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被抛弃的人和被捡来的消息

艾米还没来得及消化下午的消息，发现自己又走到了“暗谷娱乐”的门口，霓虹紫色的招牌灯箱已经坏了一半，只剩“音口”浮在夜色中，让路人看了不明所以。艾米突然发现，除了这里，自己竟哪里都不想去。

老狗四两还懒懒趴在店门边的财神爷脚下，无声无息，艾米靠近的时候，它连耳朵都懒得动一下。除了店长捷克，四两是店里唯一的接待，它见过暗谷所有的客人，包括从来不懂喂食它、像个瘾君子一样习惯了独来独往的艾米。

进门后，同装着一条机械手臂的店长捷克打了个招呼，艾米就去角落坐着了。照例是一个木头棋盘，黑白子各一盒，一杯索姆酒，一碟金石果，不一会，就有人来到艾米桌旁，跟他玩起了这老旧的游戏——围棋。

周围三三两两坐着其他的玩家，桌上都是象棋、扑克甚至斗兽棋这一类貌似既简单又古老的游戏。他们多数都是两两对坐，有的桌上也放着索姆酒和金石果，有些则放着别的人造饮料和点心，不过吃起来都差不多，都是调味剂的味儿——真正有味道的食物，当然是从日渐稀有的天然土壤里培育的，如今这些已然是富人的特权了。

“三爷！听说了吗？”

“什么呀？快下你的棋！”

邻桌的大嗓门，将心不在焉、四处乱塞白子的艾米吓了一跳。

“隐码这次开发的新游戏啊，三爷！因为没打点好上面的关系，过不了审，就在私底下偷偷搞试玩呢！听说在招募测试玩家，报酬高的不得了！”

“有多少？”

“有二十万新币！顶我二十年的低保金了！”

“猴子你也不害臊，拿低保金扯什么……数儿是不少，难度也很大吧？不然你个猴崽子能安稳坐这儿跟老子下棋？”

“哈哈，三爷真是宝刀不老！在领低保的大伙儿里我只服您！这隐码也真不是个东西，赚了我们这些老玩家几十年钱，结果还不给我个测试机会，说什么基本任务不通过？草它臀的小川普、财阀、精英、游戏公司……”

隔壁骂骂咧咧，让艾米更加心烦意乱，关于隐码公司的消息真的像噩梦一样缠着他，始终阴魂不散。早上，他错过了过期不候的无人驾驶班车，只好走到公司；中午，他在午餐盒里吃到了合成食品生产线的铁螺丝，硌裂了牙；下午，他刚在工位上坐稳，就收到了公司的辞退视频：总监的3D投影目无焦点的看着他，如同一个充满bug的npc：“嗨，老弟！谢谢你在我们游戏公司这些年的加班努力，你终于可以拿上钱回去休息休息啦……谁让隐码的第五代全感5D游戏大卖，而我们连第四代体感4D游戏都做不出呢？”

艾米没想到，在家里的所有亲戚全都失业后，自己终于也没能幸免。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揣着少得可怜的安置费，想到会计失业后只能做体力活的辛苦妻子和上中学女儿的巨额学费，艾米觉得所有的人生信仰都要崩塌了。他几次差点撞上路中间疾驰的无人驾驶汽车，将车里的乘客惊得尖叫。等到腕机自动将艾米识别成醉汉并要向四周报警时，艾米终于清醒了一些，不再四处乱逛，而是坐进了这家号称“不上瘾，低消费”的游戏酒吧“暗谷娱乐”——一个他曾经只是来消遣、但是失业者们用来度日的地方。

“什么智力测试？”艾米低沉沙哑的声音粗暴打断了隔壁桌的叫骂，酒后的他眼睛通红，身体略微颤抖，站在“猴子”和“三爷”面前，看起来既焦急又笨拙。过了一瞬，他就明白凭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是问不出什么的。他马上回身将自己桌的围棋，果盘和酒统统放到桌子上，“都是你们的了！”。

“哎呀，这个好说嘛！”干瘦的猴子咧开了嘴角，得意的看了看“三爷”，用细长的手指挑起一粒果脯放在嘴里“就是要把隐码出的第四代体感4D游戏“科学家”的隐藏任务打通，就是那个很有名的自己做核弹炸外星狗的游戏嘛！……唉，怎么走了？还有别的吃的吗？……”

艾米一听到“科学家”三个字，瞬间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作为一个年近四十岁、从业二十年的游戏设计师，没有人比艾米更能说出“科学家”这款游戏有多经典以及多恐怖了！抛开精致的游戏画面和跌宕起伏的剧情不谈，单是物理引擎方面，一个研究理论物理的同学曾经明确告诉过艾米，隐码制作“科学家”的虚拟实验数据结果与现实实验室结果完全吻合，甚至引发了世界各大研究所的怀疑，以为机密失窃。不过后来隐码拿出了物理模拟引擎技术的关键证据，每一层数据都有其合法来源，才平息了争议。不过，这场假“科学家”令真科学家惊慌失措的“乌龙”最终令隐码游戏名声大噪，赚的盆满钵满，成为了真正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游戏公司。

“打车去幸运大街15号隐码游戏线下体验店”艾米对腕机说，尽管能源危机后异常昂贵的打车费用令艾米肉痛，但此刻机会显然更加重要。那个店艾米去过无数次，是隐码在本市最大的门店，装修和设备都很豪华，有什么机会去那里打听准没错。

在刚辞退艾米的游戏公司里，所有人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做出一款像隐码的“科学家”这样的游戏，获得世人无与伦比的赞誉和巨大的财富。艾米也去隐码店里体验过无数次，可是结果就俩字，失败。同事们努力多年，3D游戏是出了不少，4D游戏一个都没有。并不是大家缺少投资和毅力，而是艾米他们越研究越发现，这款“科学家”游戏本身的复杂和难度并不亚于人类曾经的阿波罗或者曼哈顿计划，一个民营公司将人类所有的物理化学生物研究用游戏引擎全盘模拟这件事本身，就像整个人类历史进程中的bug一样奇异。而隐码做到了，不止做到了，还如一匹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先是在一年前将4D体感游戏升级为5D全感游戏，顾客可以在游戏仓里看到所有人眼可以识别的图像，听到所有耳朵可以捕捉的声音，还有所有的气味和味道，以及各种不同的冷热触感；然后，也就是去年，隐码公司就将之前发布的全部4D游戏免费开放了，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这下都玩上了4D游戏。世界一片沸腾！而当普通民众为此欢呼雀跃时，游戏行业的失业潮也如洪水猛兽般彻底涌来了。

坐在轻快的无人车里，艾米无心去想自己是该恨隐码还是渴望隐码，也一时忘记了失业的痛苦和对家人的愧疚，此刻他被一种多年来的职业自尊心充满着，他在挖空心思的回忆：“科学家”这款游戏的隐藏任务到底是什么，游戏过程是如何实现的？

2.新点子和旧外星人

当蓝皮肤的塞班星人开始第三十四波进攻的时候，坐在指挥中枢皮椅上的艾米已经布好了陷阱。轰鸣的隐形战斗机群飞上了天空，地面的激光坦克们也全部完成了充能。塞班星人的步兵和骑兵大部队刚刚进入火力范围，艾米就下达了攻击指令。一瞬间，导弹与激光横飞，塞班星人蓝色的体液流成河。突然间，艾米的耳麦里响起了浓浓噪音，无线电通信几乎中断——那是塞班星人的炮兵部队射来的用来短路电子元件的碳粉包，它们在晴朗的夏日卷起了一场黑色的暴雪，纷纷扬扬的灰屑，掩埋着最原始的杀戮和最残酷的死亡……

尽管心知这是隐码公司地下秘密游戏体验室里的一场游戏。艾米还是拿出了自己十二万分的认真。不只是为了能通过考验获得下一步的测试资格。还出于艾米多年来对于游戏事业的狂热。艾米花了20分钟就找到了这个秘密测试屋，但是胜利的难度比想象中大的多——他已经全军覆灭过一次了。

全军覆灭这个词，对于游戏状态的艾米来说是不能接受的。他从十六岁就开始接触3D游戏了，第一款游戏是他已故的父亲买给他的生日礼物——腾达的《王者战争》。从此以后，不管家道中落、辗转求学还是社会打拼，游戏始终是艾米的灵魂伴侣，让他收获无数胜利，让他在无数人生低谷感到自己还活着。这也是后来艾米开始做游戏的原因，因为他坚信幻想的世界能令人更快乐，而自己有能力去做这件事。

游戏里，残酷的厮杀仍在继续。失去指挥的人类军队乱成一锅粥，武器劣势的塞班星人近战却异常骁勇。常常是坦克刚开火，就被塞班星人敲碎了顶盖；战机刚轰炸完毕，就发现塞班人从土地里钻出来，大肆屠杀着人类军队。在艾米的游戏记忆中，狡猾残酷的塞班星人早已不是开始时只会驱使怪兽攻击人类的外星“牧民”了，也早已不是使用粗劣爆炸物和低端毒药来针对人类的外星“炼金术师”了，它们进化成了无可争议的“军队”，而且会在极短的时间后就发展成“科学家”：那时，它们就会驾驶着歼击机和轰炸机，驾驶着坦克和掘地机，从所有可能的方向向人类发起毫无保留的进攻，天生战力低下的人类将彻底失败。

艾米在一次又一次与塞班星人的战斗总结提高着，塞班星人也是如此，因此大战总是异变突生，像一台发疯的绞肉机一般瞬间撕裂地表，吞噬了无数人类和塞班星人的生命。尽管艾米带着面罩，依然遮挡不住战场上浓郁的血腥味和外星人体液的特殊臭味，好像鸡蛋烂了几个星期，艾米怀疑隐码就是用臭鸡蛋调的战场味道。

游戏设定里，塞班星人天生就是人类的宿敌，没人知道这些蓝皮肤、大眼睛的外星人是怎么在游牧阶段就来到地球的，但是它们绝对是一种恐怖的物种。塞班星人的上身结构跟人类及其类似，下身却有四条腿，长有尾巴和两个心脏。它们中弹后依然能行动，只有爆炸掀飞重铠甲，才可以清晰地看到它们独特紧密的骨骼血肉结构，甚至在被火焰蒸干后，它们还会留下一些类似于人类骨灰的黄粉，诡异至极。艾米每次见到塞班星人的骨灰，都会再感慨一次隐码公司的杰作：游戏做到这个份上，简直如同创造万物的上帝！隐码不仅创造了一种全新的物种，还构建出了与人类不同但是完全合理的塞班星人的科技发展史。任何人类有的大发现大变革，他们几乎都有。而且它们还有人类所没有的狡诈和残酷，以及超人类的智力发展速度。想要战胜他们只有一条路：在它们研制出终极武器之前，发明出人类的终极武器消灭它们！

这并不容易，别忘了，这个美丽又该死的游戏是建立在一个严谨的物理引擎系统之上的。

30分钟后，塞班星人败退了，人类付出的代价也让艾米砸舌，明明武器系统差了这么多，塞班星人还与人类达到了3比1的战损。艾米在想，哪天等它们有了隐形战机和激光坦克，人类要付出什么代价？还真是不好说。艾米砸吧着嘴看着战损，开始筹备新一轮的黑科技了。

艾米依稀记得，原本难度的“科学家”游戏中，攻略里最常见的解法就是丢核弹，只要花资源往核物理方向猛砸，总能在决战前获得奠定胜利的力量。可是现在，艾米在几小时前的那次实验中就发现，核辐射会加速塞班星人的进化速度，只要有一个受过辐射的塞班星人逃回去，下次塞班星人就将拥有核武器，获胜将变得彻底不可能，只能重启游戏。艾米也终于明白了“猴子”这样的普通人为什么会失败落选，因为套路不管用了嘛，核技术已经被隐码悄悄封禁了。而这些外星人天生会模仿你的武器，战力又天生比你强，套路只会坑了自己，必须要有新点子才行。

艾米拿起指挥部电话，朝航天科研部门做了部署。虽然游戏难度陡然提升，普通人很难赢，但是对于久经战争游戏的自己，艾米还是自信满满的。在全新难度的《科学家》游戏里摸爬滚打了几个小时、与塞班星人交手几十次后，艾米终于想到了一种可能战胜敌人的思路……

短暂的和平期再次被战火撕碎，一连串的爆炸声中大战再次开启。

这次，塞班星人真的偷到了隐形飞机和激光坦克部队的技术，组成了数量庞大的联军。它们在傍晚发起了突袭，用数量的优势对艾米守军进行了彻底的包围，然而，在艾米的新武器面前，任何的技术模仿或者战术包围都是徒劳的——一道横跨天际的死光，直接毁灭了塞班星人的一切地面攻势和空中攻势——那是来自艾米最新发射的地球同步卫星轨道激光炮。建造它的过程非常复杂，通过多卫星发射，在太空组装，却能一次性占领太空的制高点，随时毁灭塞班星人的任何营房，机场和可能的火箭发射塔，就像艾米小时候玩放大镜随便烧死白蚁一样，令塞班星人彻底丧失了模仿人类技术赢得战争的可能。

 “Congratulations！！！”无边视野里，游戏通关的顶天3D文字让艾米重新感到了自己当年通关《王者战争》时的那种愉悦，不，比那还要快乐，因为身边还有npc们的欢呼和花环，空气中还弥漫着香槟酒的果香。

艾米打开游戏仓，却见一杯贵的离谱、香气四溢的真正香槟正被一台更加昂贵的全自动管家机器人恭敬端到了自己面前。“恭喜您！艾米先生！您的游戏玩的真棒！”机器人管家的声音和口型都与真人一样，只是表情显得略有呆板。

“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艾米稳稳接过香槟，一饮而尽。他刻意隐藏了自己的游戏设计师身份，毕竟他现在已经失业了不是吗？

“您是我近期见到的唯一通关者！您已通过了测试，下面可以体验我们隐码公司耗资数千亿新币最新研发的6D奇迹游戏《梦》了！”

“6D？”艾米觉得胃里有些翻腾，身上有些躁热。“6D是什么？”5D的全感游戏艾米已经体验过了，是超乎想象的逼真，这6D是……

“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游戏”机器人管家微微颔首“只要体会过一次，您就肯定忘不了。”

“比5D内容更丰富？更生动？”艾米依然不依不饶，要抓住这个机会得知更多的秘密。

“是的，艾米先生！”机器管家微笑着说：“如果普通人的感官感受力是1，那么5D游戏的体验就是2，而6D则要超过10。这种体验是任何人，包括像您这样优秀的游戏设计师都难以想象的。您只需在《梦》中呆三十分钟便可获得全部酬金离开；当然如果您愿意，还可以在其中呆更久。《梦》的接入设备在那边。”微笑的机器人管家指了指墙角一个不起眼的躺椅，它的颜色也从蓝色变成了霓虹紫色。

艾米的脸有些烫，不知道是身份被揭穿的困窘还是对6D游戏的期待，或者是刚才那杯香槟的作用？艾米自己也不清楚，但是他的身体却是无比诚实的。他果断地走到躺椅边，躺了上去，眼睛自然而然地闭上了。

3.垃圾游戏和酒吧畅饮

   刚进入《梦》这款游戏的时候，艾米似乎睡着了。但是这似乎并无什么不妥，因为没有人去叫醒他。

他茫然的醒来，茫然的睁开眼，并未感到这游戏有机器管家吹嘘的那么牛，根本就没给他留下任何记忆嘛！他还是他，他还躺在霓虹紫色的躺椅上，嘴角残留着香槟的味道。四周早已空无一人，连刚才的机器管家都不知道去哪了。

“吗的，我的钱呢？”艾米腹诽了一句，起身跳下了床，正要出门找人，无意中看到自己刚才躺的床下面搁着个箱子。他急忙弯腰打开，正是20万新币，不多不少。

“虽然6D游戏不知道说的是什么，钱到手还算可以”艾米吹着口哨，准备收工回家。做了20年游戏策划就是不一样，这么难的模式都被自己打通了，看到四周无人，艾米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

出门时，艾米看了一下腕机“18点整啊？”18点，并未到正常的下班、放学时间，至少还有两个小时。平常这个时候，艾米老婆和女儿都没回家，艾米自己回去也没意思。于是艾米去路边ATM存了钱，转身就朝暗谷娱乐走去，没办法，他消遣时就喜欢这种“低消费、不上瘾”的小游戏。

艾米站在霓虹紫色的完整“暗谷”招牌下，奇怪的打量着灯牌，“才走了一会，灯牌就换新的了？”艾米很奇怪，据他了解，一向懒洋洋的店长捷克从不修边幅，他何时注意起门脸了？自己在来这儿的路上还很怀念以前“暗谷娱乐”锃亮的门面和安静的环境呢，到这儿捷克已经换新的了？不赖！今天一定要多点些索姆酒，照顾下捷克的生意！艾米想着，进了店里。

往日躁动拥挤的“暗谷娱乐”如今安静而空无一人，看门的四两和吧台的捷克都不见踪影。但是艾米看到，平时堆满杂物的前台上此刻堆满了索姆酒，一杯杯橙黄的酒液中，无数气泡在缓缓炸裂、升腾。

“人不在，酒在？”艾米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像捷克这样不赊账的抠门家伙也能有这么豪放的时候？将他心疼的不得了的索姆酒摆这么大一桌子还不看着，就不怕那群失业低保户给他抢光了？艾米懒得理会，拿起一杯就咕咕嘟嘟灌了下去，冰凉舒爽的人造酒液滋润着艾米的脖子和肠胃，“还是这个味道正啊，香槟算个啥嘛！”艾米靠在吧台上，一杯又一杯的享受起来。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暗谷娱乐里依然只有艾米。他旁若无人的喝着，觉得实在不能放过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实在不能不犒劳下勤劳机智的自己。不知何时，艾米喜欢的大提琴声悄然悠扬响起，有美酒助兴，艾米不自觉的手舞足蹈起来……

“艾米！大提琴这么贵，你又不会拉，为什么非要借来让女儿学呢？”穿着做饭围裙的妻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艾米背后，冷冷盯着满身酒气的艾米。旁边拉琴的人正是艾米在上小学的女儿艾拉，她怀里抱着一架比她还要高的琴，正用无辜的眼神看着艾米，她的小手已经划伤了。

“我没有强制她学习啊……我只是喜欢听……！”

“喜欢就要强加给下一代吗？你忘记你父亲是以什么理由离开你和你妈妈的吗？”妻子不依不饶。

“因为我喜欢游戏……”艾米说着，突然觉得杯中的酒索然无味了，他将酒杯扔到了地上。

“艾米，快来，我的孩子……”扔掉酒杯的艾米突然听到妈妈在叫他。

“妈妈，你怎么又躺在病床上了？您的病不是好了吗？”艾米急忙扑了过来，握住妈妈虚弱的手。妈妈似乎刚刚经历了大手术，第一次苏醒过来。

“艾米啊！千万不要喝酒啊！千万千万不要……”说着说着，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的眼眶突然溢满了泪水。

“妈妈，您安心养病吧，我喝酒又没瘾，都会好起来的”艾米尝试着用他那笨拙的嘴安慰母亲，可是似乎效果并不好。

“混账艾米！我不允许你碰酒，也不允许你碰游戏！……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嫁给你那个瘾君子的老爸，他看起来虽然有礼貌，但是瘾发作时就是畜生，你还记得他怎么走的吗？说你贪玩，就把房子卖掉，然后自己走了！你还记得我们去停尸房找他的尸体吗，看到他的下场没！……留下了咱俩孤儿寡母在世上还债……不过，我也快要解脱了……艾米……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不，妈妈，你别说这些吓人的话！你会恢复过来的！”然而，艾米怀里母亲的身体已经不再动弹了，变得无比冰冷……

“妈！”艾米的哭喊声震得酒吧的天花板直响。

“艾米！别哭啦！来我家玩吧！我妈妈给我买了个大提琴，可好听了呐！”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对艾米说到。

“呜嗯！索菲亚！我带上我的积木去找你玩~”艾米也回到了6岁模样，想去索菲亚家看大提琴。

“不行！索菲亚，不能让这个瘾君子的孩子进来！”一个大人的身影忽然挡在了艾米面前，将他逼退了好几步。

“可是妈妈，艾米是我的朋友…呜呜…”小女孩哭着辩解着。

“不行！不让你跟他做朋友！你现在立刻回屋！”

“呜呜呜呜呜……”小女孩的哭声越来越远。

艾米正在迷惑，什么是瘾君子，为什么不能跟瘾君子的孩子玩，突然“啪”的一声巨响，艾米直接甩飞了出去，半边脸火辣辣的。

“滚开！”大人说。

喝醉的艾米想要上去打架，但是偏偏失去了所有的勇气，终于如当年一样嚎哭着跑开了……

“艾米，你这个胆小鬼！老爸浑身长疮！”

“艾米，你整天玩游戏，我才不喜欢你呢！”

“艾米，你的任务完成的就像狗屎，快滚蛋吧！”

……

在联翩起伏、纵横交错的梦境里，艾米感到自己的心脏在滑落进幽深的黑洞。明明今天是个赚了大钱的好日子，酒吧里的艾米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悲伤。那些世界曾带给艾米的痛苦，在不知不觉中变化为山崩海啸般的灾难，如同将艾米的心放在刀刃上来来回回的研磨，令艾米痛不欲生。

艾米早已脸色苍白，浑身冒着冷汗，他从头到脚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却无法缓解内心丝毫的痛苦。他摔碎了酒杯，疯狂的划着自己的胳膊，尖叫着，哭嚎着，依然没有效果，没有任何回应。

艾米终于想起，店长捷克的桌子下面有一件令人一劳永逸的东西。他掏出了这杆乌黑发亮的解药，在头皮最软的地方，叩响了扳机。

死前他看了一下腕机，时间是18：01。时间只过去了一分钟。

4罐头人和明天

艾米终于离开隐码公司的地下实验室时，已经不会走路了。他被机器人管家扶上了回家的无人计程车，然后机器管家抹去了计程车的交易记录。

艾米的电子账户里多了20万新币，可是对于这些奇怪的概念和存在，艾米已经彻底丧失了兴趣和感知力。

他只是一门心思的做自己的罐头。

是的，他已经不再认为自己是人了，甚至也不知道“认为”是何物了。他只剩下最基本、最浅层的意识了，这种意识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会长毛发，会生锈蚀的罐头。一切的声音，光亮，味道，嗅觉和触感，都与艾米之间隔着厚厚的铁皮。他已经感受不到这些东西了。

艾米似乎曾是一个复杂的电路，在梦境的无限充放电过程中已经被彻底烧毁掉了，只剩下最简单的唯一通路：他是一个铁皮罐头，不能动，不能想，不能分裂或者成为其他。他终究变成了它。

几个月后，隐码公司终于打通了政府的关卡，开始在全球公开发售最新的6D奇迹游戏《梦》，获得全球玩家的争相采购。

招牌破落的暗谷娱乐店长捷克，自从那天艾米急匆匆离开后就再没见过他。有传言说他赚了大钱，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也有传言说他已经死了，死在了新的游戏里。

而游戏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早就无人问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