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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条做了个梦,梦里他站在一小块冰上,月光皎洁,向下望去,漆黑的海水里是密密匝匝的尸体,阿一在冰下对他苍白的微笑,周身彻骨寒凉。
突然惊醒,心脏狂跳了几下,面前还是特质材料柔软的墙壁,为了防止实验体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没有窗户,分不出白天黑夜,打开门还有别人出来透风,胸口都有特定的数字编号,三条的编号是0303,听起来真是应景。
从天井向下望去,地面只有一块瓷砖的大小,东京国际的八十八层大厦名不虚传,想从这里逃走堪比登天,之前有实验体试图逃窜,被扣留,听说惩罚相当恐怖,可怜的孩子就纵身一跃跳下了天井,看来大厅清理要花费一段时间。
不知道阿一在干嘛,他知道自己在哪么,这么热的天,应该躲在神社里避暑吧。三条感到没来由的焦躁,被抓起来的这几周里,三条都是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没有力气做任何事,最初的惶恐已经被现在的焦虑所取代,隔壁的小雀斑男孩总是偷偷地哭泣,三条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那些好听的体面话三条根本说不出口。
三条总有一种隐隐的预感,阿一会来的东京,这种想法让他担忧,于是总在心里找借口回避,这群人一定会找借口欺骗他,欺骗学校,阿一又没那么聪明,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怎样,毕竟对一个乡下少年来说,来东京实在太困难了。
铃声打断了三条脑子里的碎碎念,那群人又要带着一堆注射器和药瓶过来了,三条很讨厌那个药,且不说绿油油的颜色,打进后脑里一阵冰凉,麻木,更可怕的是自己的记忆在逐渐被淡化,乡下的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只有拼命地回忆自己和阿一玩耍念书的时候,还有课本上的那些公式,才逐渐有了印象,有时需要大半天的时间才能把记忆捡起来,而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穿着白大褂的自称博士的女人每天都会发两粒胶囊,用哄孩子的语气让大家吃掉,说是保持身体所需营养,鬼会信。三条总是假装咽下,然后再从后槽牙里拿出来扔在床底下。明明告诉自己不怕的,却一定要留下点什么,留下那个记忆深处里傻兮兮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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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东京国际有八十八层,”次男大口地吃着披萨,自从知道了阿一的打工所在地,次男总是来蹭晚间免费的披萨,“地下还有四层,如果没有那个电梯的通行证,进去就能被机器绞成肉馅。”阿一刷着杯子一边回答,“那我到底怎么知道三条在哪层?”
“这个嘛,我昨天放出的三只监测虫被干掉了两只,最后一只奄奄一息回来,却带了个重要情报。”
“什么?”
“你的三条还有其他实验体都在八十八层,最新的一批已经运到了地下,我们还有一点时间。”次男灌了一口奶昔,“你恐高么?”
“不”阿一摇了摇头。
“哦?八十八层这种呢?”
阿一看着次男,严肃的摇了摇头。“但我觉得你的想法可能并不可行。”
“哈?我还没说我的想法。”
“你问我的问题,听着就不靠谱,要我飞上去吗?”
“嗯哼,差不多倒是。如果我推测成功,到可以试一试。”
“好,随你。”
“嘻嘻嘻嘻,情比金坚。”次男又开始了无厘头的玩笑。
“次男,你知道入江由美子么?”
“听起来耳熟,怎么了?”
“你帮我查查吧。”
“喔,这倒不是什么大事。”
东京的夜晚比白天还要繁华,巨大的虚拟人像,霓虹闪烁,奇形怪状的跑车和富人的飞行艇,穿着暴露奇异打扮的男孩女孩,暴走族呼啸而过的声音,还有帮派间的斗殴叫骂,好像这座城市从不休息,从不卸妆,然而实际上的东京衰老而又疲惫,只是盛装在大家面前而已 。
阿一关上了披萨店的后门,用小鱼干赶走了最后几只野猫,次男在店前等他,无聊的踢着石子。阿一退掉了胶囊公寓,搬去就搬去次男那里住了,这样又节省了一笔开支,毕竟每天薪水少的可怜,只够填饱肚子,东京里又都是一些干毛巾也要拿来拧一拧的资本家。
次男和阿一边走回家边聊。
“我说,我们要尽快搞定那个角膜扫描,等这一批实验体被抛弃,我们就趁尸体还新鲜录一个角膜下来,差不多就能行。”
“要是这批实验体成功了呢?”
“不会的,要是这么简单地就成功,之前的百八十个,都白死了。”
“其中不也包括你么?次男,我们为什么不用你的角膜?”
“按理讲我应该是死了很久的,可能是一串已经删掉很久的废数据了。”
“他们到底是怎么处理尸体的?”
“反正我醒来的时候是泡在东京湾里,幸好边上有个空的油漆桶,不然我可能真的挂了。”
“这么草率的沉下去,被人发现怎么办?”
“他们有自产的溶体剂,被发现时,已经看不出是人了。”
“还有,阿一,别这么紧张,他们啊,没那么聪明。”
“那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次男露出一口大白牙“我想,大概,就明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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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去船桥的新干线,已经八点多了,这里毗邻东京湾,次男说,这就是他醒来的地方,他们处理实验体的地方就在这里。
下了新干线,满眼是破败的郊区,所有的东西都需要重新堆砌修整,走过长长的小巷与围栏,转过街角一间中餐馆,就看见了大海,这是阿一离开家后第一次看见大海,东京湾的海风里有股汽油的味道。集装箱排在港口,有几艘货轮停泊,次男和阿一沿着东京湾缓慢地踱步,有几个男孩在玩架子鼓,吵吵闹闹。
咖啡馆里很闷热,没有空调,电子表上显示已经十一点半了,船桥这里没有夜生活,竟然还能听得见虫鸣,阿一第一次感受到了夜的安静。睡意渐浓,阿一刚要进入梦乡,就被次男推醒,“他们来了。”
阿一甩了甩头,和次男走出了小咖啡店,已经凌晨了,顺着次男的视线,阿一看到了几个模糊的身影,拽着几个箱子扔下了海 ,半支烟的时间,就走掉了,“快,下海,捞箱子。”
阿一脱掉了上衣,跳进了海里,海水还是很凉的,让人止不住哆嗦。阿一拖住一个箱子,就奋力像岸上游去,海水浑浊黏腻,还有海藻和各种垃圾,阿一感觉皮肤无法呼吸。
次男拿着伸缩钢勾挂住箱子一端,将近半个小时的折腾,终于把箱子拽了上来,打开箱子,阿一惊呆了。
里边是一个姑娘,她像火腿肉一样被大袋子真空塑封起来,四肢拆卸折叠成诡异的角度,皮肤已经融掉了,露出里边的筋肉,阿一不禁为这样恐怖的技术脊背发凉,次男带上手套小心翼翼而又飞快地从女孩的眼眶里拿出眼球,用一个阿一从没见过的仪器对整只眼球进行了扫描,只听见滋滋声音和昏暗的橘色的灯光。结束后,女孩已经彻底融化了,阿一把箱子推进了东京湾,喃喃低吟到“一切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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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鬼天气,真是太热了”。
“阿一,你朋友又来了”。店主对后厨的阿一喊道。
“好的,知道了。”
阿一走出来,一边把手擦干。
“阿一,我这几天有个大发现,价值惊人。”
“到底怎么了?神秘兮兮的。”
“就是你让我查的那个什么入江由美子,她就在东京国际工作,是个高层决策,主管就是这个人造人计划,倒是你怎么知道她的?”次男压低了声音。
“还有什么么?”
次男拽出了一张单子,“她本名是叫由美子,但是她现在叫恩佐博士,婚史查不出,倒是早年在乡下有个私生子,大概,如果数据没错。”
“那个私生子是我。”阿一呆了半晌才说。
“哈?你搞什么鬼,热傻了?”次男就要摸阿一的额头。
阿一挥开了次男的猪蹄“没骗你,我说的是真的,只不过她很早就离开家了,听外婆说是去了大城市。”
“那你怎么突然想起她?”
“我是在东京国际的网站上看到了宣传介绍,有个女人长得和她真的很像,我只是隐隐有了预感。”
“那这么说,你这一趟,要见见她么。”
“本来是想的,可是,有感觉会有麻烦。”
“你说,有没有可能她会疯狂的阻止你,还是来一场感天动地的亲人相会?”
“说不定,他已经认不出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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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哪,快来呀。”
三条的在树丛中若隐若现,“别跑那么快,像个野人一样。”
阿一劈手将树枝折断,拽着三条向前跑,“快来山谷这边,上次我做了个秋千。”
“炸弹糖掉出来了,你这个蠢货。”
“你明天去参加足球比赛么?”
“当然要去,晚上回去,我还要练球。”
“哇,我一定会去看的,看你出丑。”
“滚蛋,傻猪。”
碧绿色的河水,吊桥,电线杆,绿田小学的足球场,加了油豆皮的乌冬面,还有小店里卖的草莓巧克力棒冰,阿一喜欢在神社的树下乘凉,枕在三条的肚皮上,听着一声一声的蝉鸣,马上有夏日庆典祭了,远处有大人练社鼓的声音,辣椒田里有大片大片的阳光。
三条从昏迷中醒来,脑子里还剩下阿一送给他的那张狐狸面具。自从隔壁那个雀斑男孩被带走,已经有大概四五天了,看不到太阳的一个月,三条已经模糊了时间的概念,每天都会昏睡好几次,四肢瘫软无力,梦里都是乡下残存的片段,而自己只能像过客一样,欣赏着电影里的一幕幕,焦躁的情绪也被逐渐平复,每次那个女博士来送药,都会问,"0303,你感觉最近怎么样?"
三条每次听人这么叫他都十分想笑,又必须装腔作势地回答,"我感觉很不错。"
去他妈的,像只火鸡,这是他真正的内心。
如果实验成功,我要去干嘛,拯救世界?还是变成毁灭世界的工具,如果不成功,我还能不能活着回去。现在准备春季的大学入学考试还来得及,如果我变成了人造人还可以继续读书么,三条沉浸在混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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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男在卡座上勾勾画画,阿一在后厨揉着面团,今天的客人不是很多,亚美中午送来了冰镇西瓜,感谢店主没有赶走聒噪的次男,顺便监督次男快点工作。
阿一心里很感激次男和亚美的帮助,次男嘴上没说,可是阿一发现了次男留在电脑上的数据,那是在救出姐姐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了。阿一也不确定,如果当初真的没有救出姐姐,现在的次男还愿不愿意帮助他。
还有最后一周的时间,次男说原来的计划被推翻了一大半,三条应该很快就被送入地下,东京国际不知为什么突然加快了实验进程。应该是找出了结合力超强的实验体,要尽快实行计划,这其中,就必然有三条。没日没夜了好几天,阿一非常努力地记住次男画出的地下四层的各处要道,非常复杂,没来由的,心里特别沉重,好像二十岁的年纪,往后十几年的生老病死都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