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看来，压抑（repression）就是潜意识的原型。但是，我们发现我们有两种潜意识——一种是潜伏的但能成为有意识的，另一种是被压抑的，其本身干脆说是不能成为有意识的。那种潜伏的、只在描述意义上而非动力学意义上的潜意识，我们称之为前意识（preconscious，简记为Pcs.），而把潜意识（unconscious，简记为Ucs.）一词留给那种被压抑的动力学上的潜意识。”

——弗洛伊德，《自我与本我》

阿拉斯加，基地。

马克跟着大巫师，走在基地狭长的走廊里，嗒嗒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中回响，两边墙上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路上，大巫师就没停止过唠叨。

“……你说莫奈那孩子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来……阿瑞斯这下子可是被坑惨了……那些叛乱的家伙可真有两下子，连机器人都能骗过去……”

马克听着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思绪却飞回了几分钟之前。凯瑟琳突如其来的这一下子，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是傻子，凯瑟琳十年来对他的情意他都看在眼里，他的心里也默默地爱着这个美丽而坚强的女子。然而，他不能向她表白，至少现在不能。卷入政治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尤其是在经历过那场由心理学引发的战争之后，各大势力难以信任彼此，尔虞我诈；联盟高层更是相互猜忌，甚至所有高官都亲自去研究心理、催眠与反催眠，以确保自己的思想是安全与自由的。在这种环境里，政治无疑是另一个战场。而为了一生的追求，他已经被迫卷进去了，他决不能够在自己没有能力保证绝对安全之前，让自己所爱之人也去冒这个风险。但凯瑟琳似乎已经看出点什么来了，她那么聪明……她似乎研究过心理学？尽管已经共事十年，有些时候仍然觉得她很神秘，看不透她在想什么，自己在想什么却总能被她看破……

马克苦笑一下，却被老人注意到了。

“怎么了，马克？”

“啊……我在想莫奈为什么会传递出一个假情报，想到了一个很荒谬的假设。”马克搪塞道。

“哦？什么假设？”大巫师来了兴趣，问道。

“嗯……就是……就是……就是莫奈被ULF用潜意识武器攻击了。”工程师临时瞎编了一个。

“潜意识武器……潜意识理论对机器人仍然有效吗？”老潜意识专家认真地思考这一假设的可能性与合理性，“如果莫奈的意识层次与人格构成和人类完全相同，那么你的假设完全可以成立！”

“应该不行吧……毕竟他是由一层层简单逻辑构成的，即使再智能，也仍然同人类无比复杂的心理世界相提并论吧。”马克没想到自己随口胡诌的一个假设却被老人当了真，不由得也开始重视起来，但是随即便否定了这一观点。

“嗯……你说的也对。还是赶紧去阿瑞斯那里吧，别让他等急了。”

工程师看了看手表，13:14。“希望莫奈和凯茜别出什么乱子吧……”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来到手术室。推开门，一股消毒水的气味迎面而来，马克和大巫师向通风口悄悄挪了几步。

“阿瑞斯长官。艾米丽。”

正在忙着给阿瑞斯处理伤口的基地医生艾米丽·怀特向马克挥了挥手，转身继续进行伤口消毒和包扎。

“马克，你来了。”基地最高负责人，代号“阿瑞斯”淡淡地说道。

“是，长官。”马克恭敬地回答，“我是先去修理您的盔甲，还是我们先谈机器人莫奈的事？”

“你先去给我重新打造一套动力盔甲，上一套基本已经没法修复了。设定好锻造参数之后让乔普在那里守着，你去作战指挥室等我。大巫师，你也先去作战指挥室吧。”阿瑞斯明显不想在病房里多说什么，“对了，那个机器人……”

“凯瑟琳已经将莫奈限制在工程舱里了，没有指令，他是不会离开的。”

阿瑞斯向他们摆了摆手，“去吧。”

“是，长官。”工程师鞠了一躬，和潜意识专家离开了手术室。

马克设定完参数，向技术员乔普交代了几句，便向作战指挥室走去。

负责人和大巫师已经在那里了。阿瑞斯右臂绑着绷带，正在和潜意识专家交谈。

工程师敲了敲门。

“进来。”

“阿瑞斯长官，车间已经开始制造新的动力盔甲了。”

“嗯。”负责人简单回应一声，“大巫师刚刚和我说了你提出的猜想，我觉得有一定的可能性，待会大巫师会对那个机器人进行心理学检查与测试。如果你的猜想是真的，那形势就十分严峻了。”

“您说的对，如果真是这样，我们需要立刻给莫奈的逻辑模块中加入新的逻辑，”马克想了想，“但是我们现在对他的核心逻辑还是一无所知，也完全找不到与外部的逻辑接口。想要做到这一点，可能无比艰难，甚至……”

“这些我们先不用考虑，先做做检查再说吧。”潜意识专家说道。

负责人表示同意：“大巫师说得对。我先和你们讲一下这件事情的经过。莫奈通过被动式单向BCI从ULF首领亚当·希尔那里获取了所谓的文件地点，然后干掉了他。我去了莫奈提供的位置，避开了莫奈提到的重离子发射炮，打开了DNA门禁。但是门的里面……是五台大型激光武器。”阿瑞斯目光阴沉地看向二人，“开门的一瞬间，激光武器和重离子发射炮同时开火，我差点交代在那里！多亏我的盔甲硬抗了一发重离子炮弹，我才得以逃脱。我查阅资料才知道，那里是上个世纪建造的一个陷阱！”

马克和大巫师面面相觑。

“马克，你来说说你的看法。”

“我觉得关键在于两点：一是BCI提取的信息是否准确，二是莫奈是否说了真话。”工程师思考了一会儿，“对于第一点，BCI是从希尔的记忆中提取信息的，而作为潜意识物理理论的目前掌握者，希尔很可能通过潜意识的手段对记忆做了更改。不知这一点从心理学上来说能否实现？”

“完全可以。”潜意识专家表示赞成，“记忆只是Pcs.和Ucs.的片段，Pcs.是意识层次的中间层，Ucs.是意识层次的最底层。从心理学角度来说，只要通过相应的诱导与暗示，就可以按需要改变记忆片段。”

“谢谢。”马克向大巫师点点头表示感谢，“因此，不能排除希尔很早就做好了准备的可能，他们的目的就是保护文件的位置信息，同时削减我们的战斗力。”

阿瑞斯皱着眉头：“有道理。继续说。”

“对于第二点，莫奈作为机器人，是严格按照体内程序的逻辑模块做出判断与决定的。如果他明知情报有误却仍然将其提供给您，并且不加任何说明，那可能存在的原因有如下几条：一，被ULF黑客入侵并更改了核心模块；二，本身的逻辑系统不完备；三，有人更改了任务内容。”

“被人更改了任务内容是绝对不可能的，”阿瑞斯摇摇头，“有这个权限的人只有我。逻辑系统不完备也不可能，这个机器人从前联盟时代就已经投入战争使用了，用来没有出现过这种问题。”

“那就只能是第一个原因了。但是我们拥有目前世界上最顶尖的人工智能专家，对莫奈已经研究了将近五年，仍然不能突破他的核心模块防火墙，我相信ULF的黑客即使再高明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到这一点。尽管我们在之前对莫奈的检查中发现了一条病毒，但那条病毒并没有进入莫奈的核心部分，估计只是对方黑客的临死挣扎。”

“这倒是没错……但不是还有你之前提出的那个猜想吗？我觉得那个的可能性很大。”基地负责人又把最初的这个猜想提了出来。

“这……好吧。总结一下，要么是ULF早有准备更改了记忆，要么是他们用潜意识武器攻击并控制了莫奈。对于前者我们没有什么危险，重新想办法查找文件下落即是；对于后者，我们要立刻进行潜意识模块开发与安装。”基地首席工程师总结道。

“嗯，你说得很好。”阿瑞斯点了点头，“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带大巫师去给莫奈做潜意识检查，确保机器人核心逻辑的安全与完备！”

“是！长官！”

阿瑞斯看着二人离开，开始在作战指挥室里踱来踱去，思考下一步作战计划。

“亚当·希尔这条途径断了，还能采用什么手段调查那份文件的下落呢……莫奈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问题……如果真有问题，以后执行任务仰仗谁呢……真是伤脑筋啊……”他叹了口气，思绪飘远，开始后悔。“当时让莫奈去就好了……为什么非要自己去呢……凑什么热闹……为什么我会做出那种决定……为什么……”

突然，仿佛有人在他脑中回答他：“你拒绝承认自己的无能，同时还想把那份文件据为己有。”

他大吃一惊：“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

然而，那个想法依旧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你就是无能……你就是贪婪……”

“不！”阿瑞斯怒吼，“上级任命我做基地总负责人，说明我有很强的能力！我非常称职！我可以做出正确的决定！我对那份文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不不不不不……”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思考以后的作战规划。

“冷静……冷静……下一步，下一步我要……我要……”

基地负责人的思绪再一次被打断。

大巫师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阿……阿瑞斯大人！”老人因奔跑而上气不接下气。

不祥的预感浮上阿瑞斯心头。

“出什么事了？！”

“莫……莫奈他……他打晕了凯瑟琳，叛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