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和华把闪米特人献祭上的羊肉放进了自动烹调炉里，选择了“烧烤”模式。这次他终于向炉子妥协了，允许烹调程序加一些合成调味料。

“事情正在按计划进行，长官。”在等待烤肉出炉的时间里，耶和华打开通讯仪，向他的长官述职，空气中显现出一位身穿军服的人类的影像。

耶和华对着长官的全息投影汇报道：“在埃及，文明开始进入到繁盛期。在两河流域，巴比伦王国已经建立。在北方，赫梯人正在迁居到小亚细亚。至于闪米特族，我已经向他们的族长亚伯拉罕显了不少神迹，他们非常信任我，并且已经开始在迦南定居。”

长官微微点头，对耶和华说道：“地球3号居民正在出现多神崇拜的迹象，这与我们的计划相背离，随着地球人科学技术的进一步发展，我们需要慢慢让一神教来取代多神教，在这个过程中，亚伯拉罕和他的闪族人将扮演很关键的角色。我们需要让亚伯拉罕对神 - 也就是对你更加虔诚，完全地，毫无保留地虔诚。”

耶和华知道长官接下来还有话要说，因此就没有接话，而是点点头等待着长官继续说下去，同时用眼神和表情表示自己在认真地听取指导。

“埃及的政权与宗教结合紧密，传统神话根基深厚，现在还不是你取而代之的时候，处里拟定的计划是，先巩固闪米特人对你的忠诚，然后以闪米特人为根基，给他们科技上的启迪，助他们征伐四方。不过后面的事情会有你的下一任来负责，你在任期内的主要任务就是巩固信众的忠诚。至于如何巩固忠诚，我们认为你可以先让亚伯拉罕付出一些代价，然后再倾囊相授。”

“收到。”耶和华机械地回复道。

“目前我们尚未确定要让亚伯拉罕付出何种代价，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代价对他来说一定是残忍的，只有先让他献上他最珍重的东西，再让他的民族得到神助，再让他们拥有领先于周边民族的科技并征服其他民族，他们才能全心全意的为你而牺牲奉献，在拥有统治地位的闪米特人全意信服你之后，全人类也会更加顺从我们，明白了吗？十五分钟后，舰队这边的会议将确定亚伯拉罕需要付出什么。你在三天后的这个时候，查看通信仪上的命令即可。”

“收到。”耶和华口上答应着，心里却不太乐意。飞船上的十五分钟相当于地球上的三天时间，三天对于一个小任务来说时间太长，进行冬眠的话时间又太短。

“辛苦了，耶和华少校。兴复故国，”长官将手举起，这是终结者军人之间正式会面时常用的结束语。

“还于母星。”耶和华按照标准套路回礼。

兴复，兴复个屁。耶和华确认了通讯仪真的被关掉了以后，轻声抱怨了一句。那些舰队上所有人从梅伊到孩童都在强调的口号对他来说就是，他一直觉得，舰队应该随便找个适宜生存的星球安安稳稳地驻扎下来，在另一个星球上开创文明，可是几乎没有战友同意他的观点，仿佛回到母星是一件必须完成的使命一样。久而久之，他也就懒得再与别人交流他的观点，而是机械地完成自己这个螺丝钉该完成的任务。

耶和华是来自终结者舰队上的一个小军官，他的编制隶属于殖民部-文化控制署-猎户臂处。与舰队上的大多数军人们不一样，他身上并没有那种属于太空时代军人的气质 - 诸如“坚毅勇敢，冷静忠诚”之类常出现在口号中的形容词似乎与他无缘，或许他还算得上冷静，但那更多地是来源于冷漠。自A3地球被发现存在智慧生命以来，殖民部就决定派遣“上帝”来到这个星球，耶和华便是被殖民部派来的第一任“上帝”，他会在地球上工作720年 - -其中大部分时间会在冬眠中度过，每隔几十年，就出面一次“子民”。720年后，他将使用量子跃迁的方式回到舰队上，而舰队上只过了2年。

我叫耶和华，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神，他心想，对于地球A3的人来说，他们的神就叫耶和华，所以我的继任者来到地球上以后也得叫耶和华。想到下一个被派到地球A3上的倒霉蛋也得在土著面前装作耶和华，他的嘴角罕见地浮现了一抹微笑。

自动烹调炉提醒他羊肉已经烹饪完成。耶和华打开炉门，叉起一块残留着骨头渣子的烤肉，虽然自动烹调炉的味道还是比不上飞船上饮食中心的饭菜可口，但比起地球人的食物来已经是极品美味了 - 他刚来当神的时候，曾经试过让炉子不用任何高科技调味料烤羊肉，那膻腥酸涩的味道让他只尝了一口就把整只羊扔了。

通讯仪响起，两条信息被投射到了虚拟屏上。

第一条：“经科技控制署决定，东方的人类需要晚一些觉醒，暂时还不需要派神过来。你依然需要单独在地球A3上执行任务直到任期结束。”

第二条：“亚伯拉罕要付出的代价是：杀死他的儿子作为献祭。”

耶和华关掉通讯仪，起身走到基地的大门口，把右手按在DNA识别器上。伪装成砂面山体的机械门缓缓打开，荒滩上空的刺眼阳光照进了秘密基地的入口。他藏身的地方在一处山丘之中，山上植被稀疏，沙土裸露，几个长条形的岩块像楔子般从山体中凸出来。山脚下堆叠着散乱的沙石，两侧山脊旁的红柳林并排而生，从外面看去，和以色列内陆其它的山丘别无二致。路过的牧羊人与驼队绝不会想到，他们的神正藏于这小山中，想方设法地把他们的祭品烹调的可口一些，愁着自己回到舰队以后能不能被安排到一个清闲点的职位。

耶和华乘上飞行衣，从以色列的内陆荒漠飞往迦南的富饶田野，从空中一路俯瞰过去，植被愈发茂盛，人烟逐渐稠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近乎爱上了这个地方：万物在自然规律下生长，进化；土著们原始，落后，野蛮，但又质朴，天真，坚韧。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人类生活在大地上，脚踩坚实而厚重的土地，头顶运行规律的日月星辰。但在舰队上，在那些先进发达的飞船上，所有人都被禁锢在几百艘飞行器之中，巨大的飞船在宇宙之间宛如沧海之一粟。地球上的夜晚繁星点点，皓月当空；而飞船的舷窗外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微茫的星光。在飞船上的日子里，他们每日在冰冷洁净的墙壁，简约高效的机械中起居，工作，恋爱，死亡。那些屋墙与家具要么是一尘不染的银白，要么是锃亮光滑的淡蓝。完善的生态循环系统抵御住了飞船外的致命真空，却挡不住那浩渺宇宙间的寂寞。

106岁的亚伯拉罕觉得，现在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就连他唯一的遗憾 - 年迈无子也在晚年被消除了。上帝听到了他求子的祷告，降下神迹，正妻撒拉奇迹般的产下一子，他把儿子取名为以撒。在族中，亚伯拉罕德高望重，一呼百应，他也从不辜负族人的信任，将闪米特族治理的井井有条。现在是一个无事的清晨，他走到迦南的山丘上，看着遍布山垅的果园与平原上澄黄的麦田，闪米特人在上帝的指引下来到迦南之后，辛勤劳作，重视农桑，几年下来，储物仓里的橄榄，葡萄，羊毛，小麦都倚叠如山。

亚伯拉罕躺在草地上，享受着来自地中海的阳光与微风，回忆他的一生，他自认为生平有功于族人，无愧于先祖，纵使现在死去，也心满意足。

一个神圣的声音从他脑中穿堂而过，他老迈的心脏忽然疾速地跳动起来，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四周仍旧平静，微风轻拂草地的韵律也没有任何变化，但他依然预感到，上帝又将降临。在一生中他多次看到上帝的出现，每一次，上帝都将他指引到正确的道路上。上帝曾经为了保护他的妻子而降灾于埃及法老，曾经指引他们找到迦南这样一块富饶丰美的土地，还曾经指引他们避过了饥荒。

耶和华出现在山顶，祂自空中降落，落在亚伯拉罕的身旁。亚伯拉罕伏拜在地，耶和华说“你带着你的儿子、就是你独生的儿子、你所爱的以撒、往摩利亚地去、在我所要指示你的山上、把他献为燔祭。”

燔祭不同于其它的献祭，它要求把死去的祭品再剥皮剔骨，把肉和内脏切成块置于祭坛之上，最后整只牲畜都将在祭坛上与成堆的木柴一起燃烧，烈火熊熊不灭，直到祭品只剩下灰烬。亚伯拉罕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用试探的眼神望向耶和华，但耶和华沉默的表情告诉亚伯拉罕：是的，献祭你的儿子，这就是上帝的指令。

脚底的皮革在沙土小路上踏出两行重重的脚印，亚伯拉罕一手领着驴车，一手牵着以撒，缓慢而坚定地走向摩利亚山顶。

“爸爸，我们要去哪啊？”

“孩子，我是去给神献燔祭的。”

“爸爸，火与柴都有了、但燔祭的羊羔在哪里呢？”

亚伯拉罕一时语塞，半响过后，才缓慢地回答道：“我儿，神会自己预备作燔祭的羊羔的。”

耶和华悬浮在山边的天空中，沉默地看着亚伯拉罕带着以撒走上山顶，他没有目睹亚伯拉罕是怎么把真相告诉以撒的，只知道到了正午时分，成捆的木柴已经整齐地搁置在祭坛旁边，以撒被捆在祭坛上，表情平静，并不挣扎。亚伯拉罕手不住的颤抖，甚至有些握不住刀子。

耶和华看向天空，等到日头开始西沉，燔祭就要开始，以撒的血将会染遍祭坛。

他现在觉得自己应该思考些什么东西来让大脑运作起来，无数念头开始涌向他，他开始想自己回到飞船上应该随便找个女性做一段性配偶，他觉得自己一直很倾慕军部的女特工们，又觉得美丽潇洒的女特工是不会看上他这个文职军官的，他想着今天的工作做完应该可以在地球冬眠个十年 - -但就算睡上十年也只相当于舰队上的一个月，而在地球A3号上的任期是三个舰队标准年。

耶和华浮在空中，不知此时自己该把手脚放在哪里，任期结束后他回到舰队的方式是跃迁，大可怕了。跃迁虽然能瞬间飞跃广阔的时空，但听说超时空跃迁的方式，说白了就是把原来的肉身消灭，然后再新的地方再创造一个，好可怕，好可怕。耶和华保持着一个个念头的飞速运转，不敢让自己的脑袋定下来，不敢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献祭仪式上。

老头的刀磨得倒是挺快啊。小孩的眼睛里竟然一点不害怕，小孩的眼睛…

“不！亚伯拉罕，停下！你一点也不可害这孩子！”

亚伯拉罕拿着刀子的精瘦双臂停在了半空。

“我已经知道了你对我的信任。”耶和华继续说。

“现在我知道你是…你是敬畏神的了，你既行了这事、不留下你的儿子、就是你独生的儿子、我便指着自己起誓说、论福、我必赐大福给你、论子孙、我必叫你的子孙多起来、如同天上的星、海边的沙、你子孙必得着仇敌的城门。并且地上..咳..万国都必因你的后裔得福、因为你听从了我的话。”耶和华用从培训手册上学来的古语，强作庄严地说道。

“耶和华，这是否是你违抗军令的全过程？”终结者舰队的军事法庭上，法官用威严的声音问道。

“是的。”

“抗命过程是否有关键或重要的细节与刚才所述有出入？”

“没有。”耶和华什么也不想说，在上法庭之前，法院为他指派的律师曾经细致地告诉过他该如何反驳，但他一心只想免去繁琐的程序直接接受惩戒，甚至拒绝了法院的法律援助。

“耶和华，你现在有权为自己辩护。”

“不必了。”

“本军事法庭严肃的提醒你，你正在放弃辩护权。”

“是的。”耶和华在法庭上惜字如金，事实上他只是懒得张口。

“现宣布判决结果：耶和华在地球A3执行思想控制任务时，违抗上级命令私自行事，又在事发后消极处理，不执行文化控制署提出的补救方案，致使地球A3的思想控制任务严重受挫，现剥夺军籍，发往改造营进行教育与改造，时长为0.5个标准年。”

十分钟后，耶和华被一艘小艇送往了位于舰队尾部的那艘由军人改造营、禁闭室和监狱组成的飞船“阿卡姆号”。此时舰队正掠过一个闪亮的恒星群，星光洒在耶和华的脸上，也把雄伟的飞船们映照成流光溢彩的样子。这时，“巨树”号探测舰开始收缩叶片，六百艘飞船同时进行转向。耶和华知道这意味着终结者舰队将开始新的行程，至于舰队要去往何处的天地开展何种冒险，他觉得这与他不再有关。

“不，从来都没什么关系。”这是他走进阿卡姆号前的最后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