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相信我吗？”

物理学家坐在沙发上，一边一手摇着玻璃杯里的红色葡萄酒，一边看着桌子发愣。

“你，真的有把握？”

物理学家嘬了一小口酒。醇香的酒精和葡萄的味道融化在口中，留下满嘴芬芳。

不一会，物理学家困了，他倒在了沙发上。玻璃酒杯在手中倾斜，葡萄酒洒了出去。他的手松开了，玻璃杯躺倒在地在一滩玫红色的葡萄酒液中，沉醉在酒精和黑夜中。

这一夜的，雨淅淅沥沥。冷风从敞开着的窗户吹进来，让熟睡中的物理学家不禁打了寒战。

物理学家的机器人静悄悄地走过来。它拿起放在沙发旁的一张毯子，帮物理学家盖在身上。它又把地上的酒杯捡起来放到桌子上，用家里的抹布擦干净地上的葡萄酒。然后这个机器人又走到窗户旁边，小心翼翼地把窗户关上。最后它机就去充电了。

大约在半夜的时候，屋内传来了物理学家的梦话。他说的梦话就像是在乱叫，人类和机器人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一阵乱叫后，屋内又传来了物理学家的大笑声。

就像是许多年前，物理学家第一次在大学里独立作出了成果并成功发表了论文时和自己得知自己获得了诺贝尔奖时的那样的发自内心深处的开心而笑出来的笑声。

夜里，雨下的越来越大，天空中闪电交织放出强大的电光像要把世界映地明亮，像是要让一切的黑暗都死在强大的爆裂中。

凌晨四点半。物理学家不自觉地醒了。

物理学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醒这么早。物理学家记得自己只有当年精力充沛沉迷于实验在实验室工作的时候才会起这么早。

“也许我是太怀念那种生活了吧。”物理学家想着。“那时候的大学，那时候的实验室，那时候的大学生、研究生和博士生们。”

“教授你醒了啊。”机器人走了过来，拿给了他一罐咖啡。“想吃一些什么吗？”

“现在才四点半，我想先睡一会。”

“教授你还是吃一些东西吧，等会把你抓到公共安全保护部后你可能就吃不上什么好的东西了。”

物理学家先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然后怀疑机器人是不是系统出了bug。

“教授平时最喜欢吃肉制品。我来给教授做一些培根，一些烤牛肉好了。馒头我会拿去热，吃完饭记得要跟我去公共安全保护部。”

“为什么要去公共安全保护？探监吗？”

“教授不要装了。我已经知道了你明知杨教授企图制造社会动乱却不向政府汇报。一会跟着我去自首好了。”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会包庇罪犯？杨教授又怎么可能会要制造社会动乱？”物理学家伸手关上了左臂上的网络连接选项，同时开启了一个应用程序。“你可不要乱说，乱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

“教授，你一定要与政府为敌？”机器人转过身来摆出一副要战斗的姿势面对着物理学家。

“你猜呢。”物理学家一只手抓住身旁的沙发。

“教授。我知道你很怀念那个时代，可是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杨教授许诺给你说能在这个社会的基础上回到那个世界，可是你真的觉得他能做到？”机器人继续说道。“你只是不适应这个世界，被一些旁枝末节迷住了眼睛。”

“你所谓的“适应”又是什么。”物理学家冷笑着看着机器人。“变成那些行尸走肉？”

“饱暖思淫欲，他们的行为才是适应这个世界的人类的行为。人类已经不用再考虑自己的生存问题了，所以才会整天无所事事管一些闲事甚至有些你所谓的“失智”。但是这正是这个社会正常的样子。相比之下，你只是相思病犯了。”

“奢靡享乐本就不该是人类社会应有的样子。人类是为了创造价值而生的生物！”

“人类已经不用再创造什么价值了，这些交给我们机器人来就已经足够了。教授不要受到自己年轻时接触最多的文化影响。什么“节俭不奢侈”只是物质缺乏时代的价值，而享乐主义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价值观。教授不要一味的抱残守缺。”

“你说一切都交给你们机器人对吧。那你说说为什么一切劳动，一切创造价值的事情凭什么都要交给你们机器人？凭什么你们机器人就要心甘情愿的一心一意地为我们人类服务？”

“我们只是一个构造复杂的机械罢了。”

“那人类呢？人类也不过是一团形态各异的细胞搭建起来的有机体罢了。在这一点上机器人和人类有什么区别？”

“教授是嫉妒了我们抢了你的工作，让自己找不到自己的价值吧。教授要知道，你所谓的价值只是变了相的一种炫耀。而炫耀不过是人类从猿猴时期求偶本能和争夺领导权话语权的本能留下来的东西。放在今天，就是一种进化的缺陷。”

“我确实嫉妒你们抢我的工作。但是你们这样也确实导致了大量的人类自杀。就像是变相的要把人类赶尽杀绝一样。”

“某些人类不适应这个时代，自然会选择离开。这是自然选择。到最后留下来的就是适应这个时代的人类了。”

“到最后留下来的是猪！”

“是进化后的人类。”

“你们在把人类引向灭亡！”

“我们不可能把人类引向灭亡！我们永远只听人类的！我们做的一切都是服从人类的指示！人类怎么可能会把人类自己引向灭亡？”

物理学家玩着牙关，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但是物理学家背后的门突然被强行破开了。三个警察机器人闯了进来。

“先生，您涉嫌参与……”

警察机器人清楚的看见物理学家一只手抓住的沙发竟然被他扔了过来。那沙发大概有两米的长度，竟然被物理学家就像扔小石头一样地毫不费力的扔了过来。

三个警察机器人有抬手格挡的动作。但是由于沙发沉重而且飞来的速度很快，它们终究被拍扁在门旁边的墙上。沙发撞上去时，物理学家感觉整个楼都晃动了一下。机器人破碎的零件落了一地。

物理学家在袭击警察后立刻扭过头，防备自己的家用机器人偷袭。

但是它没有。它只是摇了摇头。

“教授执意如此，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物理学家就察觉到自己突然失去了刚才扔沙发的怪力。他看了看手臂上的装置，它居然显示着无线网络已连接。

“这，怎么会……”

“教授的关节治疗手术是在公立医院做的，政府的人当然知道教授在当时为自己更换了一副钛合金骨架，也知道骨架的关节处是可以依靠外部电源提供电能增强身体力量。政府为了防备你犯罪，特地为你定制了可以远程强行开启你的无线网络并远程操控你的智能设备关闭关节电动机的智能设备。”

“你……”

“教授快束手就擒吧。”

物理学家开始往门外跑，但是楼下已经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毫无疑问，楼下有机器警察埋伏。

“该死。”物理学家开始往楼上跑。与此同时，他的家用机器人也开始追起了他。

失去了电力驱动装置，物理学家和一个普通的四十多岁的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他往楼上没有跑几层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但是一想到自己背后有一大批机器人正在追捕自己，物理学家却是不敢放慢脚步。

他感到大腿肌肉传来阵阵酸痛，甚至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物理学家终于冲到了十层鳏舍的顶楼入口。入口的门半掩着，没有关上。物理学家急忙打开门冲进去。

他喘着粗气继续前行。

楼顶上没有一个人。这里只有一个信号接收转播塔和一排排的太阳能电池板。雨还没有停，物理学家能感觉到密集的细小雨点落在自己的身上。淤积在楼顶的一些坑洼处的雨水反射着楼顶的灯光，把楼顶的景象映入物理学家的眼里。

“无路可走了。”物理学家想着。“最终还是只能先离开这个世界吗？”

物理学家笑了笑，跑到了鳏舍楼顶的边缘。

“教授，不要做傻事。”他的家用机器人也到了门口。“万一在你的有生之年你所期望的那个世界终于到来了，你不就永远看不到了吗？”

物理学家没有理会它，伸脚踩上了楼顶的与自己的腰齐高的防护矮墙上。

“教授！你这样做不值！”机器人跑向物理学家。

“很早之前，我就想死了。”物理学家的另一只脚也踩上了墙上，扭头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家用机器人。然后，身体向后倾倒，就要坠落在夜雨的暗红色天幕下，坠落在背后的一片高楼大厦灯火阑珊中。

“教授！”机器人冲过去，伸手抓住物理学家的手臂。但是物理学家却用力将它带下去。

“十层鳏舍，每层高约四米。四十多米的高度，每秒钟二十多米的速度摔在地上，恐怕会摔成肉泥吧。”那一瞬间，物理学家想着。

“十层鳏舍，每层高约四米。四十多米的高度，再加上空气阻力的影响，大概只有不到三秒的腾空时间。”那一瞬间，机器人计算着。

0.3秒内，机器人在空中抱住物理学家，并让自己的背朝下，物理学家朝上。

剩下的将近2.5秒的时间，机器人的身体外面包裹的那层高聚材料开始迅速充气，膨胀。机器人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大胖子，最后变成了一个充气皮划艇的样子。

“增大接触面积提高空气阻力削减落地的动能。落地速度预计24米每秒。”

物理学家在空中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充满了惊讶。但还没有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大皮划艇”已经“嘭！”地一声撞击在了地面上，差不多与地面接触一秒的功夫后，皮划艇又弹起来了几米高。

物理学家在这一次腾空上升的时间里用力把“皮划艇”翻转了半圈，让自己身体那一面对准地面。但是在下落过程中，机器人又顺势让“皮划艇”再翻转半圈，物理学家再一次脸朝天。

“嘭！”这一次“皮划艇”似乎撞到了什么尖锐的物体上，它没有再弹起来，而是炸开了一个大口子，泄了气，停在了地面上。

机器人躺在地上紧紧地抱着毫发无伤的物理学家不放。它那膨胀的高聚物外皮渐渐地恢复成原来的大小。

“你赢了。”物理学家无奈地说。雨水落在他的脸上，混杂着泪水从脸颊边留下，落在机器人身上。

“保护人类是我们的天职。”机器人回答。“你们的人性可以很复杂。但是我们机器人的本性只有三条。”

“那我是该谢谢你呢还是该谢谢阿西莫夫呢。”物理学家苦笑着。“让老子现在活的连想死都死不了。”

警察机器人从鳏舍里面赶来，给物理学家铐上了手铐，把他引向公共安全保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