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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1年7月1日23:32】
许久都没有像昨晚那样写到深夜了,毕竟那件事情称之为末日也不为过。也不知何故,昨夜半梦半醒的我会在电脑前打出这样突兀的问题,现在却没有印象,大概是太困了吧。
所以到底谁是刚哥呢?说来话长。
我宁愿从伦敦的蓝天说起。在大一的暑假,准确地说是2016年7月2日,我从清华出发,与同行的40人一起,逆地球自转而行,前往英国游学,并于同日抵达牛津。那天是我这一辈子最长的一个生日,无论是时间维度还是空间维度,所以我记忆犹新。很明显我们错过了狄更斯笔下英国“最好的时代”,相比于伦敦,北京才是雾都。当时的我既困倦又兴奋,现有手机里保存的照片为证:湛蓝的天空与舒卷的白云透过大巴的车窗进入构图,照片一角模糊的车座暗示着拍摄者颤抖的双手,而坐在那模糊的座椅上的人,正是模糊的刚哥。
刚哥瘦瘦的,没有我高,不戴眼镜,留着中分头。外貌虽然不引人注意,但是我知道这四十人的游学团中随便一个人都不简单。它是由清华大学各个院系的尖子生组成的,就是说,如果搭载我们的飞机失事,那么清华大学本科生的平均GPA需要四年的时间才能恢复到正常水平。刚哥所在的院系是交叉信息学院(简称叉院),清华的骄傲,因此可以说刚哥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回想起这些,脑海里刚哥的双眼仿佛闪耀着智商结晶的反光。
刚哥是刘凯丰的外号,刘凯丰是刚哥的名字。相比于经管学院那帮人的外号(张老板、孙老板、何老板与霍老板),叉院学生的外号要有趣得多。据说刚哥的外号来自大一的一次讨论课,当时还叫刘凯丰的他在课上发言。他本想说“刚刚的计算表明”,却说成了“刚哥的计算表明”,从此大家就都管他叫刚哥;而刚哥的同窗吕蕴超的外号则是有钱人(运钞)。
我们40个人的游学团被分成了4个小队,我有幸与刚哥分在一块,因为刚哥很有幽默感,而且一肚子“馊主意”。一天下午我们10人小分队走进了一家招牌是泰国风味的餐馆,虽说看不太懂菜单,但是光图片上的辣椒就把我们烫得冒汗,我们打算撤,但是这在英国可能会显得很不礼貌,我们可不想让腐朽的资本主义国家的饭店老板留下对我们社会主义中国的伟大人民的坏印象。于是刚哥用英语告诉老板我们是穆斯林(我们当然不是!),出于信仰的理由,我们很遗憾不得不放弃在这家声名远扬的饭店就餐。从此刚哥的伶牙俐齿与足智多谋就和我们一行人的穆斯林信仰一起在游学团里传开了。
在下午茶时间,我们笑着把这事告诉我们的英语老师Marilina,这位满头银发的长者却显出些许严肃的脸色。她提醒我们英国人对于穆斯林有一定的歧视,特别是两周前法国遭受的来自ISIS的恐怖袭击使得人们在心中把面纱与炸弹联系在了一起;实际上,她还说,英国人对于大部分外国人都有些许偏见,这在刚刚过去的脱欧公投中体现得很明显:脱欧本质上是民众对国际化的反对。说起脱欧,Marilina也很伤心,她特别提到在学术上英国再一次与欧洲大陆脱离了,因为欧盟内部自由的学术交流将不再对英国开放,这意味着牛津大学的竞争力将受到负面影响。眼看着美好的下午茶时间就要被冷酷的政治占据,Marilina话锋一转,告诉我们人民币对英镑的汇率上浮了不少,这下我们又开心了起来。最后Marilina还表扬了刚哥,说他的口语水平超出了她对中国人的期望。
其实,我们只有在周末才会上街下馆子,在工作日,牛津大学为我们提供一日三餐。就餐的地点是Christ church学院的饭厅,电影《哈利波特》中霍格沃茨的饭厅就是在这里取景,颇有欧洲的古风。Christ church学院据说也是牛津大学最阔绰的学院之一,“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把自己的画挂在墙上吗?”牛津大学博士生兼我们的领队William比划着环绕大厅的肖像问我们,“答案是:有钱就行。特别是那位。”它指着最大的一幅画作,亨利八世。
在这里,坐在刚哥旁边吃饭对我大有裨益。特别是晚餐,英国人吃得很正式,从一块硬邦邦的面包开始,侍者会一盘一盘地把菜肴端到桌子上,直到最后的甜点才算结束,算下来一顿饭要吃两个小时,要对侍者说七八次谢谢。“一般人进食只需半个小时,”William解释道,“剩下的一个半小时就是留给你们聊天的。”一次我问刚哥上课都学些什么,它说有一门主课是可计算理论,研究算法,比如实数就分可计算实数与不可计算实数,所谓可计算实数,是指可以被一个算法以任意精度逼近的实数。我来自数学系,对这种抽象的说法并不畏惧,我意识到实数集是不可数的,所以如果算法只有可数多种,那么不可计算实数必定存在。刚哥指出每一个算法都可以用有限自然语言描述,而汉字只有有限多个,故而算法只有可数多。
但是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结论,在我心中实数集就是数轴,就是一根直线,一个实数就是直线上的点,一个实数有多大只需用尺子量一量它到原点的距离,尺子有多精确,测量就有多准,怎么可能会有无法被精确测量的长度呢?于是我反驳说自然语言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愈发丰富,可能会有新的汉字,新的语法,新的义项。这时坐在刚哥旁边的物理系的王志兵兴冲冲地给出了他的证明:算法总要通过人的眼睛,而人的眼睛只有有限个细胞,所以人类能够理解的算法只有可数多。我认为这个推理也有问题:我也可以用耳朵听啊,当然听觉细胞也只有有限个,那万一我们进化了呢?到未来的某一天人类有能力感知实无穷的对象......那还是人类吗?
坐在我右边的William方才一直在与有钱人(吕蕴超)讨论,现在他转向我,问我前两天去书店的感受如何(这才是聊天嘛)。我说那些专业书籍实在是太贵了,一本书竟然要卖50英镑。William解释道:出版社不认为普通人会买这些书,它们的目标客户是各个大学的图书馆,所以它们对销售量的期望是很低的,为了回本,它们必须提高价格,好在大学图书馆对价格也不是很敏感;另一个策略是不断地再版,这样在版权上的花销很低,同时各个大学的图书馆也乐意购买错误更少、更权威的版本。看来受众太少与版权太贵是这个行业面临的两大难题,我试着总结。“Exactly.”William似乎对我们的谈话很满意。
你以后打算做些什么,刚哥问我。我也没太想好,不过每一颗数学家的内心都有一个证明黎曼猜想的梦想。这时王志兵又进来打岔:“听说所有正整数的和是负十二分之一,怎么回事啊?”我完全糊涂了,刚哥没有理他。刚哥说他要搞量子计算机,我顺势问他量子计算机的原理。“根据量子力学的理论,复矩阵的乘法描述了对一个量子系统的特定的物理操作,所以反过来可以用物理的操作完成复矩阵的乘法运算。其中一个关键的假设是:每一个复矩阵都有与之对应的物理操作。这一点至今没人能给出证明,但是我们都认为它是对的,”刚哥言简意赅地为我讲解,“所以大桁要不要一起来啊?”我不置可否。突然叮铃哐啷一通乱响,原来是一个侍者失手打碎了一摞盘子,附近的谈话都停止了,大家齐刷刷地盯着那位倒霉的侍者。只见他理了理衣服,底气十足地说:“Good evening, everybody!”
在英国游学三周的最后一周里,我们小队把时间花在了最终presentation的准备上。我们的选题是英国gentleman与中国君子的对比。这下来自人文社科学院的侯敏娟开始发光发热,把中国儒家对于君子的理想用英语表述,我相信她的讲稿一定十分精彩,但可惜的是我有一半都看不懂。但是反过来,我们对英国绅士究竟是什么却没什么深刻的理解,于是我们决定用小话剧的方式形象地表现。于是到展示的那一天:
我(旁白):Agentleman is always polite.
(男主刚哥携女主侯敏娟在餐厅落座,侍者王志兵把盘子端上了餐桌)
刚哥:Thankyou.
志兵: Thankyou, too.
刚哥:Thank you, three.
这个小桥段赢得了观众们的一阵笑声,Marilina事后评论它是“来自一个文明古国的,对繁文缛节但本质野蛮的英国人的,绝妙的讽刺。”真是把我们夸到天上去了。其实这个段子是前一天夜里刚哥才想出来的,刚哥那台浅蓝色的笔记本没电了,于是我们干脆把它背了下来,甚至都没有记录在剧本上,难怪Marilina会这样吃惊,毕竟她看过我们的剧本。
在英国的最后一个上午,行李都收拾好了,我跟志兵打算趁中午集合之前再去看场电影,买票的时候顺便把几周以来攒下的硬币全都花掉。志兵性格开朗,口无遮拦,跟他待在一起总觉得莫名地开心,相比之下刚哥给人的感觉则是总有秘密锁在他的心里。就在我掏包找硬币的时候,发现刚哥浅蓝色的笔记本还在我的包里,好奇心驱使我打开电脑翻看里面的内容,“没什么劲爆的消息。”我总结道。志兵大笑着拍我的背:“大桁,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但很快我俩就遭到了上天的惩罚:本来说好两个小时的电影却有长达45分钟的广告!等我们出电影院的时候才发现大家都已经走了,带队老师气得不行,但还是安排好我们坐稍后的航班。
就这样我的牛津之行结束了,我与刚哥也再没碰面。回国后我用微信联系过他,他表示那台笔记本已经过时,干脆送给了我。我可不这么认为,比起我原来的老态龙钟的2010年的acer,这台浅蓝的性能简直是未来产品,而且浅蓝是我最喜欢的颜色。我特意问过刚哥为什么要把电脑改装成浅蓝色,他的回答是向深蓝致敬。【2061年7月2日2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