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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再见
“这么久了,你知道石澜秋一直在搞什么吗?”程铠问道。“这次还是我请客。”
何舟看着眼前的人,仿佛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变化,这些年岁月的流逝在周围同事身上已经被一点点往上靠的发际线和愈发粗糙的皮肤反复证明了。可是眼前这个人,好像还是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细碎的刘海半遮住眼睛,厚厚的镜片有点反光。
“他想长生不老。”程铠自顾自说着。“他那个人,精神有问题,三十多岁就已经天天在怕死了。他就一直在研究细胞衰老和凋亡,你应该不是很懂。”
“没关系你说你的就好。”
“今天我看到阿嬷被界定中心的人接走了。我就知道应该找你聊聊了。”程铠“石澜秋养着我们,是想让我们替他活。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我们和你那位不太干净的朋友聊天的时候,当时你想要报我的个人档案来着,被我打岔打过去了。如果你再去翻翻石澜秋的个人档案,你会发现,我们登记的生活经历信息是一样的。”
“我本来就觉得记录员这种想法不靠谱,哪有人能做到绝对客观地记录呢?”
“唔……”程铠没接这句话“没错,记录员被石澜秋买通了。我小时候被石澜秋用VR把他记忆里印象比较深刻的经历也全都体验了一遍。那个时候分不太清楚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他是个登峰造极的天才,在怎么活得更久这一点上。”
“除了你,他应该可以说是算无遗策了。”何舟接了一句。
“被你发现啦。”程铠嘿嘿地笑着,“他自己精神有问题而已,觉得自己的研究结果都是假的。一时接受不了打击所以跳楼自杀了,很合理。”
“我觉得犯了精神病的人应该不会在跳楼前去吃速效救心丸。”
“他吃的不是速效救心丸,是胶囊。哦,这是他的叫法,还记得平驿的长生不老药吗?就是那个东西。那个叫宋小川的,是【云梯】的人,我本来打算把这些害人的东西都毁了的,还是被他把东西找到带走了。”
何舟听得一头雾水。
“我知道这些年你学了点生物,也知道你这些年在做什么。”程铠狡黠地笑笑“不过,【云梯】这种东西你应该也不会听说。那是某位富翁发起的类似于“人类拯救计划”的东西,所有在研究过程中有困难的学者都可以向他们求助,当然,前提是过了他们的资质审核。如果过了的话,你基本上可以得到任何方面的帮助。当然,条件就是他们可以利用你们的研究成果去直接进行产品化的牟利。当年我没有被石澜秋的药给喂死,是因为【云梯】埋在石澜秋身边的桩子在暗地里给我换药,他们对石澜秋的药可是感兴趣的很。前段时间,他们和我合作得也很愉快,因为石澜秋已经彻底被他们给吓疯了,这正是我们都期待的结果。”
“石澜秋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怕死,但他束手无策。他三十多岁的时候,眼看着自己的研究并不能让自己长命百岁,所以才想着,把他的记忆种在我们身上,然后把我们也培养成他的学生,继续他的研究。其实仔细想想,这样看起来好像是能一直活下去。如果当年没有【云梯】的那个人,我现在倒真的有可能是另一个石澜秋了。后来找到了【胶囊】,他前前后后研究了快三十年,结果却证明了这个东西并不能为他所用,所以他选择自己把自己杀掉,这样看起来好像是战胜了死神,对吧。”
“那个药……”
“你肯定看过石澜秋那一年去海关见那个偷渡客的询问笔录了吧。那个逃兵,在附近的海岛执行任务的时候,发现当地的村民都成了雕塑,除了基本的生命体征之外,没有任何活动能力。他们小队在小岛勘察发现了一个溶洞,发现洞里布满了蓝色的晶体,然后小队五人,除了队伍末端的这位把自己绑在木头上漂到了我国海关之外,另外的四个人,应该是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岛上。”
“平驿山上的那个洞里……”
“没错,如果你进去的话,会发现里面是绿色的晶体,然后你的身体就会一天比一天年轻,你的身体会充满了鲜活的细胞,你会能吃能睡,代谢旺盛。直到有一天你的这种逆向的生长能力完全压制了凋亡能力,你大概,整个人都会变成一个大细胞团吧。直到你无法再从外界获取能量,这团细胞可能才会死掉。”
“所以我应该谢谢你?”
“其实也不一定,”程铠笑了笑,“只是我不确定,那个东西到底是通过什么接触方式作用到人体的。对了,你的那个证人,叫张峰的,被我接出来了。那家医院有石澜秋的人,他都安排好了要把人证物证都给毁掉。而我呢,只是想尽量把所有的证据都交给你,好帮他定个罪。为了以防万一。我已经替你给他做了问询,他也已经签过字了。回头把别的资料一并发给你。”
“那天晚上……”
“没错,那天晚上我放火烧了山,你可以顺便把我也带走。”
“为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那些晶体,从那个海岛被外人踏足的那一刻,这个世界的某些事情就已经失控了。”
何舟觉得的自己的语言能力在这个人面前突然变得接近自己小学前水准,无论是听还是说,对于他而言都无疑是十分困难的。
“把手伸出来。”
何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是顺从地伸出了右手。
“你的专业素质,比那天晚上,差了不少啊。这些年是不是只顾着补习生物了?”程铠伸手一扯,从何舟的袖子上的扣子上扯下一个微型的窃听器。
“???”何舟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刘玉明放的。”程铠皱了皱眉,随后把它丢进面前的杯子里,那东西在被子里基础几个极微的气泡就沉了底。
“你听着,接下来的话不管你听不听得懂,但是能记住多少记住多少。”程铠顿了顿,接着说道“当年在平驿,他们那种古老的提纯手法,提取的并不是能够让人长生的物质。而是生物体所有的,一种自我保护的物质。真正起到作用的,是那些晶体,它也不是什么中心法则之外的物质,只是一种载体,一种【信号】的载体。它就像是细胞信号转导中那个启动细胞效应的信号分子。但是这个信号的效应实在太过强大了,从生命起源至今,所有的生命都在试图在利用这种信号的同时不让它们过度地发挥效应。如果说,平驿的信号名字叫【繁殖】那么当年那个逃兵上的海岛所遇到的信号,应该叫做【凝固】。石澜秋拿当年和我同一批的孩子试过药,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信号】的强大之处,这是我那个’兄弟’所证明的事情。我推测,这世上肯定还存在别的【信号】目前还没有被发现,而且【信号】的堆积,也是在理论上不应该发生的,肯定有什么很重要的变化,在大范围地发生。目前我对于【信号】的理解,只知道它仅仅是一个概念,没有实体,因为后来我对晶体的成分进行了分析,发现它只是很简单的硅酸盐,和水晶没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程铠笑了笑“你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吗?”
二、再见
“这意味着新形式的生命马上就要蔓延开了。”王启钧从何舟背后抠动了扳机,程铠依旧带着笑意看着何舟倒在了桌子上。这个酒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清了场。
“你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么多。”王启钧皱了皱眉。
“我之前就说过,我一直觉得他很特别。可是现在看起来……”程铠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何舟的尸体,换了个话题“你为什么这么早就来了?”
“刘玉明已经发现我了,他刚刚要叫我和他单独谈谈,我只好先跑啦。”王启钧抬了抬下巴“这人被你下了什么迷魂药了?本来还以为要费挺大劲的。”
“走吧,该回去了,下半辈子估计都不好再露面了。刘玉明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走吧”程铠站起身,最后再看了一眼何舟,和王启钧一起走进了酒吧的后门。
两人打着手电筒在地下通道走着,本来是只有脚步声的背景音,程铠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的’红色危机’?”
“听说了,不过没蔓延到我们那,怎么了?”两人对话的声音在地下通道里交织成奇怪的音色。
“我在想,那次事件,是不是也是一种【信号】呢?”
“【云梯】里的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这次事件才会派我出来,我可是那种被训练来拯救地球的人呢。”王启钧十分认真地说着,在此刻显得并不那么中二。
“不,你救不了的。”程铠直接地打断了他“我们所有人,都是蝼蚁。”
嗯,这个人更加中二。
他好像梦呓一样,在原地呆住,看着自己的手从松开到抓紧再到松开。又是一句发问。
“你做实验的时候会考虑细胞的感受吗?”
“好啦问题先生,回去之后组织会提供给你最顶级的研究设备的。”王启钧催着程铠。
刘老大终于赶到了酒吧,然而他忘了,他身后并没有武装力量,他不能代表法律去抓捕【云梯】,他现在甚至不能报警。
因为何舟做过的地方,空空如也。
他知道程铠和云梯、和何舟的瓜葛,也知道自己这边有云梯的人。
在他看到何舟接了个电话就神色慌张地离开的时候,他就知道,可以收网了。
只是何舟好像意识不到自己的危险。
他能意识到最好,即使发现不了,他也能尽快赶到。
他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敢去猜,不想去猜。整间酒吧就像被人特意清理过一样,异常得干净。
除了一张字条。
“你还是尽快查看一下你的邮箱比较好。”
“这是何舟写的?我之前看他签名的字迹跟这个很像。”凌楠喘着气紧跟着跑了过来。
刘老大打开自己的邮箱,里面分视频、录音、文档,分门别类,详述了石澜秋各种各样的罪状。从他开始非法做试管婴儿到人体实验,各种罪行的始末细节,满满当当。
刘玉明此刻觉得特别累,他不想再管了。
只是故人的一句托付而已,自己又何苦坚持这么久呢?
当年的’红色危机’,和这次实在是太像了。毫无原因,毫无征兆,让人觉得姓名都是拿捏在什么人手里的玩物一样。过度表达的血红蛋白在体内堆积,一个个人像充了气的气球一样爆掉。简直像极了做实验时,一个个细胞在刺激下的反应,无知无觉,只会按照实验者的想法活动。
这是当年老友躺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说的话。那时,老友全身浮肿,皮肤因为角蛋白和胶原无法正常合成而龟裂,正往外流着红色的液体。
“你可不可以,把这些事情搞清楚,将来再讲给我听。”这是老友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而刘玉明甚至没来得及回答。
三、再见
程铠和王启钧快要走出了地下通道,出口处的光让适应了黑暗的两人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挡在面前。
“这次可算是忙完了,我回去一定要跟老板申请个三年的休假。”王启钧很开心地碎碎念着“我还是上面派在界定中心的记录员呢,天天跟一群人打听八卦,我觉得我舌头都长了十厘米…………”
“绝对客观的……记录者吗?”撑开的思绪又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王启钧已经见惯了他这个样子,于是没再管他,忙着在包里找待会动身可能需要的零钱和证件。
程铠当年去平驿,是为了把石澜秋的最后一点希望——【信号】的抑制剂给彻底毁掉。生命本来就应该是平衡对称的,有生就该有死。
程铠用那被石澜秋的记忆所影响深远的道德观念评价了一下自己。
也是畜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算是自己这前二十多年的简略版自我总结。
光没那么刺眼了,起了一阵风,鸽子飞了起来。
然后,时间静止了。
“你知道什么叫做记录员吗?”
“应该可以看成是我们做实验用的标记物一样的东西吧。”程铠看了一眼被定格成弯着腰翻包的王启钧,干脆转过身,“我忘了这是第几遍说了,我一直都觉得,你很特别。”
“那大概说明我很不合格吧。”何舟好端端地出现在通道的深处。
程铠的轮廓被出口的阳光弄得模糊不堪,而何舟,带着通道来路深处的黑暗,站在程铠的面前。
“作为标记物,最好是不会对实验对象产生任何影响,那么如果把人类、地球、或者说这个空间看做实验对象的话,那么你,何舟,要做到不对世界线产生任何干扰才算是合格的吧。”
“没错,我也说过,不可能有绝对客观的记录员,也不能有绝对不产生影响的标记物。我作为记录员,被实验对象发现并消灭。这是实验人员无法接受的,所以我在这个空间被附加的【信号】,就是石澜秋追求了这么久的,不老不死。”
“那你其实,挺惨的。”
“对于被设计为人类的我而言,确实很惨。所以我会被定期提取记忆。”
“突然很想知道实验员是什么。”
“这个属于不能描述的范畴,你懂的,人的想象能力也是有限的。”
“那么回到开始的问题,你作为记录员,这样跳出来,对于这个世界线的影响,应该会很大吧。”
“并不,因为有一种【信号】叫做【终止】,你察觉到的时间停止,是因为【终止】被石澜秋扩散了出来。其实他知道的比你们那个幼稚的组织要多得多。我所携带的【信号】只能短暂地影响一下你,让你听完这些话而已。你们已经猜到了的,新形式的生命马上就要取代碳基生命了,所以我可能也要被改造成新的形式啦。”何舟说到这里突然哽咽了起来,“大概会是硅基,不过那估计也要好久好久才能形成第一个新形式的生命呢。在此之前,地球肯定是要被清场的啦。”他无声地哭着,程铠隔了这么远,第一次用那颗不完全属于自己的心感觉到了痛苦。
“这次被你们杀掉,我很快又要被提取记忆啦。所以,再见啦,小朋友。”
程铠最后一次吃力地抓紧了拳头,挤出了一个他觉得那人能看到的微笑,然后几不可闻地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再见,警察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