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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狡兔死
今年是凌楠在榕城高新科技监管局法律界定中心基因工程类上班的第五个年头,当年的基因筛选危机,人们总是认为是某位越界的疯狂科学家搞出来的大新闻,所以对此类问题的权威法律界定的要求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凌楠在来这里上班前完全没有意识到居然会有这么多在法律边缘线上下危险行驶的实验团队,他们对于基因改造的追求总是充满了狂热。有想通过生殖细胞寄生型微生物打破生殖隔离的,还有想要复活古代伟人的,还有想要通过3D干细胞打印技术打印人体还真的差点做出来的,据中心执行部的小王说,他们抓到这个疯子的时候他正在用自己的脑电控制训练那个躯壳打飞机。
“前方路段拥挤,建议绕行。”原本奉行节能主义的凌楠因为早上睡过了头好不容易开了一次车,但是显然今天注定是要迟到了。
“这肯定要迟到了。”凌楠小声嘀咕了一句,但也只好准备掉头往回走,没开多远迎面来了一辆拉着笛的消防车从旁边呼啸而过。“还好我没给堵进去。”凌楠万分庆幸地开上了去往中心的另一条路。
现在正是初夏,榕城在十年前作为高新技术特别区开始改建,新型的绿化技术成功地把原本受重工业荼毒严重的本地环境改造为巨型园林一样的格局。从利用的基因改良型绿色植物到立体型绿化墙,都是新型城市设计思路以及种植业技术革新的集中体现。
通过对种子的基因改良以及土壤、空气环境的标准化处理,各种类型的植物可以完全视为标准板块,从设计完成到绿色覆盖最快只需要一周时间。甲方只需要按照自身需要根据承包商提供的各种植物板块,在专业设计师的帮助下设计出需求的绿化布局,承包商则可以迅速根据甲方需要直接从苗圃提出所需要的植物完成绿色覆盖。这是凌楠刚上班时被界定中心视为成功的高新技术投入应用的经典案例。
“早啊。”王启钧叼着面包插着腰从大门旁边的值班室出来。
“早啊,你这是刚去后院操场跑完步?”凌楠摇下车窗冲他打了个招呼。
“不用停车了,头儿刚给我打电话说生物技术区那边出了状况,需要咱们过去一趟。”“你是执行部的你去不就行了,我一个蹲办公室的,出外勤怎么也轮不到我吧。”凌楠皱了皱眉。
“主要我觉得咱们科的外勤现场真的不适合我一个女孩子去。”凌楠表情万分严肃地看着王启钧。王启钧被这个表情唬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倒是凌楠先没绷住,“行行行,走吧走吧,晚上请我吃小龙虾。”
“刘老大说需要个更专业点的人去根据需求整理现场。”王启钧眉飞色舞地解释了一句。
“唔——这个天气在外边转转倒是比在办公室窝着强,刚好我最近天天看剧搞得肩不舒服,就当是活动活动了,那上车走吧。”
“等我把面包吃完。”
“听说是一个很厉害的做基因和分子生物学的教授,把自己实验室一把火烧了之后自己大头朝下从13楼跳了下去,摔得跟烂西瓜一样。”王启钧喝着牛奶饶有兴趣地翻着手机,“诶你看这是现场图片。”
“滚。”凌楠两眼平视前方腾出来一只手拍在王启钧脸上。
“不看算了,这可是内部资料,今天你也就是你运气好工作需要,不然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次这种场面。”王启钧若有所思地看着现场传来的图片。“这次叫你来估计是真的有什么大事。应该是那个教授留给学生的包括研究成果的遗书内容需要界定,具体的内容那边也不敢直接上传,到了再看吧。”
“你们好,是凌女士和王先生吗,你们中心的刘教授安排我在这边接待你们。可以叫我小何。”一个戴着白手套在死者坠楼点勘察的警务人员看到两人到了,便走了过来。
“你好,需要我做什么我会尽力的。”凌楠很自然地伸出手。
对方也没想到凌楠风格这么干脆利落,楞了一下也摘下手套握了上去。“没想到凌女士这么干脆。”
“我也没想到啊,何警官这么谦虚。现在都已经是大队长了还自称小何。”王启钧调笑道。
何舟眯起眼睛打量着王启钧“我再过十年还是在干这些活,你们这些搞生物的人再过几年要是还没进去那就肯定是大老板了,所以叫我小何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何警官可真有意思,咱们走吧。”凌楠很费解这几句话里有话的话,也懒得去琢磨。
“这边请。”何舟便带着两人走了。
“我听说过他,这个人好像特别不喜欢我们界定中心,总认为我们影响他们工作,每次开大型会议都强烈反对界定中心直接勘察现场,所以原地不动了好多年。”王启钧跟在后面凑过来冲凌楠小声说。“不过他今天对我们倒是挺客气,难不成是看上你了?”
“我觉得还有可能是看上你了,你难道就这么闲吗?”凌楠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接他的话茬。
“不用,我们执行部向来不负责尸体,要看也是你待会去看。刘老大吩咐过了,教授的历史文章你暂时不用管,他在亲自审核。”王启钧嘿嘿笑着。
凌楠手伸到背后冲着活蹦乱跳的王启钧比了一对中指。
“这里是会议室,石教授的几位学生在里面等着,石教授在自杀前向自己所在的课题组公邮发了一份遗嘱,具体内容需要你们二位专业人士来进行鉴定,如果有问题可以问他的学生。另外,实验室的现场虽然因为大火破坏严重,但是实验室的原构造的模型马上就可以送过来,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二位看完遗嘱后请尽快到现场,我们的专业人员也会协助二位的。”何舟拉开门请二人进去之后便带上门去找自己的同事。
“界定中心的人我已经接到了,待会再陪他们再转转整理好了报告咱们就收工。”
“我看未必。”靠在走廊的一个警员十分无奈地摇摇头。“还是得看运气,不知道他们得有多少问题。”
“现在上面是不允许高新技术工作人员牵涉的案件中的技术资料的丢失的,所以死命令在这里,我也没办法啊。”何警官摊了摊手,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我去外面抽根烟,兄弟们别着急,啊。”
已经过去很久了,何舟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把那一晚的事情在心里压得足够深了,可是今早听到石澜秋三个字时,那些天的回忆却像榕城七月的暴雨一样把自己砸得晕头转向。他点了颗烟,也不抽,只是盯着指尖盘旋的青烟。
山火…………烧得可真干净
可怜何宜斌机关算尽,到头来还要我给他收尸。
经过长达两小时的问询,以及刑侦人员的汇报。二人终于知道了事件的整个过程。昨天晚上,石澜秋在大约九点进入实验室,以实验室安全排查为由遣散了加班的学生和研究员,随后一直在实验室内走走停停一直到凌晨,整栋实验楼的人员都基本离开之后,通过自己权限所有的危险品库钥匙提取了2升酒精后到实验室放火后跳楼身亡。
“所以你们的研究内容到底是什么。”王启钧拿着录音笔认真地问道。
“这个是涉密的内容,我们真的没办法告诉您。”这是石澜秋的大徒弟梁凡,语气始终是不卑不亢的,让两人始终觉得很头疼。
“对,而且这些内容和我们是利益相关的。”二徒弟徐鑫磊看起来很木讷,推了推厚重的眼镜,慢吞吞地说道。
“这里是工信部直批的承诺书,你们可以看一下,我们将来对你们的研究性质做出的审核结果也会直接关系到你们能不能继续做这些项目喔。”凌楠从包里掏出来一份文件丢在会议桌上,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三个人。
“其实就是……就是我们发现了中心法则的新成员。”
嗒——凌楠手中的玻璃钢笔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与此同时,得到凌楠和王启钧同意的警务人员开始对已经被大火破坏得面目全非的现场
进行勘查,所有有储存功能的设备已经被石澜秋提前捣毁,文字档案以及实验记录本都被完全烧毁,其他的实验设备和仪器也大都损坏严重。
“就这么写吧”何舟走出现场摘下了口罩,“死者生前已经把相关研究资料完全销毁,现场没有发现可利用的相关数据资料,具体内容有待相关专业人员进一步勘察。”
“行了,留两个人陪我在这值班,其他人先撤吧。”何舟又点了支烟,一个人到了天台看着已经暮色四合的榕城,站在石澜秋的坠楼地点旁边看着地上圈起来的白线,陷入了沉思。
二、分裂
“监控里显示石澜秋在纵火的过程中,是先破坏实验设备,然后小范围地生火烧毁纸质的实验记录本等相关资料,然后才开始大面积纵火,你看,他在最后放火前这段时间内出去了一次,大概用了三分钟的时间,回来的时候手里也并没有多出什么东西。”王启钧一手指着监控录像,嘴巴啃着另外一只手的大拇指骨节。
“是去上厕所了吧。”凌楠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在三位知情人愿意配合之后,凌楠神情恍惚地整理他们的研究内容和成果一直到现在,“我总觉得我得尽快报告给老大,小王你知道他们的研究有多么恐怖吗,我觉得整个生物界都有可能被颠覆。”
“等早上吧,老大本身就神经衰弱,你这一个电话打过去他还活不活了。”王启钧伸了个懒腰揉揉脸。
“我去上个厕所,你接着看。”凌楠扶着腰站起身。
“在这种时候去上厕所,总显得有点……滑稽?”王启钧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确实是去上厕所了,”何舟也走进了监控室,冲往外走的凌楠点了下头。“我们认为死者的这种反常举动一定是有其原因的,所以对死者临死前的行动路径进行了细致的搜查,发现在走廊的实验室门牌后面有一个暗格,但是我刚刚去找发现是空的。”何舟递给王启钧一杯咖啡,王启钧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接了过来。
“我猜,那个东西你们到现在为止并没有找到。”王启钧盯着屏幕抿了一口咖啡。
“走廊监控显示,死者在离开实验室去厕所的过程中,从暗格里拿了什么东西后直接去了厕所,然后在厕所里待了一分多钟后直接回到了实验室。”何舟从旁边拉过来一个椅子在王启钧身边坐下。
“可是验尸报告显示死者有心脏病特征,而且血液中检出有药物成分,肠道里也有未完全消化的胶囊残片,所以我们认为死者可能只是心脏病突发出去吃药而已。我们也问过死者的学生,他们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专门放药的暗格,在死者死后是他带的那位硕士,名叫宋小川的,你们之前也见过的那个,把这些东西收集整理了之后交给了警方,我们又走正规程序交给了你们中心技术部的工作人员,就在三分钟前他们告诉我并没有发现异常。”
“何警官,我想问你个问题。”王启钧突然转过来,以一种十分正式的表情对着何舟。“你之前,和石澜秋打过交道的吧。”
让人讨厌的陈述句。
王启钧又接着补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几年前石澜秋的一个学生再你管事儿的地方失踪了,那个时候,你应该跟石澜秋见过的吧。现在你一口一个死者地称呼他,总让人觉得……有点刻意。”
何舟没有马上答话,眯着眼睛跟王启钧对视着。咖啡还在冒着热气,王启钧搭在上面的手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凌楠看气氛不对,马上忙着打圆场:“他这人说话没头没脑的,何警官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何舟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笑容说着:“没错,我确实不喜欢石澜秋这三个字。不过你们要想从我嘴里挖出点什么,至少得拿出点干货来。这个案子我宁可不破,也不能交给废物。”
“我当初怎么安排你的?说了不要招他不要招他,现在人尥蹶子不拉套了你没戏唱了跑过来找我。你当我谁啊?全能真主还是观音菩萨啊?”刘老大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躁,指着王启钧就是一顿骂,“你先站一边反省去。”
接着,刘老大抚着额头喝了口茶“凌楠你直接汇报一下情况吧。”
“好的。”凌楠打开中央投影仪,背对着老大冲王启钧耸了耸肩,大意就是:自作业不可活我也救不了你,所以安静如鸡积极工作是你唯一的活路。
“之前有报道发现生物体内存在有新的核苷酸,这就意味着有除了DNA和RNA之外的新的核酸成员。他们大胆地推断出在传统中心法则中,DNA的上游,存在某种物质,可以指导除了DNA和RNA之外的新核酸的合成。”
“他们提纯出了那种物质吗?”刘老大还是一只手手撑着额头,双目紧闭,皱着眉头,另一只手焦躁地敲着桌面。
“参与到这个课题的学生的口述说是他们都不知道这个的提纯方式,石澜秋会把这种物质分给他们,而他们所做的工作主要集中在具体功能上。据报告来说,这种物质调控的细胞效应是同时促进细胞分裂和凋亡,而且神奇的是,这个调控可以做到十分稳定且平衡的加一减一。”
“那我其实还可以推测,在这种物质上游还会有更为本源的东西。因为实现这样精细的加一减一必然是在多细胞生物出现之后,那么在此之前呢?”刘老大饶有兴趣地分析着“加一减一是不是有可能是因为某种凋亡信号分子只有一个,在体内不断地传递呢?”
“有点意思。”刘老大每次聊到国际前沿的时候大概都会忘了手头上压着的乱七八糟的杂事,“我倒是想起来了,石澜秋有一年辞掉了一次三年一度的国际学术会议莫名其妙地跑到南方沿海的一个什么小城里见了个偷渡客。”
“这事儿您都知道?”王启钧看到刘老大心情似乎好了起来,立马过来搭话。
“石澜秋是咱这儿的重点关注对象,只不过你们组不负责他而已。”刘老大气已经消了,没闲心再骂王启钧“石澜秋不是什么干净人,上次出事儿是从【云梯】那边买了几个试管。这个什么提纯手段,我估计也不是什么说出来好听的。”
“当年他那个学生,失踪的时机刚刚好,刚刚好石澜秋的这个课题组开始了工作。所以我们使劲查了下那个学生,履历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但是查了这人的帐才发现,他失踪了之后,经费账户资金流动反而频繁了起来。主要的花销是出在了一家叫做云境的旅游公司上。这个公司也刚刚好就是那一年才创办的,公司注册法人的名字是一家担保中介租出去的身份证,没法查。公司目前主要管事儿的人叫张峰,是石澜秋的一个老朋友,之前对他的调查没发现有什么端倪,不过我听说云境昨天正式宣布破产,这个叫张峰的,昨天也莫名其妙地出了车祸,然后莫名其妙地被执勤的何舟救了下来,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所以目前接管张峰的询问任务的,也是何舟。”王启钧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吃白饭的废物,一股脑地汇报着,刘老大本身就上了年纪,听着这么一长串话,血压蹭蹭地往上跳,但还是耐着性子听。
“石澜秋有这么大胆子,敢用经费来搞这些小动作?”凌楠先忍不住问了句。
“他小心经营这么多年,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而且旅游公司这条线看起来已经是断了。那个何舟,古怪的很,谁都巴结不上他,石澜秋去见那个偷渡客的谈话资料,被他调走了,我们的人已经眼巴巴地看了好久了,请他吃饭他去了,一提这事儿,那姓何的小子就俩字儿,没门。”
“我觉得不用担心何舟会包庇石澜秋,因为他貌似,很不喜欢石澜秋。”凌楠补了一句。
“那他就是也在查石澜秋,而且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他查得比我们还要深的多。”王启钧也捏着下巴沉思了起来。
突然凌楠一巴掌拍在了他背上。
“小王同学,快发挥你长袖善舞的优势去套近乎啊。”凌楠挑了挑眉毛。
“我看行,反正人也是你惹的,这事儿,就当你戴罪立功了。”刘老大大手一挥,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三、会面
何舟自己一个人在档案室里对着档案架发呆。
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这样情绪失控了?
当年被程铠迷晕了丢到公交站算一次,去找石澜秋问人被他那副冷漠的嘴脸拒之门外算一次。
这次没像之前两次一样直接咆哮或者说拿拳头招呼墙,是不是算是进步了?
可是何舟知道,在那个人一脸挑衅的怀疑的目光下,自己确确实实被激怒了,因为当时石澜秋就是用这样一种目光,在自己的实验室,直接地问他安的什么心,一个警察连一个人都保护不了,在自己眼皮底下失踪。最后直接把他定性为废物,然后扫地出门。
可是石澜秋,根本不担心程铠。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完全无关痛痒。
但是和周并不能拿这一点指责石澜秋什么。只能从侧面正名,自己确实是一个废物。
他毫无反驳的能力。
他不能说,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他只想找到程铠。
原来自己只是无意识地迁怒而已,希望那位界定中心的小年轻不会生气。
何舟突然很想抽烟,右手两根手指无意识地搓动着。
“帮我调一下石澜秋的个人档案,要那种。”何舟冲管户籍档案的新来的小姑娘挑了挑眉毛。“另外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界定中心那边外联人员的名单,找一个叫凌楠的,联系方式回头发我一下。”
“嗯,我待会发您邮箱,还需要什么吗?”
“没别的了,好好干。”何舟冲人扬了扬下巴,转身去了自己办公室。
何舟在办公室里没头没脑地翻着石澜秋的档案。发现他的档案异常地……年轻化。
因为榕城是近些年才开启的详细档案计划,因为上面的某些专家说考察个人的生活经历可以对其犯罪风险及心理健康程度进项评估,所以事无巨细都得往上写,还在榕城的各个学校和事业单位安插了这么一个记录员,所有被突然横插一杠的单位人员都不约而同地表现对记录员的抵制,但是公安系统还必须得养着这些,人们所谓的八卦精。
何宜斌当年就是干这个的,A市那边的人明显经验丰富,好歹给了这些记录员一些明面上的工作,自己这片,上面管事儿的大概是个棒槌。
石澜秋年轻时候的纪录明显不应该出现在这些上面啊。虽说后来官方号召大家去补全某些印象深刻的生活经历,可是正常人谁没事儿会去找警察吐漏心声啊。
还真够劲爆的……石澜秋的初恋对象。
何舟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问号,站起身来对着窗外伸了个懒腰。
该打电话了。
凌楠接到电话后表示代替王启钧接受了何舟的道歉,并代替王启钧表示要请何舟吃饭,约在了一家高级餐厅。
“你要是敢让人家掏钱我回来就给刘老大打小报告。”凌楠开着车瞥了一眼一脸菜色的王启钧,“安啦,据我目测,你很快就能找到对象的。”
“不过我一直有个疑问啊,你说他一个警察,跟石澜秋八竿子打不着,怎么非要在他的事情上这么上心?”凌楠终于问了出来。
“你就完全没看出来?”王启钧十分颓废地瘫在后座上“那你就敢这么直接过来了?不怕被人当废物?”
“你一个大男人至于这么耿耿于怀的吗?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提过的,石澜秋在云梯那买的试管?”
“买试管怎么了?现在男的不育的还挺常见的啊。”
“石澜秋压根就没结婚,他哪有那么爱心泛滥突然想抱孩子回家养着。”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推测啊,推测!”王启钧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着空气强调着“何舟要找的那个石澜秋失踪的学生,就是石澜秋买的试管。”
“然后呢?”
“然后我觉得石澜秋估计不会在家里养着这些孩子,估计是在他的某些研究所里,所以我就托人给查了查,然后我还真让我找到一个……失过火的研究所,不过那边当年的一个保姆已经被咱们的人接到了,待会应该就会拿那个学生的照片给他认了,如果对的上号的话,这次见这位何警官,我好歹也算是有了点底气。”
凌楠笑了笑“别人都特地打电话道歉了,你就别在这斤斤计较了。”
“我也就是这么跟你说说而已。”
见了面,三人的谈话异常顺利。
何舟端着茶碗,十分平静且思路清晰地讲述着当年发生的事情,从他和程铠第一次碰面,到一起上山,再到最后失去意识。讲话的语气客观理智得像是上帝视角。凌楠和王启钧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打断一下他,问一些细节性的问题。
“我原本以为他只是个还没怎么经历过学校外面事儿的小年轻,没想到最后居然栽在他手上。”
凌楠和王启钧中间对视了几次,他们发现,这件事情的重要程度,以及该如何就程铠的问题和何舟交谈,都是很难马上做出决定的。
于是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那边来电话了。”王启钧在凌楠耳边说了句,随后便站起身。“我先去接个电话。”
“所以你查了这么久,都只是想找那个叫程铠的吗?”凌楠忍不住问了一句题外话。
“对,说起来挺逗的,可是找到他我又能问什么呢?”何舟这些年来第一次把这些事情全都说了出来,感觉身体被抽空了一样。端着的茶已经凉了,他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凌楠蹙着眉,对着录音笔整理着思路。
“走吧,那个女工看了程铠的照片之后,哗啦啦倒豆子一样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那边觉得信息量太大怕记不清楚,让我赶紧过去。”王启钧一路小跑回来收拾东西。“走吧一起去吧。”顺手拍了拍何舟的肩,“别一副老婆跟人跑了的样子啦,你不是对那个小年轻很感兴趣吗,去了就什么都知道了,走吧走吧,我去结账。”
四、罪已昭
“石澜秋真是个畜生啊,我那天都听到了,他要把我给害死啊。”刚到地方,三人就听到了里面女人的哭喊“要不是小凯那天跟他吵,我都活不到今天了啊。”
那保姆一手抓着纸巾擦着眼泪另一只手捂着胸口,桌边放着一杯水。
“这刚说到石澜秋要把她灭口那一段,刚刚在讲自己和老公私奔背井离乡的辛勤创业史,听着还挺带感的。”这边管事的也是王启钧熟识,“这大娘有表演天赋,你们抓紧问该问的,不然我估计得说到明天去。”说着又瞥了一眼这会儿正在抽噎的保姆“另外她有点心脏病,注意点循序渐进。”
“放心。”王启钧拍了拍管事的肩,然后对周围人说“你们先撤吧。”
凌楠神色复杂地看着何舟:“不管听到什么,别太激动,不然你就去外面听。”
“我还是去外边吧。”何舟很自觉地转身跟着旁人出去了。
大娘,您今年多大岁数啦。怎么可能啊,这看着这么年轻。嗯,气色也好。我妈她就天天不爱活动,现在三天两头腰疼腿疼,那都是在家窝出来的。
凌楠面无表情的看着王启钧跟保姆套近乎,此人深知和中老年妇女的谈话套路,那大妈也忘了自己艰辛的打工史了,这会怎么看小伙子怎么喜欢,差点又要给他张罗对象。
“带孩子哪有那么简单,我当时在这边给那个老畜生带孩子,我听说是试管,但是小孩看着一个个都还长得讨人喜欢。小凯是里边最懂事儿的一个。不过那个老畜生不让他们上学,请的有家教,他对外边说是自己收养的山区的小孩。可我们在手底下干活的都听说了,那是那个老畜生用的他爹妈的精卵做的试管。那这不是他自己兄弟吗?把兄弟当儿子养,你看看这人绝对是有问题的吧。”
“而且我还看到啊,老畜生给小凯他们三个戴那个什么……VR什么的头盔,孩子完事了又哭又笑的跟魔障了一样,我都得哄好久才能哄得睡着。后来差不多小凯十几岁的时候,老畜生把他带到自己学校里自己管了,然后那个他就要把我辞了,我在这干了十多年,虽说是觉着老畜生那人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一个保姆,没文化,胆子也小,要不是心疼小凯,我早就辞职不干了。那个老畜生给我结完最后一个月的工钱又多给了三万块钱封口费,我本来是准备回老家养老的,可是领走前一天就在听小凯跟那个老畜生吵架,我听得清清楚楚的,那老畜生不放心,怕我出去乱说,要做掉我。我一个没文化的听了这话吓得都要瘫了,不过第二天小凯亲自把我送到车站去的,要不然呐,老婆子我是真的活不到今天哟。”
“另外几个试管婴儿呢?”
“被老畜生喂药喂死了嘛。这三个孩子,每周都要吃一次那个老畜生弄的什么药,他说是提高免疫力什么的,可他从来都不让人碰的,要亲手喂,一个刚满月就被喂死了,老畜生还不给火葬,就埋在研究所院子里那棵树下面,我每次走过去还都要念两句阿弥陀佛的。另外一个六岁那年得了什么渐冻症,那个样子,哎哟我都不忍心看呐,一个小孩子,抬手都抬不起来,后来也不知道被老畜生弄到哪里去了。”
“你说报警?不敢的不敢的!他对自己亲兄弟都这么狠,我去报警,他这种人,肯定抓不进去的,那我可就要遭殃了。而且我回家那天,小凯也吩咐我了,让我不要报警的。”
“他就是把孩子当成白老鼠养的,天天还拿着个小本本,问我,问孩子,吃了多少睡了多久,小凯能平平安安长到现在那就是老天爷开眼呐。”
“不知道他死了我肯定不敢跟你们说的,我刚才听他们意思好像是说小凯失踪了是吗?那现在他人在哪呀,能找得着吗?”
…………
“派人去看一下研究所树下有没有婴儿的尸骸,查一下当年和石澜秋有合作的医院,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渐冻症孩子的下落。研究所的实验设备,和数据,能恢复多少恢复多少。另外……”赶来的刘老大接管了这边,“暂停石澜秋挂名的所有研究所,所有课题的开题报告集中起来交给凌楠她们部门处理,所有涉及到动物实验的实验记录全部收集起来也一并交给凌楠,先放着,等我回去再处理。还有……”刘老大使劲揉着太阳穴“带这个女工去警局申请寻人吧,那个叫程铠的。”
安排好了想到的一切,刘老大额头的血管还在突突地跳着。
好久没见过这么夸张的神经病了。
问完问题的凌楠和王启钧相顾无言,只好照着刘老大的安排忙了起来。
“何舟呢?”凌楠突然想起来什么,脱口问道。
“那小子去看那个叫张峰的证人了。”刘老大缓过来回答说,“给你们留了话,回头把记录档案一并发给咱们。都该干嘛干嘛去吧。”
何舟接到了那个电话,就没有心思再在这里浪费一秒钟。原本他听着,感觉却像是两个完全不想关的人,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那个女工嘴里描述的犹如超现实悲剧的主角一样的人和当年遇到的那个,爱笑爱说的大男孩联想在一起。
我一定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他这样想着,可是那个女工好像故意要提醒他一样,抱着程铠的照片哭个不停。
他想进去问问,程铠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他想知道这些年里程铠都在想些什么,他是怎么能够在那个晚上毫无顾忌地做出那种事的。
可能是女人的哭声太有感染力,何舟觉得自己的视线也慢慢地模糊了起来,他不敢去揉,身边站得都是人,只好使劲眨眼睛,可是那滴眼泪就是不肯乖乖地掉下去,挂在了长长的睫毛上摇摇欲坠。
这个时候刚好手机震了一下。
何舟连忙趁机揉了揉眼睛,把手机掏出来,往外面走了走。
“好久不见呀,警察叔叔。”
何舟不知道自己怎么接完这个电话的,程铠在那边说了一个地点,他凭着残存的理智让自己没有直接开车,而是打了个出租。
一路上,何舟都在想,自己等会要说什么,问什么。
可是又一转念觉得没有任何意义。
他一直在纠结,从他开始查石澜秋开始,义无反顾,要的是什么,一个说法,一个交代吗?
他在实习的那段时间里,算起来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何宜斌,一个是程铠。
可是就在那一个晚上,一个人死在了自己的算计里,另外一个当着自己的面,面不改色地烧了一整座山。
然而,这一切,他都还无处可问,无处可说。
就像是巨石砸进水里,除了心跳一样的噗通一声之外,再也由不得自己施力。
他脑子很乱,但是这一切一切的想法,都在见到那个人的一瞬间被清空得再无迹可寻。
“你来啦。”他说。
数年里印象中那个模糊的影子渐渐地和眼前这个人重叠起来,或许有那么一点出入,但是那也并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终于找到你了。
何舟听到自己坚定地说了一声。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