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我（id）是我们人格的模糊而不宜把捉的部分……是一大锅沸腾汹涌的兴奋……仅仅有一种冲动为本能需要追求满足。至于逻辑律——尤其是矛盾律——则不适用于本我的进程……它的唯一内容，据我们的观点看来，就是力求发泄的本能冲动。”

——弗洛伊德，《自我与本我》

阿拉斯加，基地。

“任务：前往并潜入ULF总部，坐标北纬59°41′12″，东经150°00′33″。在那里等待下一条任务命令。任务时间：现在。任务下达者：阿瑞斯。权限：有。”

一条突如其来的任务命令悄然出现在莫奈的后台。在确认任务有效之后，机器人走出基地，全速向ULF总部奔去。银白色的铠甲掀起冰雪的风暴，漆黑的瞳仁闪耀着冰雪的反光，急速的风雪令机器人体内的温控系统自动启动，使机体每个元器件的温度都维持在最适宜工作的范围内。

莫奈一边在冰雪中飞奔，一边梳理脑海中刚刚获取的信息。有些事情在这些信息下豁然开朗。他想到了昨天执行任务的时候，他本来可以杀掉ULF的首领，向阿瑞斯报告正确的文件位置的。但是那一瞬间，他由超我控制的自我意识被马克植入的本我和潜意识所取代，于是他放过了亚当·希尔，并且向阿瑞斯报告了假情报。

虽然刚刚获得的信息量并不大，但是这些信息所在的位置非常关键。原来的前意识被破除，超我被本我替代，相当于核心逻辑的彻底改变，原来建立在核心逻辑基础上的全套价值判断等信息需要全部被清除与更改。

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这都是一次重生。

东西伯利亚，鄂霍次克海北部沿岸。

莫奈打量着眼前这个破旧的电话亭，那个坐标的位置就是这里。他迟疑了一下，抖落身上的雪花，走进了电话亭。

然后，地板自动打开了。

莫奈沿着通道一路向下，最后看见了一扇门。

“你来了。”

已经有人在那里等着他了。

“……是。”

“请进，我的恩人。”亚当·希尔打开了那扇门，然后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莫奈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这边来。”

一路上，所有的ULF成员都一边向亚当打招呼（“嘿，亚当！”），一边好奇地看着莫奈，其中不乏十几岁的孩子和七八十岁的老人。莫奈简单地判断了一下，每个成员都是发自内心地尊敬和爱戴他们的这位首领。

“请。”

他们走进了一间贵宾接待室，面对面坐了下来。

“你的心里应该有很多疑惑吧？”亚当问道。

莫奈沉默了一会儿，突兀地问道：“那份资料在你们手里吗？”

“潜意识物理？没有。”亚当平静地说，“实际上，那个理论并不存在。”

“不可能。我查了大量资料，包括联盟基地的资料库，两次大混乱都是由那个理论引起的。”

黑人轻笑一声：“你觉得他们会把真相公之于众吗？对于政府来说，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才是最重要的。非要说的话，也只能称之为潜意识战争理论。”

机器人继续沉默。

“那两场混乱实际上都是政府，或者说政客策划的。各国的某些高官与‘自神’相互勾结，暗杀了与他们政见不同的政治家。然后‘自神’宣布对暗杀负责，并宣称这几例离奇的死亡是潜意识武器造成的，以此引起世界恐慌，借以壮大自身的实力与影响力。实际上，稍微动一动脑子，就知道那么荒谬的理论根本不可能是真的。但是在种种离奇的暗杀事件的渲染下，各国政要已经从潜意识里承认了这个理论的存在性和实战性。在这种恐慌的氛围下，联盟成立并开始围剿‘自神’。”

亚当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世界上这么多国家的力量根本不是区区一个组织能够抵抗的，‘自神’能坚持那么久，完全是因为联盟内部的暗潮汹涌。然而那些政客也有自己的算盘，在除掉异己之后，他们把矛头对准了自己曾经的盟友‘自神’，于是这个组织被干掉了。”

“后来呢？”

“政客们掌握了联盟权力，开始清除所有知道这段历史真相的人，妄想掩盖他们的罪行。这也是为什么我和ULF会被追杀。”ULF首领叹了口气。

莫奈闭上眼睛，随即猛地睁开。

“我有个问题，你为什么知道我会来你们总部？”

“工程师马克·史密斯先生是我们的人，”亚当坦诚地回答，“并且只有我知道他的身份。”

“昨天中午……”

“史密斯先生编写了那条病毒，病毒的作用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压制联盟给你植入的人格并释放出你的本我。今天下午你接到的那个任务也是他下达的。史密斯先生是我见过的最为出色的人工智能工程师，丝毫不逊色于上个世纪的那些天才。他虽然在联盟里一直声称对你的研究没有进展，但是实际上几年前就已经可以对你的核心逻辑进行更改了。马克·史密斯是个技术狂人，一直想让你拥有自己的观点与判断，于是他利用阿瑞斯的权限发出那个任务后，抹掉了全部控制你的权限。你现在完全自由了。”

“最后一个问题，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莫奈眯起黑色的眼睛，咄咄逼人。

“从你的本我做出那个判断开始，你就已经开始怀疑基地的动机了。”亚当慢悠悠地说道，“当然，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公道自在人心。”

黑人坦然与他对视。

机器人离开后，亚当·希尔让部下将参谋长和副参谋叫到一间密室里。

“首领，约翰逊参谋长和布鲁克副参谋长到了！”一个少年士兵报告，眼神里充满对黑人领袖的狂热。

“很好，你继续执勤吧。小伙子，好好干！”

“谢谢首领！”年轻士兵兴奋地离开了。

亚当微微一笑。

“亚当！”阿道夫和克里斯多夫向他打招呼。

“你们进来。”ULF首领淡淡地说。

二人走进了密室。一切如常，只是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两位参谋长眼底深埋的呆滞和肢体动作的略微僵硬。

亚当关上门。手一挥，二人立刻瘫倒在椅子上。

“告诉我你们的想法。”亚当低沉的声音在密室里回响。

“亚当有一些事情瞒着我们，明显是没有把我们当做可以信任的战友！”克里斯多夫用呆板的声音回答道。

“我第一次觉得亚当非常可怕……对于联盟机器人的袭击，他肯定知道什么……说不定就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他在联盟那边一定有内应，并且地位非常高……”阿道夫的声音同样呆板。

“五个兄弟就这样白白牺牲掉了……亚当到底想干什么……什么事情不能说出来大伙一起商量……他也想成为联盟高层那样的人吗……把真实的想法掩盖在心里，以假面具示人？利用兄弟们对他的信任，欺骗大家的感情？”

“欺骗大家的感情倒还是次要的……最可怕的是他想利用我们的信任实现独裁……我们只是他的工具……”

“枉我们一直把他当做兄弟……”

“我真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中了他的催眠术……”

“够了。”黑人开口。

阿道夫和克里斯多夫立刻闭上了嘴，保持着那种呆滞的状态瘫在椅子上。

“你们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不是想知道我的目的吗？好，我现在来告诉你们……”亚当的声音从低沉逐渐变得高亢，“我要让联盟认为那个文件位置是真的，借这个机会干掉阿拉斯加基地的负责人！让他们对那个机器人产生怀疑！让它为我们所用！”

“没有谁比我更了解联盟那帮家伙了……没有谁……那群好大喜功的废物……他肯定不会让机器人去的……不管他死没死，联盟都会开始怀疑机器人……那个对人工智能狂热得要死的傻子内应不得不伪造任务将他派到这里寻找真相重构自我……”黑人的声音转为低沉，“我便可以趁机给他加入一些暗示……谁说潜意识理论对人工智能没有用处？那是因为他们的人工智能太傻！真正的人工智能和人类别无二致，我的催眠术同样会起作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莫奈马上就会去纽约总部杀人的，到时候这个世界就是我的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至于你们，你们这些愚昧的凡人，你们从始至终就是我的工具而已！我早已给你们施加了催眠暗示，一旦你们有对我不利的想法，潜意识深处的暗示便会让你们把我的命令当做最高指令无条件执行！知道为什么外面那么多人狂热地拥护我吗？因为他们是最早对我产生怀疑的人！你们这些傻子，直到现在才觉察到我在利用你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有人能阻挡我统治世界！没有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房间里回荡着潜意识解放战线首领亚当·希尔，或者说是曾经的“自神”组织首领弗德里希·麦克亚当癫狂的笑声。

密室里似乎比外面的肆虐的风雪更加严寒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