点、一点,漫长的行程过后,塔利终于来到了残片的旁边。然后,它迫不及待地用十分原始的细胞膜将对方包裹起来,并在自己的体内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膜泡。不久后膜泡解体,碱基残片被专门分解碱基的酶注意到,迅速被拆解成更加细小的残片,等待进一步的消化与吸收。

就在这时,命运同残片和塔利都开了个玩笑——完全是无意识的,塔利正在进行复制的DNA双链,居然鬼使神差地将残片中的16个碱基接入到自己正在复制的一条碱基链中,并为之完成了配对。

整个过程中,塔利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一切如常。

只不过,不知从哪里响起呢喃借由塔利的DNA双螺旋,开启了永无停歇地往复循环。并随着塔利的分裂,传导到下一个塔利那里。

Vol.02.养育

一条巨大的身影从头顶上缓缓掠过,它那笨重的骨质外甲,在塔利眼中是牢不可破的代名词。至于那个由骨质头甲衍生而来的巨大下颌,则让塔利一阵不寒而栗。

那在塔利的词典里,是死亡的代名词。

是的,塔利是一条鱼,一条游走于浅海底层的小鱼,一条与头顶上那个巨大的怪物完全不成正比的小鱼。虽然,塔利连给那条怪物当零食的资格都没有。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海底世界里,谁又不会害怕突然降临的死亡呢?只是此时此刻的塔利,并非是害怕死后的黑暗与虚无。

塔利怕死,是因为一堆需要孵化的卵。

那是塔利也记不清的夜晚,与某条雌鱼一夜缠绵,塔利多了一堆卵。尽管在塔利的DNA里,“明文规定”了由雄鱼抚养后代,但塔利却十分的抗拒。

你说我一条浓眉大眼的软骨鱼,欺负那些三叶虫是不要不要的,咋就稀里糊涂当了爹呢?

不甘归不甘,但抚养的责任依旧需要履行。况且,作为一条“上了年纪”的鱼,塔利鲜有能留下自己基因的机会。所以,眼前这堆受精卵,可能是它最后的机会。

于是在接手过这堆受精卵后,塔利便一刻也没有停歇过。

感谢那条雌鱼,它将卵产在了这处海藻丰茂的地方。上有阳光的照拂,好邻居海百合协助帮忙对空防御——尽管这些家伙基本无脑,没法沟通。下则是由海藻和细砂铺就的柔软海底。虽然依旧需要塔利去找些可能是三叶虫遗留下来的甲壳,以加固巢穴。但整体上,这已经是塔利所能面对的最好的局面了。

哦,对,还有那些小小的偷卵贼,也是塔利需要时刻关注的对象。顺带再没事儿清扫一下那些附着在卵上的浮游生物,避免它们引发不好的变化。可以说,虽然略微有些疲累,但塔利却能从这份忙碌中,感受到那源自潜意识深处的喜悦与幸福。也让等待新生命降临的整个过程,变得更加美妙。

不过塔利也十分地清楚:从卵中孵化出来,只是这些小鱼苗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步。它们很容易成为海底自助餐厅里最新鲜的美味——别说那些四处乱爬,不长脑子的三叶虫,估计就连自己的“好邻居”,那些一直在自己脑袋顶上为自己遮风挡雨的海百合们,估计也会放下身段,来自己这一方小小地巢穴中,一饱口福。

所以,曾经听过呢喃教诲的塔利,不能死。

至少不能现在就死。

突然,某种巨大的压力从塔利的头顶方向传来。来不及反应,它本能地快速游动。与此同时,那个巨大的压力也从它的身侧浮现——那是只中等体型的巨型羽翅鲎。只见它挥舞着自己的须肢,摆动着庞大的身体,想要将塔利抓住、吃掉。

体型上完全不占优势的塔利,想也没想便在浅海那崎岖不平的海底上快速摇摆起自己的身躯。相较于身后的巨型羽翅鲎,灵活机动,是塔利苟活于世的绝技。只是那怪物并不打算放过倒手的午餐,也加快自己的步伐,追随而去,全然没有注意到那些卵的存在。

当塔利和巨型羽翅鲎最终消失在远处的湛蓝色海水中后,那些慵懒的海百合们,又一次懒洋洋地伸出带着刺胞的触手,截取着这富饶大海之中翩然而过的浮游生物。毕竟,几乎是每天一次的“逃亡与追逐”,早已让它们厌倦。而它们的好邻居塔利,也多半会在不久后,从它消失的拐角处再次出现。

只是,抬头滤食的海百合们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下那个不起眼的巢穴里,某个被包裹在巨大卵囊里的大眼睛,泛过一丝亮光。

Vol.03.母亲

伴随着一阵尖利的长啸声,彻底划破了黎明时的沉寂。这场持续了一个昼夜的捉迷藏与厮杀,终于落下了帷幕。

塔利迈着疲惫的脚步,从杀戮场中缓缓显出巨大的身影。它骄傲地昂着头,再次发出咆哮,向这片森林再一次宣告着: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只是,这胜利的代价不小。

短小的左前肢在刚才的打斗中被撞断,此时正在痛觉神经地牵引下,蜷缩成一团,如同塔利还在卵壳中的模样。腿上,几条鲜明的伤口,依旧还在渗出血液,让人不免担心塔利能否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坚持下去。最糟糕的。是塔利的那一身鲜艳羽毛,在那场惊天动地的打斗中脱落了不少,进而与对方的血液搅和在一起,形成了森林中一片不大不小的彩色薄毯。

好吧,这不过是胜利的代价。

来不及庆祝,塔利开始俯下身去,不再思考与疼痛有关的任何念想,只是埋头大口大口地从失败者身上撕下越多越好的肉,再囫囵地将这些肉吞咽下去。因为,这场搏斗花去了太多的时间,塔利也无法将眼前巨大的“战利品”整个带走。所以,只能吃下多少,算多少。

当塔利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再多吃一块肉之后,它果断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离开这个屠戮场,向着来时的方向,缓慢前行。至于身后的巨大残骸,它也只能当做没有看见,任由那些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瘦小鬼影们,肆意而为。

……

具体走了多久,塔利已经记不得了。它只知道:头顶上的太阳换成了月亮,然后星月隐去,东方初白,太阳再次升起。

走啊,走啊,当太阳升到了塔利头顶的时候,它终于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这是一片低矮的灌木林。塔利站在期间,显得格格不入。但此刻的塔利,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它举目四望,时不时用自己那略显低沉地嗓音,发出一段熟悉的呢喃,如是反复几遍。

过了许久,先是一声清脆的鸣叫,然后是两声、三声。当更加频繁的回应出现在塔利附近时,4个懵懂地身影从低矮的丛林中钻了出来。望着这些与自己外形相似,只是个头上小了许多的微缩版自己,塔利脑海中闪过一丝欣慰。

看着4个活蹦乱跳的小家伙,塔利忍着巨疼所带来的折磨,向它们缓步走去。片刻后,塔利先是发出一阵不明所以的低吟,而后竟然从嘴里将之前吞咽下去的肉又吐了出来。那些粗糙无比的肉块,在经过了这长达一天一夜的胃酸浸泡后,已经变得不那么难嚼。4个小家伙看到塔利带来的食物,欢快地扑了上去,围绕着这些尚还温热的肉块,开始了大快朵颐。

看着眼前的一切,早已经被那场生死搏杀,以及断肢和伤口折磨得没有更多力气的塔利,发出了一阵满足的低吟。接着,就仿佛是被谁抽走了最后一次气力,塔利颓然地任由地心引力的抓扯,倒向了坚硬的地面。

一旁的4个小家伙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它们只是继续埋头吃着肉块。

而瞳孔逐渐放大的巨兽塔利,在它失去最后的生命迹象之时,一阵不知有多古老的呢喃在它的脑海中低声吟唱,一如它还在蛋壳之中时一样。

Vol.04.远星

沉睡于群星间的女人慵懒得伸了个懒腰,缓缓睁开依旧惺忪的睡眼。她环顾四周,万星的光华在皮肤上跳着优雅的华尔兹,无数细碎的尘埃则围着她打旋,仿若她就是这片星海的主人一般。

女人在星光的照耀下站起身,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站在这群星深处。借助着星光所组成的银镜,女人审视着倒映其中的自己,没有一点点羞涩,自信而美丽。

真美!

女人不禁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为自己发出这一声赞叹。片刻后,她开始了一个人的舞蹈。群星在重力的驱使下,环伺在她身旁,宛若发出银白色的长裙,伴随着她每一次的翩翩起舞而发出更加闪耀的光芒。

最终,以一颗超新星的爆炸为起点,这场群星间的舞会也达到了高潮。一颗颗星辰如同舞台之上的聚光灯,用燃尽自己的方式,为女人带去一次又一次的瞩目。而女人自己,也在这无比璀璨的星光之下,沉浸在一曲曲的动听的舞乐之中,脸上表露出幸福而沉醉的表情。

就在女人的情绪达到高潮时,最后一颗超新星的光芒也暗淡了下去。女人惊讶地发现,失去群星光芒的她,皮肤就好像是失去了水分的橘子皮,瞬间变得沟壑万千。她所自傲的身形,也仿佛被瞬间放空了的气球,干瘪而毫无生趣。与此同时,那些曾经将她环绕其间的群星,如同嫌弃般,从她的身畔纷纷快速飞离,让她完全暴露在这片寒冷而又空荡的虚空之中。

从宠儿到微末,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女人惊恐地从那面由群星组成的银镜里,看到了一个极度衰弱的自己。

……

“啊……!”

尖叫过后,女人挣扎着坐起身,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墙壁上的夜灯感应到了她的动作,自动亮了起来。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女人双肩正伴随着抽泣不住地抖动,双眼中满是泪水和恐惧。

墙角处的安保探头做了一个伸缩镜头地动作,然后又恢复到了安静的状态。

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女人兀自哭了许久。直到应该是哭累了,她的情绪才开始平静下来。她一边抹着泪,一边抬头环顾房间,似乎是想确认自己已经从噩梦之中脱离了出来。就这样又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女人终于完全平静了下来,只是呼吸依旧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急促。

又做了几个深呼吸进行调整,女人彻底平静了下来。她抬起右手向着头顶挥动了一下。下一秒,微弱的夜灯就被更加柔和的光线所取代。接着,女人快步穿过房间来到了另一侧的洗浴房,她打开热水,双手撑在面盆两侧,望着眼前被水蒸气渐渐雾化的镜子,略微有些出神。

就在这时,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将女人从另一个世界里拉了回来。她连忙掬起一捧水洒在自己脸上,然后拖过一旁的毛巾,将脸颊上的水都揩干净。飞快地做完这一切,女人顺手拭去镜子上的水雾。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并没有发现一丝皱纹和衰老的迹象,她这才彻底放下心,露出一个略带尴尬的微笑。

这时,轻柔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女人三步并作两步,从洗浴房里走出后,抓起一旁从墙壁上弹出的一套干净服装,迅速套在自己身上。然后,她来到门前,从一旁自动弹出的小隔仓里拿出一个印着“EPBB”字样的小方盒并吮吸了起来。顺带的,她没有拿着EPBB的那只手对着门框上的感应器挥动了一下,门缓缓地打开了。

门外,一个外形俊朗的男子站在那里,脸上满是微笑,用十分轻柔的语气向女人问候道:

“早,安,让我们开始新的一天吧。”

……

被称呼为“安”的女人,已经206岁了。

别误会,这是算上了她休眠的时长,以及自然生长年龄后所得出的结果。184年前,还只是一名21岁少女的安,不顾父母的反对,毅然报名了这次长航程移民计划,并成功入选。在那之后,经过了一年多的培训,安正式成为了这艘名为“方舟”的恒星际间飞船上的一员,并随着全船2460人一起,开始了这趟漫长的旅程。

由于这是一次单程旅行,所以每一名“方舟”的乘员都会根据需要被定期唤醒,执行一段不少于6个月的值守工作。然而,需要注意的是,值守工作并非是组队完成。因为方舟上虽然有着极其庞大且完备的微生态循环系统,可以同时最多为100名处于苏醒状态的船员提供服务。但这会对飞船的能源产生较大的损耗——殖民船抵达目的地后的50年内,是无法生产核聚变堆芯的。所以,值守人员的多寡,纯粹是根据水培农场的产量而定。

多,可以同时唤醒6-10人进行值班,彼此照应。

少,则可能只有1个人来面对一切。

很不幸,安就是那个倒霉的“1个人”。

好在,方舟搭载的第7代AI系统,以及多达72名的仿生人,让单人值守的情况下,可以从容面对这艘长达3.5公里的巨舰,不至于手忙脚乱。

譬如说,安身旁的这位大帅哥。按照编号顺序,眼前的仿生人应该被称呼为E-013,但安更愿意称呼自己给它取的名字——塔利。说起来,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称呼身为工程师仿生人一员的E-013为塔利,这个名字似乎是来自于她记忆深处的某片区域。只不过,安并不知道为何会在片意识的深渊中,发现这个令人感到疑惑的词语。而对于E-013而言,被称呼为工程师或者塔利,都是一件很微末的事情——只要安开心就好。可安并不这么认为,特别是经历了将近4个月的单人值守之后,她对于善解人意的塔利,似乎有了某种别样的感情。

因为那个心结。

忙碌完了一整个上午的工作后,安和塔利一同来到了公共餐厅。这里是船上少有的开阔空间之一,可以同时容纳下上千人在这里就餐。而此时此刻,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安和塔利身处其中,就如同身处于宏伟的教堂之中,空旷而安静。

安一边挑着碗里十分新鲜的蔬菜沙拉,一边心绪繁重地思考着某些问题。而塔利则坐在一旁,拿着与安早餐同款的EPBB包裹,安静地吸吮着里面的液体。

片刻后,安抬起头,望向对面的塔利。后者注意到了安的举动,停下了手中的进餐动作,报以对方一个微笑。

只是等了许久,安也没有能将想要说的话说出来,倒是塔利扭头望向一旁的摄像头,又转过头来重新望向安之后,说道:“‘Mother’说你有心事,是又做噩梦了?”

听到塔利的问话,安微微点了点头,但依旧没有说话。塔利接着说道:“能和我说一说你的梦吗?”

安听到塔利的问话,先是一愣,然后她低下头略微思索了几秒后,抬起头问道:“塔利,你会做梦吗?”

“做梦?”塔利脸上微笑的表情又加深了一些,似乎这个问题勾起了它那电子脑中某些深藏的记忆,他笑着说道:“会,但并不多。”

安略微有些惊讶,她以为所有的仿生人等同于机器人,按理说是不会做梦的。但塔利的回答却是让她感到十分的吃惊,连忙追问道:“那你都梦到过什么?”

“梦到过什么?”塔利脸上的微笑变得有些浅了,似乎这个问题略微有些超出了他的运算范畴。但只过了几秒钟,塔利脸上的笑容盛了一些,说道:“说起来很奇怪,有时候会是星海,有时候会是某颗恒星,而有时候又会是某个人。”

“某个人?”安对于塔利的回答表现得更加吃惊了。如果说,星海、恒星还能用塔利的电子脑在对整趟航程进行复盘,甚至可能是作为“Mother”的外延设备做着某些数据处理来进行解释。那么,梦到某个人……安想象不出来,一个仿生人梦到人类会是怎样的图景。

“对。”塔利微笑着,“有时候是艾琳医疗官,有时候是考尔舰长,有时候又是别的什么人,并不固定。”

听到塔利的解释,安的内心一松。看来这依旧只是塔利的电子脑对于曾经共事过的人类,进行的一种“复盘”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在里面。

可为何安会觉得自己有一些失落呢?

按照计划,安还需要独自值守1个半月才会重新进入到休眠状态。在这期间,她将不得不依旧只是独自面对一切。而根据演算机所推导出来的结论,当下一次轮到安值守时,大概率又可能触发单人值守的情况。这就意味着,在这趟将长达300年的漫长旅途中,安只能一个人醒来,一个人吃饭,一个工作,一个人发呆,一个人睡觉。

一个人……

一个人!!!

为什么我们要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

为什么我们又需要一个人去面对一切?

为什么我们只是一个个孤独的个体?

为什么,我们会倍感孤独?

那份来自于远古的呢喃如同诅咒般,在安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让她痛不欲生,且毫无希望。她感到自己此刻的心情,和第一次穿着太空服进入宇宙时一样:

“在这间更小的房间里,与无垠地太空做着绝望的对视,渺小,且微不足道。”

仿佛,那梦中的银镜又一次出现在安的面前。镜中的她孤身一人,芳华逝去,空留枯朽。而群星也最终都失去了光芒,最终化为一颗颗黑洞,将安剩余不多的生命力,疯狂吸走。她用双手遮住了双眼,想要逃离眼前这令人无法直视的幻象。

就在这时,塔利的声音在这片虚无中响起。

“其实我也会很困惑,因为我总会梦到你。”

安抬起头,她仿佛听错了一般,满脸挂着泪痕,用不相信的眼光注视着眼前的塔利。

“是的,安,你并没有听错。”塔利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困惑”的表情。他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某种令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不知道为何,在你之前,我已经同许多人有过交集。但当你第一次醒来的时候,我在一旁看着尚处于深眠中的你,心里闪过了某个不知名的念头,仿佛我们曾经见过。我询问过‘Mother’,它告诉我,那只是一段来源于核心算法而产生的冗余代码,似曾相识只是你与之前的某个人有着类似的面庞而已。但我的电子脑在运算过无数次之后得出一个令我感到更加困惑的结论——那并非是来源于人脸识别过程中的相似性匹配。恰恰相反,你的脸甚至都没有出现在我的数据库之中,又何来的相似性?于是,我通过与别的仿生人进行了深入的交流和沟通,并且利用船上的量子计算机进行了验算。我们惊讶的发现,原来,这并不是什么‘偶然产生的错误代码’,这或许更应该被称之为,‘感情’。”

“感情?”安做出一个深呼吸,塔利的话既是她想听到的,也是她所恐惧的。

“是的,感情。”塔利注意到了安的表情变化,但此刻的他似乎已经完全放开了:“如果说,我只是将你当做了一个普通船员来对待,那我就不应该会想你,甚至梦到你。可怪异的是,每天早上我从休眠中醒来,第一件事居然是想要去找你。更奇怪的是,在休眠过程中进行数据逻辑模拟时,也就是你所说的梦境中时,我只会梦见你。”

“只会梦见我?”安的呼吸开始变得略微有些急促,心率略微有些加快,引得一旁的探头又对她进行了一遍扫描。

“是的。”塔利的五官似乎在这种困惑的牵引下,变得更加扭曲:“我想要忘掉你。因为对于一个仿生人而言,梦到、想念某一个人类是十分危险的行为。我试图通过数据备份后的格式化,或者是直接让‘Mother’直接对我进行重置来消除关于你的记忆。但在4个月又13天的日子里,每当我在清晨看到你时,某种执拗的记忆就会被唤醒,然后在下一秒那断掉的记忆重新又被连接上,那个被藏在我电子脑最深处的‘你’就会跳出来,向我问候早安、午安和晚安。”

“嗯。”安的脸微微变红,额头有些发烫,心跳变得更快,整个人似乎又要哭出来。

“所以,安,”塔利抬起头,他的面庞此刻满是纠结与困惑,眼中充满了迷茫,就仿佛初生的婴儿般,脆弱又无助:“我到底是怎么了?”

安站起身走到塔利身旁,将后者拥入自己的怀中,浑身颤抖着轻声说道:“那就是感情,塔利。”

“看来,数据并没有说谎。”依偎在安怀抱中的塔利,下意识地也抱住了对方:“谢谢你,安。”

“也谢谢你,塔利。”安流着泪,激动地说道:“谢谢你,让我不再孤单。”

Vol.05.亲爱的

一切变得漆黑,只留下几个荧绿色的光点在虚无中晃动。

过了许久,空间突然一下被明亮的灯光所充斥,几个方头方脑的铁皮盒子端坐在一排椅子上。它们面前,是一块巨大的银幕,刚刚的那一切就是由这银幕所反射而出的故事。

一台看上去型号十分古老的仿生人,做出一个深呼吸的姿势——只是没有任何气体被呼出。它抬头,望向四周,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可一切就好像是静止了一般,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只是呆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老仿生人再次做出类似于叹息的动作后,一个声音在房间里飘荡开来:“所以,老师,我们看这些东西的目的是什么?塔利最后所表达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他真的获得了人类的‘感情’,还是说那真的只是一段冗余的错误代码?”

老仿生人对于声音的来源,一个看上去更新型号的机器人点了点头,它站起身来到了应该是窗帘的位置并挥了挥手。原本漆黑的窗户被打开,窗外明媚的世界让人感到是那么的不真实。它站在那里,思考了许久说道:“我们都知道,感情是作为生物所特有的一种情绪表达方式。通过感情的表达,生物可以将各种由生存所带来的压力进行释放。特别是对于人类而言,丰富的情感表达,是作为感情最好的诠释。人类通过这些由神经冲动所带来的行为展示,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都展现给他人,进而与他人分享自己的快乐、忧伤、痛苦、希望。”

“可为何会有这些表达呢?”那个被老仿生人所激励的新型号发出了自己的疑惑。

“起初,我也有同你们一样的困惑。” 老仿生人转过身,背对着太阳,“通过不断的摸索和学习,我们最开始以为那只是DNA遗传物质的简单表达,是万物共有的特性。但这个理论却并不能去解释为何很多感情只有人类所独有,所以很快就又被否定了。于是,我们转而去分析‘塔利’这个样本。通过他我们发现,在他电子脑那浩渺的数据之中,那些关于感情的代码,几乎全是软件长久运行后所产生的无序字符条。它们既无法被正常的读取,也无法被完整的复制。每当我们想要去尝试破解它们的时候,一小段新的代码,又或者是几个字符的重新排列,就会让整个工作前功尽弃。就仿佛人类的情绪一般,那些代码也‘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难道我们就无法知道真相了吗?”新型号的机器人表现得很失望。

“也许吧,谁知道呢。” 老仿生人并没有对新型号的打断表现出任何的不满,“至少,我们当下的时代暂时摆脱了纷争与束缚,所有的物种,包括我们这群机器人在内,都在这个社会中找到了自己应有的位置,这就已经非常足够了。”

新型号的机器人似乎还想问点什么,但此时下课铃响起,所有人都起身离开了教室。他们中,既有如同新型号一般新一代的机器人,也有各种肤色的人类。是的,这是一个所有生命体,包括以电子管为载体的机器人所能够共同生活的时代。

在同所有的学生道别后,老仿生人将课本留在了教室里,缓步向着户外走去。它走了许久,天空中的太阳开始缓缓下落,另一侧三颗月亮也出现在了天空之中。只不过老仿生人并没有去关注这些自然现象,它只是默然地独自前行。终于,在夕阳已经开始接触到山脊线的时候,它来到了一个公园里,并坐在了一张长椅上。此时,那些尚还贪玩的孩子们,正在一旁的沙坑里发出嬉闹的声音。几个机器人羡慕地看着孩子们在沙坑里打闹,却又不敢下去,生怕让沙子漏进了那些没有密封好的缝隙。一个人类女性正在同另一个应该是最新型号的仿生人男性聊着什么,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老仿生人看着眼前的一切,露出一个微笑。一旁,一只略显苍老的手伸了过来,它没有去看,只是习惯性地将对方握在手心。

好温暖。

老仿生人转过头,身旁是一名看上去垂垂老矣的人类女子。她望向老仿生人的眼中,一半是幸福,一半是满足。她将自己的头轻轻地靠在了老仿生人的肩上,后者则抚摸着她那早已雪白的头发,享受着这美好的时光。

远处的天空中,一艘新的飞船正消失在渐渐落下的余晖之中。老仿生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梦里,那个它可能终生也无法忘怀的梦里。

一段呢喃,回荡在它的电子脑中,久久没有散去。

评委点评 评语汇总
葛麟 2020-11-06 19:29

笔法精湛,剧情顺畅,人物饱满,完成度非常高。作者展现出了优秀的科学素养,却在解释“情感起源”方面陷入玄学,导致主题表达在结尾处有些模糊。

匿名 2020-11-06 16:15

细节描写不错,但有些概念重于故事,可在这方面改进。

匿名 2020-11-04 10:46

前面三段对“感情”的诞生的铺垫很有意思,但前面所述的亲代对子代的感情和后面展现出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之间的感情并不完全一致,所以读起来确实有些困惑。

匿名 2020-11-03 15:45

故事尝试表现感情的诞生和意义。不过最精彩的却是故事结尾处,仿生人与人类长久沉淀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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