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

1

耳边响起了一阵轻柔的音乐，韩宇从冬眠中苏醒了。固定身体的安全带咔哒一声解开了他的束缚，冬眠舱的门也打开了。

韩宇躺在这个狭小的冬眠舱中很久了，久到他忘记了自己究竟在哪里，忘记了自己的年龄。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五分钟，也可能是五小时，过往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混乱的思绪令他捉摸不透。他任由自己在冬眠室中漂浮，旋转，尽情舒展着自己的四肢，仿若一只鱼缸中的鱼，看似自由却四处碰壁，小小的舱室内就是他的全世界。

懵懂之中，有一个念头忽然倾覆了所有的迷狂，他打开了冬眠室的门，飘过漫长的隧道，来到了飞船的生活区。这里和过去一样，一切都看起来破烂不堪。人造重力让他恢复了直立，却没有教会他再次行走，躺在柔软的地毯上，他感觉这里只是一个更大的冬眠舱。

又过了许久，他站起身，短暂练习后走进了驾驶室，打开了人工智能的语音系统，又返身回到生活区。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机器人亮起了双眼，韩宇将倒地的机器人扶正，拍了拍它的头，坐在它身边，刚好和它一样高。

“船长您好，您的目的地到了。”小机器人开口是一个温柔的女声，这个声音是他的女友晓依。

“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船长，叫我宇哥！”韩宇的表情很严肃，但下一秒就变成了笑嘻嘻的样子，“探测结果怎么样？”

“很遗憾，派出的小型无人探测飞船没有在地表探测到生命活动的迹象，只有一个废弃的基地。”

韩宇的笑印在脸上，他看着机器人头上金属材质的徽标照映出自己狰狞的脸，没有说话。

又过了许久。

“哈哈哈，我就知道会这样，我早就知道。”韩宇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惨白。

“我们接下来该去哪呢？”

“晓依啊，我真想你。”他抱住“晓依”冰冷的身躯，在它头上亲了一口。

“我们下去看看吧。”韩宇说。

“宇哥，我们的燃料……我不建议您降落到这颗星球。”她的声音流露出了歉意，更多的是同情。

韩宇一下子把怀中的机器人推倒在一旁，强忍怒气没有将它砸碎。他尝试着冷静下来，但心中积压的怒火不可遏制敌喷涌而出，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他的敌人。韩宇站起身，不曾想被旁边的桌子碰到了头，他一口气将桌子掀翻，再将桌上的物品一件件捡起来摔到地上，电脑、没吃完的食物、对讲机，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发泄的工具。

暴怒之后，他瘫在地上，泪从眼角流出，流进了耳朵，随后演变成了嚎啕大哭，他咒骂自己为什么要让女友晓依接受任务，咒骂自己为什么要返回太阳系。

2

地球灭亡了。

韩宇正在飞往比邻星，他要运送一批设备，冬眠苏醒的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收到了来自地球的信息，除了简短的通知，还有地外各个太空飞船和外星基地的位置。身在比邻星的晓依让他回去，说不定太阳系还有其他需要拯救的人类。

他答应了晓依的要求，改变航向，朝地球飞去。

当他赶到时，太阳系已是一片死寂，突然膨胀的太阳吞噬了一切。他花了很久，找到了所有的探测器和飞船，但里面没有一个活着的地球人。

韩宇继续前往比利星。在那里还有他的女友晓依，而等待着他的是更大的绝望，基地成为了一座坟墓，一具具尸体陈列在基地的各个角落，包括晓依。

韩宇绝望了，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他将飞船锁定了剩余的几个地外基地，一遍遍朝那些地方发送消息，每去一个星球，韩宇就多一分癫狂，他后悔没有好好的和晓依告别，后悔没有将晓依的骨灰带在身旁，但他知道，晓依如果还活着，也会让他继续去找那些人。他将飞船上人工智能的语音设置成了晓依的声音，就像她一直在韩宇的身边。

飞过一个又一个星球，基地里的人们死因各有不同，很多星球连基地和人类的残骸都没有，移民外星只是宇航局编织的一个美梦，他们口中的英雄和先驱多是死于饥饿、斗争，或是消失在了茫茫的宇宙之中。自从他在地球踏上飞船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见过一个活人。

他和他的飞船成为了一座流浪的墓碑，昭示着地球过去的辉煌。

掠过最后一个基地，最后一丝希望消失了。他再次让飞船回到了比邻星。

3

韩宇冷静下来了，世界上已经没有其他人能陪他说话了，他的身边只有晓依。

“我该怎么办，晓依？”

“你最初规划的路线已经完成了，虽然没有找到其他人，但我们坚持走完了这一路，不是吗？你已经很伟大了。”晓依说。

“如果地球都没有了，那我又是谁呢？”

“你是最后一个地球人。”

“地球都不在了，又怎么证明呢。”

“我的系统里记录了地球的很多事情，足以证明它存在过，足以证明你存在过。”

“我感觉很孤独。”

“是的，在某种意义上。”

二人沉默了。

“你知道，在地球的时候我就很孤独，不是在一个人的时候，而是人越多越孤单。直到遇到了你，晓依，我不应该离开你。我本以为我能忍受在宇宙里孤身一人，但没有你，我又是谁呢？是那个人群中模糊的存在，还是你口中的独一无二？你就像我的镜子，我从你的眼中看到我自己，感知到我的存在。现在，我是谁？”

韩宇拿着晓依的照片，泪滴在了她的脸上。

“你就是你。” 晓依伸出了手，搭在了韩宇的肩膀。

“没了你，我什么也不是。你不是晓依，你只是一个机器。你不是我的镜子，没人能成为我的镜子。只有她。”

晓依消失了，他的眼前只有一个眼睛发亮的小机器人，它的手搭在韩宇的肩上。

韩宇站起身，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晓依喜欢看流星，大学与他结识，二人一同进入宇航局工作，奔向了梦寐以求的星空。她先接受了任务，前往了比邻星的基地，为了追寻爱人的脚步，韩宇也在几年后飞往那颗距离地球最近的恒星。

“让她最后看一次流星吧。”

飞船在浓厚的大气层中发出了耀眼的光，镜中人在异星的天空中闪烁，借由长眠于此的镜，看清了自己最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