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教授手臂上的屏幕显示的时间的小时位，从19，变到20，21。当变到23时，门外传来了小芳的声音：

“主人，熬夜对身体不好，您该睡觉了。”

“知道了，你退下吧。”

杨教授终于停止了敲击代码，保存关机后，他身体往后一仰，打了一个呵欠。又慢慢走向床，被子不掀开外套不脱掉，就这样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杨教授的脑海里却出现了这样的话：

“我们最终却来到了这样一个世界。一个我们的劳动微不足道，我们创造的价值可以忽略不计的世界。一个我们对物质和精神的需求永远可以得到满足的世界。一个我们活着却失去了我们活着的意义的世界。我们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传递我们的核苷酸序列的本能的世界。人们在这个世界彷徨着，不知自己将要走向何方，又不愿意倒退回去。于是人们欺骗着自己，用感官刺激麻痹着自己的神经，生活在一片花天酒地里。”

杨教授记得这是树仁的著作里的话。

杨教授又不知不觉地想起了自己今天送物理学家回家时的情景，想起了那些酒客的丑恶嘴脸。

杨教授又想起了郝老板。他对郝老板没有太多的好感。杨教授并没有讨厌郝老板位高权重掌握着交换机却用它开辟暗网为自己谋求私利等行为，杨教授讨厌他三妻四妾的生活。据一些人在互联网上的八卦，郝老板公开的妻妾就有11个，和他发生过一夜情的女性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从今天来看，郝老板最宠的恐怕就是薇薇了。他竟然敢当着薇薇的面和自己交易非法书籍和政府公开软件。

郝老板总是会让杨教授想起自己曾经的妻子。杨教授想知道自己当年的现在妻子究竟过的怎样了。她在是几年前就离自己而去了。当时她就只留下了一封书信，书信内容很长，杨教授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大致内容就是我很感激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幸福，但是这个时代已经不再需要你们了，你们已经被这个时代抛弃了，你的辉煌已经属于过去了不能再给我幸福了，我决定离你而去去找一个能够给我幸福的人。

杨教授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那是一种复杂的莫名的酸楚。一般人在经历酸楚心痛的事情后时恐怕会大哭不止，但是杨教授没有哭。杨教授并不是坚强过人或者对自己得妻子也已经失去了感情，他是实在哭不出来。当时他只能躺空荡荡的双人床上辗转反侧彻夜不眠。睁开眼睛时自己感到难忍的疲倦。闭上眼睛时妻子和自己相处这些年来两个人经历的点点滴滴却立刻涌上了心头，浮现在自己的眼前。心头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喊着“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杨教授那时甚至还幻想过某些影视剧里才出现过的情节，也许自己的妻子只是给自己开一个玩笑？也许她很快就会回来？但后来他得知，自己的妻子已经跟别人生活在一起了，对方是一个握着不小的权利的人，有四房妻室，和自己曾经的妻子甚至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杨教授彻底绝望了。

杨教授那晚想到了自己的青年时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心痛。那时自己上高中，自己一直苦苦追求一个女生，做了不少傻事也闹了不少笑话。女生因为自己的近乎愚蠢的行为和低情商对自己失了兴趣。真正让杨教授心痛的时刻是杨教授看见那个女孩和另一个男孩两个人靠近着一起行走在昏暗的操场灯光下的那一刻。那一夜，他也是彻夜未眠。

可是一切都过去了。这个时代终究还是来了。自己已经置身在这个时代了，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没有生活在这个时代重要了。

当年的杨教授觉得自己生活在这个时代里，就算是妻子离开自己又有什么呢？自己照样能过得衣食无忧。

可是后来，杨教授所在的大学宣布辞退大学内的助教，并且将助教全部换成机器人。大部分助教们没有意见，毕竟自己不用再工作可以安心享清福了，只是内心有些失落。没过几个月学校又宣布将取消教授们的讲课任务，教授们没有意见，毕竟不少大学教授们认为大学教授的主要任务是进行科学研究而不是教课。可是再后来，学校方面又宣布要将科研工作交于教授和机器人共同进行。教授们有些不乐意了。直到有一天，学校宣布辞退所有教授。

教授们不同意，向学校和政府提出了抗议。但是随后政府和学校就把一个他们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摆在他们眼前：机器人做科研的速度比他们更快。当时杨教授想起了多年前人工智能进入人们的视线后的一件事情：人工智能曾经从一堆看似没有用的实验数据中得到了实验成果。从那时期，杨教授就开始担心会不会有一天人工智能抢了他的工作。

教授们最终在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地选择了退出科研领域。

与此同时，大规模的失业也出现了，人工智能抢了所有人的工作。

热爱着自己的职业的人们心有不甘，但是他们都知道，自己并不是人工智能的对手。于是那个时候出现了一些小的团体，这些团体会去继续不求回报的做着他们曾经的工作，一边一边继续地熟悉着自己掌握着的技能。

但是全球的趋势是，人们掌握的手工技艺正在大规模的消退。政府意识到了这些事情，决定给予这些小团体相应的政策支持。在这个钱不值钱的时代，能让人们关注这些技艺的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增加他们再媒体上的曝光率，把他们捧红。

一开始这样做确实起到了效果，有更多人为了在电视上多露一面开始重新拾起自己的工作。但是时间一久，人们就渐渐审美疲劳了，不再关注他们了。

最初的那些人，本来是为了保护这些技艺才自发组织形成团体。但是经历过几年媒体曝光洗礼后，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初衷。人们的关注消散了，他们的这些小团体也随之解散了。

一开始就有人分析说真正能够传承这些记忆的是那些潜心热爱的默默无闻的人，增加曝光从长远上看可能会起到反作用。他们的预言实现了。

“人们都不看了，操那个心费那个事又能干什么？不如好好回去享清福。”

而杨教授就是算法设计、程序优化和编程技术的默默无闻的人。也许是做多年科研默默无闻惯了，他得以保存这些技艺，政府也给他分配了好的住所：鳏舍。鳏舍多年前是杨教授的私人别墅。

后来的几年，人们开始思考自己的存在的意义，思考许多问题。神仙一般的生活并没有让当时的社会稳定多少，人们变得无所事事，开始变的神经脆弱，开始变的喜欢闹事，开始做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很多人现在已经不愿意回忆起那些日子。但是那些日子给这个世界造成的疮疤依旧保留着，其中就包括如今的鳏舍：从别墅到三个又宽又大的公寓楼。

“这房子最多还能在住10年，十年后估计就是危楼了。”105住的曾经的建筑学家说。“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人怎么想的，虽然盖的宽大看起来华丽壮观，但是热胀冷缩的力量会让这么庞大的楼变的脆弱，最后将它摧毁。”

再后来，就是今天的社会的模样。人们把自己麻痹在酒精，游戏和无聊的事情上，变得懒惰颓废，没有志气。政府已经没有力量让人类世界充满生机了。人们开始自杀，而这政府只能投入大量的资金在游戏和影视行业的发展上。杨教授还因此得到了今天的工作——协助机器人们进行游戏开发和影视制作。

杨教授感到了一股莫名的悲哀，这情绪有时甚至强过了自己痛失所爱时的悲痛。

“世界上再也没有阶级了，没有种族之别了，没有贫富之别了。这个世界再也不需要靠我们人类的劳动来维系其发展了。那么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当认识自然和改造自然的任务都可以由计算机来完成，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杨教授问过别人这些问题。第一个人回答说：“管那么多干嘛？放着游戏不打刺激的大片不看整天净想些没用的，我看你们这些搞研究的……尤其是得过什么奖的就是爱整天瞎胡想，你该不会是年轻时候读书读傻了吧。你看你读那么多书有啥用？什么读书改变命运，过时了，政府说的对，有些书在这个时代就是精神毒药。来来来，联机打一盘给你解解毒。”

杨教授问的第二个人的回答和第一个大同小异。

第三个人说：“你怎么会去想这么可怕的问题，把它丢在一边不好吗？”

“所以就打算一辈子逃避这个问题，直到死都不明不白？”

“我不愿想。这个问题是一个毒药，估计只有你这种中毒中到头晕的人才会问。”

“可是逃避这个问题才是真正的中毒，不是吗？”

对方没有回答。

“看着我的眼睛。”杨教授硬是把他的头给扭过来，盯着他看。“我们不该逃避这个问题。”

对方愣愣地看着杨教授。随着时间推移，恐惧从他的眼神里流淌出，起先是像溪流，慢慢地变成江河，最后化为汪洋，恣无忌惮，让他身体抽搐战栗不能自已。

最后，对方的神情终于化为了释然。

“我想答案大概是这样的。”对方冲杨教授笑了笑，然后猛的把头撞在了墙上。

杨教授没能及时拦下他。

他的额头留下了约莫四分之一个巴掌大的伤口，鲜血从里面往外喷涌，像是被人凿开了一个口的大坝。

杨教授赶忙为他包扎止血，他手臂上的智能设备也在伤口出现的第一时间发出了警报。1分钟后，两个脚上装着轮子的机器人赶到现场，为他做伤口处理，把他带走。

手术比较成功，骨骼碎片没有伤及大脑。但是杨教授后来听说在他意识苏醒后，他就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果刀，一刀插进自己的喉咙，切断气管颈动脉并伤及脊髓，彻底结束自己的生命。

杨教授之后就没有问过别人这个问题了。

当今天物理学家问他同样的问题得到他的不知道的答复后，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就拿放在桌子上的空啤酒瓶，准备使劲抡向自己的太阳穴。但是杨教授拦下来他。

“咱别冲动，这个问题不急，咱慢慢想，总会有结果的。”

“你觉得会有吗？”他苦笑着。“我等不下去。”

“相信我，一定会有的。”

杨教授醒了。

杨教授看了看手臂上的屏幕，现在是凌晨三点半。

窗外的雨声不断，但已没有了雷声。大雨滂沱，山坡石板被雨水洗刷的声音不断。窗外的天空在城市过强的灯光的照射下变成了暗红色，像是鲜血滴在了天幕上。

杨教授坐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呵欠。接着就下床走到书桌旁打开了电脑。

杨教授走出了自己的房间，走向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洗脸。

“教授您的睡眠时间太短了，这样会影响您在白天的精神状态，长此以往会引发一系列的精神疾病的，您最好还是再休息一会。”

“谢谢你小芳。”杨教授拿毛巾擦了擦脸。“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熬夜了。”

“最新消息，政府职员郝某因涉嫌用政府软件与他人交易禁书，已被警方逮捕并被判处无期徒刑。相关涉嫌此案的人员请在听到消息后于半个小时内到政府部门自首，我们将宽大处理。”

杨教授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从里面反锁上门。

杨教授又打开了代码编辑软件。

“还有最后百分之零点零五，差不多五千行代码就能搞定了。”杨教授想着，又动起了手。

但是偏偏在这时候，门外又传来了小芳的声音。

它的声音变得严肃了。

“杨教授，您好。您因涉嫌与他人交易非法软件和管制书籍，目前已被警方通缉。请听到消息后于半个小时内去警察局自首，法院将对你进行宽大处理，请不要逃跑，否则您将被政府在全世界范围内通缉，全球卫星网络会对您进行精准定位，警方会逮捕你并在你的罪名上加上畏罪潜逃。如若在家中等待，您讲不能享受到自首的宽大处理特权，请慎重考虑。”

杨教授没有理会她，他打开了书桌前的一个按钮，然后关掉了手臂上的智能装置的网络连接，并且启动了某个应用程序。

只见一时间，杨教授的手指竟然在键盘上敲击的极快，快到人的眼睛在看清了他敲的一个按键后就看不到他下一个敲是哪一个的按键。如果有打字软件进行统计的话，杨教授的输入速度可以达到一秒钟60-70个字符。幸好电脑的性能足够强大，不然可能会把电脑的系统弄崩溃。

桌面上的代码飞也似地生成出现，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像摩托车发动起来时发出的急促“嘟嘟”声。杨教授尽力控制自己敲击键盘的力度，因为可能会把它敲坏。

15分钟过去了，门外传来了又小芳的声音：

“杨教授，您还有15分钟的时间，请您慎重考虑。”

杨教授的敲击的速度更快了，似乎是心急了。

又过了7分钟。

“完成了！”杨教授停了手，开始保存代码并开始编译代码。杨教授心惊胆战地看着屏幕，生怕它会突然蹦出来几百个bug提示。

2分钟后，编译成功结束并没有出现任何的bug。杨教授激动得要跳起来了。

但门外又传来了小芳试图开门和说话的声音。

“杨教授，您企图制造社会动乱的阴谋已败露，我们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请您开门后跟我去自首，倒计时十秒若不开门我将强行破门将您逮捕。”

“你真是政府派来的一双眼睛。”杨教授冷笑着。“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小芳。”

“十！”

“九！”

……

“一！”

“咚！”

清晨5点整，薇薇和几个机器人闯进了鳏舍里。薇薇腰间别着手枪，在毛毛细雨中威风凛凛地往前走，后面的机器人就像小弟跟大哥一样跟着女警察，走向一栋107。

“执法者指纹！验证通过！”

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