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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牧海洋,始终是一个危险的行当
我们有一个梦想,就是跟海洋要粮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中国首要解决全球近20%人口的吃饭问题,做到粮食自给自足,而我们的耕地却仅占全球的7%。1994年,美国世界观察所所长布朗在其所刊物上发表过一篇文章《谁来养活中国》,预言中国不可能靠自己来养活这么多人,使中国的粮食问题受到了国内外学者和政客的广泛关注。实际上,我们在向土地要粮食的原则上倾注了巨大的心血,并获得巨大的成就。将西方关于我们吃饭问题的预言一再证伪,但在实现这一目标的同时,也付出了极为沉重的代价。
在过去的三十年,中国死守18亿亩耕地红线,土地单产每年以超过1.3%增长,但随之而来的是化肥施用量增长了三倍,而化肥的利用率仅为32%;人均水资源仅为2050立方米,但农业灌溉就消耗了超过一半以上的可利用水资源,用水效率却仅为30%—40%,这些都远低于世界平均水平,并导致了严重的土地退化和环境破坏问题。在学生的课本中确实已经取消了地大物博物产丰富的描述,但这些并不能改善填饱肚子的问题,于是便将目光投向了更为广阔的海洋,期许海洋给予我们更多的粮食。
国家对于海水养殖研究的支持程度不好评价,但业内有这样一个传说,那就是你成功的育成一个新的大类海水养殖品种,那么院士的头衔就只是时间问题。比如 “大菱鲆之父”雷霁霖院士;比如“对虾之父”赵法箴,再比如2017年入选的育成5个国家审定扇贝新品种的包振民院士。实际上,即便你没有能力研发,只是成功引进了一个新的养殖品种,也会赚的盆满钵平,比如有多次跑路前科的獐子岛虾夷扇贝,就是从最初的几十只发展成为今天几十亿的生意。
獐子岛“虾夷扇贝”的兴与衰
讲虾夷扇贝就一定会提起獐子岛。獐子岛的经济腾飞既不是依靠资源,也不是靠现在为大家所熟知的资本和营销方法,而是真真正正的依靠技术。
80年代末,獐子岛依然用传统的采用浮筏网笼模式,产量不高还污染海水,经济效益不高。这个时候,在獐子岛率先引进了“底播增殖”技术。
“底播增殖”技术其实在20世纪30年代中期在日本就已经开始有人进行尝试,无论研究思路还是养殖方法都很很简单,就是人工或野外获取的扇贝苗,养到一定程度之后,均匀的撒播到海里,任由它们自由生长,等到它们长大后,再从野外捕捞回来。你可以把这种思路理解为“海洋牧场”,这是一个很开放和新潮的概念,将传统的圈养变为散养,套用现在流行的绿色养殖概念这就是“溜达扇贝”。
放养扇贝自由生长图
只不过这种养殖方式在尝试之初并不是很理想,原因很简单,撒的下去,收不上来,而且你还不知道什么原因,当真是生不见贝,死不见壳?直到60年代后,这种方法才有了突破,当选择3cm以上的贝苗时,扇贝生存率迅速增高,可达到30%的水平,增殖效果明显的改善,这一技术指标也成为了虾夷扇贝增殖技术的核心关键。但是这种方法在獐子岛推行之初也受到了大批渔民的反对,自己辛苦培育的贝苗哗哗撒下去,到时候没有收成怎么办。既然老办法依然管用,为什么还用新的。
最终,时任渔业总公司财务办的总会计吴厚刚相信辽宁省水产研究院刚研发出来的“底播增殖”技术至少是接近日本的技术水平,在其坚持下,獐子岛在忐忑中等待了三年,并最终获得丰收。不仅播采率达到了日本同期水平,而且同浮筏网笼的方法相比,个大,肉肥,完全不逊色于天然虾夷扇贝,售价非常可观,极有市场竞争力。“底播增殖”技术的推广也成就了獐子岛此后很长一个时期的发展基调——科学技术是核心竞争力。在这种企业发展理念下,獐子岛与辽宁省水产研究院、海洋大学、大连理工等科研机构和院校都进行了深入的合作,并在率先制定了包括虾夷扇贝多种水产品的养殖、生产等方面的行业技术标准。应该说獐子岛在技术上的投入和用于发展新技术上,很长一段时间是走在全国的最前列,也为他们带来了丰厚的收益。
獐子岛“虾夷扇贝”丰收场景
2019年双十一大家纷纷剁手之际,獐子岛发布关于 2019 年秋季底播虾夷扇贝存量抽测的风险提示公告表示,根据公司2019年11月8日-9日已抽测点位的亩产数据汇总……公司初步判断已构成重大底播虾夷扇贝存货减值风险。同时,公司也尚未能获知导致本次虾夷扇贝大规模自然死亡的具体原因。次日收盘,獐子岛一字跌停,封单超9万手,堪称剁手名场面,大家调侃 “獐子岛扇贝说跑就跑,旅行青蛙不值一提”。
现如今人工养殖的虾夷扇贝,有非常大的比例是最初辽宁水产研究院引进三十二只虾夷扇贝的后代。在最新的关于虾夷扇贝的自然水域生存研究中发现,海区采苗能够采到具有生产规模的虾夷扇贝天然苗种,而且已经随着海流移动数十海里,最后到达旅顺渤海湾侧附着,并且由于这个过程经历了长时间的自然淘汰,这些自然水域中的幼虫还有较强的抗逆性,这说明虾夷扇贝在我国的黄海北部已经形成了自然种群。基于这种情况大连水产研究院已经做了一些的研究,比如在黄海北部大连沿岸虾夷扇贝天然苗采集技术,也获得不错的成果,但这其中有一个基础性的问题,虾夷扇贝并非我国本土品种,也就是说其实没有天然基因库可用,这是一个研究底层设计缺陷,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一直喊着要保证生态多样性,保护生物基因库完整的原因。
另外长时间的渔业开发影响了这些海域的发展,在海洋功能区的划分中,农渔业功能区分布很大,只有近岛和斑海豹国家保护区的区域才被化为保留区,大面积的农渔区其实对环境是有一定的冲击的。造成海洋床底环境问题的关键是由于虾夷扇贝的增殖捕捞生产方式。
因为扇贝不像海参鲍鱼那么金贵,所以一般使用拖网捕捞,但这种捕捞方法需要对海底情况有一定的要求,不能是多礁石海区;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耙捞法,在海底来回拖拉一支金属耙,将耙出的贝类装入网袋中,这种捕捞方法效率更高,十分适用于捕捞扇贝等底栖生物,但这种方法就像犁头锄地一样,会破坏海底底质,影响长期的渔业发展。
拖网捕捞 耙网捕捞
海洋利用的极限在哪里
耕耘海疆,放牧海洋一直是我们对于发展海洋经济的一个理想,但海洋经济是以消耗一定的物质资源并且排放一定的污染物为基础的。我们发展海洋经济大致可以经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单纯的向海洋索取,这一阶段随着捕捞技术的发展而使人与海洋的关系变得逐渐对立,其中最显著的问题就是过度的捕捞使得部分物种消失,这种对于海洋大型鱼类和海洋哺乳动物的影响尤为严重;第二阶段就是人类采用技术手段,激发和扩大海洋的生产力,这一阶段随着人类对于海洋的物质的过度投放和消耗,海洋资源出现区域不平衡,导致生态和环境问题突出,最为显著的问题就是水体富营养化和污染,导致海洋中的个别物种发展难以控制,比如赤潮,微塑料等问题,前者会造成渔业等出现减产绝产,而后者可能更像个定时炸弹,我们还没有彻底研究其危害。
目前,我们正认识到前两个阶段的问题,并向第三个阶段进发,那就是最终希望真正了解海洋并与之和谐共存。我们已经开始认识到海洋环境承载力研究的重要性,但目前来看,我们现有的技术依然不到位(PS:实际上我们对于土地环境承载力的研究也是刚刚处于起步阶段),一是对于环境问题本身难以像实验那样进行极限研究,既因为影响一个水体的环境承载力的影响因素非常多,也因为不同体量级的水体,面对干扰条件结果会相差绝大,极限测试的实验数据只具备参考价值;二是我们对于承载力的研究和评价方法仍在探索之中,更多的是引用土地或其他的一些评价方案,比如计算协调度、构建耦合模型等方法,但目前多数只是在探讨生态与经济系统的关系的阶段,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所以目前更适合脚下的路就是渔业增殖。渔业增殖是一个较大的概念,早在10世纪末我国就有将鱼苗放流至湖泊的做法,可以说是最早期的渔业增殖概念。但以增加商业捕捞渔获量为目的则是因为近代捕捞技术发展,自然生长无法满足大规模的捕捞,美国、加拿大、俄国及日本等国家实施开始对大规模的溯河性鲑科鱼类实施增殖计划。到1900年前后,增殖放流种类增多,包括鳕、黑线鳕、狭鳕、鲽、鲆、龙虾、扇贝等。1963年后,日本大力推行近海增殖计划,称之为栽培渔业(或海洋牧场),就是我们所熟知的虾夷扇贝等无脊椎种类,增殖放流种类迅速增加,再往后更是进行了人工鱼礁的建设,这些种类在近岸短时间都产生了可观的商业效果。
但我国现代增殖作业在文革后进入大力发展经济阶段结束后才开始尝试,规模化活动更是近一二十年才大力推进,采取对特定种群实现增殖目标的方案,但这些基本上都属于渔业增殖,而非资源恢复意义上的增殖;在对世界海洋渔业资源数量波动的调研后,我们不得不承认,自然界的海洋资源恢复是一个复杂而缓慢的过程,所以当下我们采取一类一定的精准单向措施来保证增殖目是不得已但极为靠谱的行为,毕竟,有存有取才叫银行,而海洋不是“水下印钞厂”,小小的扇贝跑了是小事,但留给子孙后代的环境是大事件。
至于更全面性的水生生物的资源的保护与开发,没有更多的经验,仍需要更多的石头才能支撑我们摸着走完更远的路,到达我们想要的那片“海上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