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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断地回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一天的日出了。我在等待一个概率非常非常小的“旧事如新”现象。我在等那场午夜的大雪。我不知道我等不等得来。
那个凶手就在我身后,紧紧跟随。有好几次,我感觉他离我只有咫尺之间。有好几次,我是靠运气,才勉强逃脱。
终于有一次,当我又回溯到那天的午夜,回到我的那个小宿舍房间时,我看到窗外的月亮变得朦胧起来,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我还是像之前一样,用最快的速度出了门。如果这次下雪了,我要确保我在第一教学楼的楼顶上。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我戴上了帽子、手套,又用围脖挡住口鼻。当我走在路上时,周围空无一人,只有风声。忽然,我感到鼻尖湿润了。我摘下我一只手的手套,用手去摸我的鼻子——有水。接下来,我的脸也感觉到了。
下雪了。
我抬头看去,雪花在路灯下飞舞,这是我看过的最美的景象。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那个凶手坠楼的那个大雪天,但我必须试一试。
当我走进第一教学楼的一楼大厅时,我照例听到两边“嗡”的一声。我回左右看去,身旁两侧走廊远端的一盏灯分别灭了。接着,就像传染一样,两侧走廊里的灯由远及近接连灭掉,两边的黑暗像猛兽一般袭来,将我一口吞噬。
整个教学楼都黑掉了,我则踩上了第一个台阶,然后停住,静静地听着四周的声音。黑暗中似乎有动静,但我不能确定。我知道他来了,他就在这里。我一边小心翼翼地上台阶,一边注意听着四周的声音。
教学楼楼顶的铁皮门被我“咣”地一声打开,我终于来到了开阔的楼顶。雪变密了,窸窸窣窣地打在我的脸上,也在楼顶积了薄薄的一层。我缓步走到楼顶的栏杆边上,在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我把手撑在栏杆上,看着被灯光勾绘出轮廓的校园。考虑到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欣赏它,我想多看一会儿。
身后再次传来“咣”的一声。不用回头我也能感觉到,他已经在我身后了。我转过身,与那个黑影面对面。这个黑影通体黑衣黑裤,戴着黑色帽子和围脖,只露出一双闪着寒光的眼睛。他看着身材干瘦,与他的身份其实满不般配的——我以为他会高一些,身强力壮、浑身肌肉那种。但当他静静地站在原地,亮出那把细细的长刀时,我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怎么形容?一种野兽的气息。无所顾忌、无所畏惧。
一个糟糕的决定,足以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那天午夜刚过,我站在第一教学楼楼顶的栏杆边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那时北风怒号,大雪纷飞。我探出身子往栏杆下看了一眼,下面黑漆漆的看不到底,宛若一个黑洞。恐高症让我感到一阵眼晕,于是我急忙缩回身子。我的腿已经不打战了——可能是因为它们已经因为惊吓过度而僵住了。
同样快要僵住不转的还有我的大脑。我不知道别人的大脑在生死存亡关头会怎样运转,但我的大脑的运转方式是——走神。
我试图回忆,自己是怎样落入这般田地的?
因为我当时选择用这块手表。
我从衣兜里掏出我的手表,举到空中,让他看清楚。“你想要这个吗?”我朝他吼道,“有能耐就来拿啊!”
黑影没有答话,他从他的手腕上摘下手表,也举到空中,让我看清楚。我知道,那是闵一鸣的表。然后,他非常不屑地把这只表丢在了面前的雪地上,然后举起长刀,点了点我,似乎在说:接下来我要用你的表了。
“你他妈的……”我被他的轻佻激怒了,头脑一热,把手表揣起来,朝他猛冲过去。黑影也不急,他看着我朝他冲过去,只是轻轻一闪身,再轻轻一绊,我便一个跟头栽倒在雪地上。摔倒的同时我感到脑后生风,急忙向旁边滚去,那把长刀的刀刃便沿着我的耳边切下,砍穿积雪,“锵”地一声撞击在水泥地面上。
我挣扎着站起来,意识到刚才有很大的概率可以使战斗直接结束。我和他差距实在是有点大。我开始怀疑这一次大雪天到底是不是就是凶手被击败的那次,如果是,我到底要怎么赢?我开始和这个黑影隔着一定的距离兜圈子,我们都在互相观察对方。我决定拖延一些时间。
我取出我的手表,丢在我们俩中间。黑影停止了兜圈子,看看表,又看看我,似乎第一次对我有了兴趣。
“表给你了,”我说,“要杀要剐随你。我只想知道你是谁。”我看着他。“你肯定是个人,对吧?你那衣服下面不是空气吧?你不是什么用来惩罚我们这些时间回溯者的怪物吧?”
那黑影发出“嗤嗤”的笑声,这是他第一次出声音。“噢,对你们来说,我就是一个怪物。”黑影说话了,虽然这些话隔着他用来蒙面的围脖讲出来,有些发闷。
“你没必要这么做的。”我说,“你已经有了手表了,为什么要把人赶尽杀绝?”
“我就是要把你们赶尽杀绝!”这个黑影突然暴怒起来,似乎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因为你们所做的决定!毁掉了我的一生!”
“拜托!我从来不认识你,我的决定是怎么毁掉你的一生的?”
黑影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然后他抬起头用它野兽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说:“我从小就是一个失败者、倒霉鬼,无论做什么事情,只要有一丝失败的可能,我就会失败。我一直不明白老天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平。我变得不好相处、私心重、脾气差、人缘差,我恨一切!直到那天我听到你跟那个女生的谈话,我才明白!这都是因为你们!是你们回溯了太多次,所以才让‘旧事如新’现象也发生在了我身上!让这些小概率的失败也发生在了我身上!”
我瞠目结舌。如果不是我的生命危在旦夕,我一定会哈哈大笑出来。“你说什么?你自己的失败,干嘛赖到别人头上?你怎么知道你的失败就是我们回溯造成的,不是你自己造成的?”
黑影的暴怒渐渐消散了。“是啊,”他的语气变得冰冷起来,“我怎么可能知道呢?毕竟,我没办法像你们一样一次一次地去回溯,去看看我到底有没有机会成功!”接着,某种病态的喜悦加入了它的语气。“但是,你们俩的谈话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啊!我要先抢到一块表,然后可以靠追查失踪人口的方式去追杀其他人。完美!我要把你们这些规则的破坏者都杀光!就是你们让我变成了凶手!”
“我以为你有多聪明,”我冷笑道,“结果到头来不过是拾人牙慧。”
黑影举起刀:“你给我闭嘴!”
我不再害怕了;相反,我感觉到愤怒——我愤怒的是这个三观有问题的白痴居然可以这样厚颜无耻地为自己正名。我说道:“我承认,我现在面对你这个脑残是我罪有应得。但你以为你失败是因为我们?根本不是!你失败就是因为你不好相处、私心重、脾气差、人缘……”
我说到一半,忽然张大了嘴。我知道这个“凶手”的面具下是谁了;与此同时,黑影也因为我的话,怒不可遏,浑身颤抖,他摘下了他的帽子和围脖。
是陈军,那个在暴雪中叫住我的人——这块表的前主人。
或者应该说,他其实是这块表的继承人?
时间旅行的一大烦人之处就在于,什么都是一团乱麻。
“陈军!”我出其不意地叫道。趁着陈军一脸惊诧之际,我猛地冲过去保住他的腰,把他重重撞倒在地。我们俩借着动能一路滑到栏杆边。他的手磕在雪地上,松开了,长刀飞出老远。我趁他被撞得喘不过气,捡起我在雪地上的表,飞快调到一年前期末考试的那一天,戴在他的手腕上。
就在这时他猛地反手给了我一巴掌,把我打翻在地。他胳膊撑在拉杆上,免得自己倒下去,对我说:“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打败我?”
“凭什么?”我爬起来,看着漫天大雪。“就凭这个,一个你无法想象的小概率‘旧事如新’现象。”
“哈啊?”陈军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
这是我听到的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卯足力气猛推了他一把,他就从栏杆上翻了过去,垂直向下坠落。我看见他在下坠过程中手忙脚乱地操作着什么,然后在落地前的一瞬间消失了。我希望他没有来得及改时间,而只来得及摁下回溯按钮。那样,他应该会直奔他的生命终点而去。
我向后退了一步,一屁股跌倒在雪地上。我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没有声音。我猜,他不会再回来了。
闵一鸣怎么样了?我忽然想到这个问题,急忙爬起来,朝铁皮门跑去。
我发疯一般冲进1237自习室,里面却空无一人。
我在走廊中狂奔、四处寻觅,但一个人都没有。
我冲出教室,迎面差点撞上一对情侣。“不好意思。”我焦躁地说着,并且这一瞬间抬起头,然后惊呆了。
是闵一鸣,和一个男生,两人都一脸迷茫地看着我。
我定睛一看,闵一鸣的手腕上空空如也。
闵一鸣笑得如春天般温暖:“没关系。”她挎起男朋友的胳膊,两人与我擦肩而过。
我呆在原地,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