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

终结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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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篇显示了作者在历史文化方面的积累,文字也相当成熟,单纯从文本角度看是篇不错的作品。但本篇更象哲学幻想小说,而不是科学幻想小说,立意似乎也与科幻关系不大。在历史背景下写科幻是一种方向,但应该突出公输机,君舰,机关箭,无人车,探地车这些构思。另外,作品中虽然出现了很多历史名人,但他们出场后基本是在感受和思辨,很少有行动,没有形成什么矛盾冲突,使得这篇小说非常散文化。 · 这篇小说行文流畅,阅读颇感快意,只是吃下去容易消化不良,稍显晦涩。 · 设定新奇的一篇科幻小说,可以看出作者对历史细节的掌握十分到位,但可能是囿于篇幅,有些能够出彩的地方并没有展开,略有遗憾。总的来说,还是很期待看到这种将历史与科幻勾连的作品。 · 非常奇特的作品。作者语言很成熟,诗般流畅优雅。洋洋洒洒两万多字,前后牵扯出数位历史中的人物,这些人物在没有偏离历史的前提下,也被赋予了新的意义。独特的地方在于,作者试图在一篇科幻小说中论述一种唯心主义观点——世界因为人的意识而产生,这个写法虽然新颖,却也容易造成矛盾。在小说中已经出现了很多例如“尼龙绳”、“玻璃眼镜”这样的现代的东西,那么问题就来了,既然物质上(或说科技上)已经具备了现代性,制度上却没有前进或改变?历史的进步是循序渐进的,技术和制度相互依托,如果不能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怎么看都觉得生硬。

一、

张仲景已经走到了终点。

他知道,这不只是自己生命的终点,也是文明的终点,而自己的消失,正是这文明终结的发端。他站在湘江边,闭上眼开始细细回想,这一刻,他游离于过去现在和未来,他漂浮在时间之上俯瞰着世界的生命线。他看到了一切的起源,世界出现在第一个智人的脑海之中。“她”或者是“祂”,起初只是迷茫的看着这个世界。当祂饿了,一伸手便拿到了一把食物;当祂渴了,一个水潭便在脚边出现。终于有一天,当张仲景这样想时,他意识到这个表述有些问题,“天”这个概念的存在或许还没有在祂的脑海中成形,所以那时也并没有时间的概念。只是祂创造的这具身体的复杂结构竟然自己衍生出了饥渴的概念,所以祂才会饿才会渴,然后将这份感受传递给了祂所创造的这个世间的每一个智识。

 但张仲景还是不得不使用“天”这个词,他能看到却不能体会祂对于时间的感受,这番局限让他再次意识到智识之间也存在着种种的异同。终于有一天,祂感到了孤独,于是又出现了新的祂,新的祂又创造了别的祂。这番如同击鼓传花般的自我复制中的每一步都产生了细小的偏差。复制后的祂排成了一线阵列,最初的祂站在线列的起端。祂偏着头,看着线列末尾的女人。

“这接下来可就是成人级了。”张仲景嘟囔着,脸上泛出一阵坏笑。他睁开眼,看见了车水马龙和橘子洲大桥。荆州军的连队神情紧张地在街头巡视——曹操在官渡击败袁绍的消息,让整个南方境界的军阀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长沙属于南四郡,所以在设防上并不如襄樊地带一般五步一人十步一岗,但是仍有大批军队进城驻守。可是,张仲景心中带着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意,这些烂摊子就扔给韩玄了,我就要走了。当然,所有人都会跟上他一起前往终结的道路。但是在张仲景难言的私心里,他深知亦步亦趋的后来者在这条路上会走得格外痛苦。自己大可一跃而入湘江,从此不再有苦痛,但是后来者却不得不面对家破人亡和文明崩坏的折磨,最终吐出最后一口气,为大汉文明划上自己的终章。

“布孩草孩!”张仲景喊着口令,一步一步地走向桥头。他的脑中闪过很多事情,也想起了很多人。

第一个走到他眼前的幻象就是苏秦。这位燕国间谍从张仲景记忆的深处走来,他将手伸向天,又随意的环指着长沙城,发出充满着不屑的嘲弄声。忽然间,苏秦消失不见了,张仲景看到司马迁正坐在眼前的虚空之中。在他的面前,摆着一摞摞简牍,张仲景知道那是《史记》的稿子。竹简在他眼前腾飞而起,又整个摊开从他面前缓缓滑过,他不用看也知道上面的记载。所有的关于苏秦的故事都是杜撰的,甚至苏秦的年龄和所处的时代也被写的乱七八糟。在后世的史载中,聪敏的史学家一定会在整理史籍时发觉这一错误。在无法得到更多的资料时,苏秦这个人将会被认为只是民间传说的产物罢了,知道有一天,在被更正的史书中被彻底删除。

张仲景大笑起来,他得意极了。这正是战国的秘密,而他是数百年来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人。在苏秦的手中,一个巧妙的机器曾经被他用来抹除自己在历史中的存在。张仲景想起自己借云游天下治病救人时,偷偷发掘苏秦墓的过程。那是把他和整个汉文明推向灭亡的源头。

 

二、

张仲景彼时四十七,当他站在苏秦墓前时,不敢相信做出那番可怕事情的苏秦竟然只被安葬在这样浅浅的墓穴里。张仲景没费多少力气就挖开了这方小墓,露出了一具窄窄的破棺材。棺材是用报废的木板钉成的,早就腐朽得只剩一个架子了。张仲景左右转着看了两圈,整个墓穴里只有这个已经六面通透的所谓棺材,棺材里自然也是空空如也。

苏秦并没有躺在这里,那个张仲景所想象的机器自然也不存在。但是张仲景可以肯定的是。在战国纷扰之时,苏秦一定用了某种手段,抹杀了自己在整个历史中的存在。张仲景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他曾见过利苍墓中《战国纵横家书》的手抄本。他感到有些焦躁,齐地气候干燥,让他很不舒服,而他也不能在此久留——公孙瓒即将和袁绍开战。

世界的本原早在王莽篡汉时就已经尽露其态。但是“世界存于智识的幻想之中”这个发现,并没有在汉人间引起什么反应。无论世界是唯心的还是唯物的又或是被某种异域文明所操纵,都不及今年的粮收和田赋来的要紧。朝堂和军阀更是对此不管不顾,唯一被波及的只有生活不如意而自暴自弃者和身处一线的科学家们。东汉以来,世界的科技进步的发展开始变得极其缓慢甚至是停滞,除了大客机以外几乎没有什么能让人为之一振的新事物出现。但是这一点都不妨碍政治变迁和军阀割据。自从持左轮枪进宫行刺董卓未果后,曹操一路流离,竟然牵扯出了一支大军,身处中原观四方虎斗。而公孙瓒凭借自己的机械化部队,在辽东也是闻名的一霸。至于袁绍,手持河北无穷无尽的兵源。天下局势,至少在那一年,还是四方虎踞,让人看不出什么前路的走向。

张仲景似乎就是不管不顾和备受打击这两个人群中间的那种类型。他曾经为了这个唯心的世界而倍感兴奋,游历四方以后他便陷入了相似的痛苦之中。千万人的智识彼此辖制,彼此攻讦,看似心想事成的世界反而变得让人注定了毕生之间一无所成。在春秋战国的岁月里,诸国都是上下一心,抱持着强国强军的意念,所以文明和科技才能借机飞速发展。可是自从大汉以来,天下安定,人心散碎,开始变得诸事不顺,甚至发生了长沙国自沉君舰,淹没科技文书的事情。虽然也有着政治上的影响和考量,但是张仲景一直深信君舰的沉没也是天下人智识相互制衡打压所致。

所以当他察觉了苏秦的秘密以后,便义无反顾的立刻前往齐地寻找他想象中应当存在的机器。必须要尽快,也不得不尽快。当张仲景穿过荆州和中原时,每一座在战火中苟存的城市在他眼中都只是残垣断壁罢了。张仲景从医时,直到治疗有两种手段,一种是对症下药慢慢消除病灶;一种是以毒攻毒,将人体和病灶都投入折磨和毒素中,杀死病灶后再消除毒素。张仲景看着这个世界,他明白世界的痛苦并不是因为政治变迁也不是因为军阀割据。偏偏是由于这个世界的本原,每一个智识都在对世界发出自己的愿望,做出自己的要求。于是世界只能裹足不前,在崩坏的道路上一去不返。

但是,如果有一种方法消除所有的智识而世界不会因此而消失呢?

张仲景站在苏秦的空荡荡的墓穴前,他确信苏秦确实是实现了这种方法,但是此时此刻,他开始彷徨了。

他仿佛听到九州之地百姓的哭喊,更远一点,他听见了长沙哀王的绝望的呜咽。而在汉以前,当始皇帝战胜所有的智识一扫六合,将天下引入高速发展的境地,他又会怎么看待这个世界呢。张仲景明白,自己没有始皇帝的霸气和韬略,更不及他的强大的智识。自己不过是一个挂着太守名头的大夫罢了。根据《史记》和《战国纵横家书》中的只言片语,便独自跋涉数千里来到这里期望得到改变世界的秘密。

开什么玩笑?

 

三、

回忆到这时断了线,张仲景皱了皱眉。抹除的效果甚至已经波及到了自己的智识。他再次进入空灵,试图再次回想,但他也只得到一些零散的碎片。世界存在于智识们的幻想之中,那么只要在幻想中将自己抹去,就可以达成苏秦的效果了。但是如何抹去他人乃至整个世界,这个看起来似乎无法实现的目的在张仲景眼中反倒不那么复杂了。他看到了离开苏秦墓穴的自己,云游医的身份给了自己极大的助力,一种可以影响他人的方式,一种可以让他人的智识被削弱然后可以被操控的方式,张仲景心中就像顿悟了一般,医药难道不就是自己所需要的工具吗?

病人的智识会真切的希望医药能发挥作用,而大夫也是如此。在世间的医药之所以大多无效,恰是因为其他智识有意无意的干扰。但是总会出现病愈的例子,这便是施加影响的绝佳时候、

在顿悟这一点时,张仲景也顿悟了作为唯心智识的体验。在自己以往的处于唯物的理解中,苏秦消失是因为它制造了某种机器。但是事实上,作为构建了世界的智识,他只需要有足够强大的智识让自己消失在历史中就可以实现这个目的。他的信念足够坚定,以至于他的亲友都无法阻止。而在这一点实现后,他的亲友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亲友们的智识也再也不能扭转曾经存在过的他所做的决定了。

张仲景明白过来,自己的目标终将会实现,但是不可能在自己的短暂的生命里得以见证。他要著书立说,要行医天下,要传播那些自己所创造的寥寥的可以削弱他人智识的药草。在所有人的智识干扰下,他所能创造的药草数量是极其稀少的。但是他或许是唯一的怀着主动目的的智识,再者天下人互相杀了这么多年,剩下的人大多不过是些苟存之徒了。于是他终究还是完成了这最为艰难的一点。只要但凡有大夫按照自己的医书使用了自己创造的这几种药草,服药人的智识便会被削弱至失去对世界的掌握。

被削弱者于是便被解放了。但是在唯心世界被终结的这段时期里,智识们必将会被极大地挫伤,汉文明究竟能保留什么,能抵挡什么,张仲景实在难以获悉。他唯一能肯定的是,渡过终结的人必然是脱离了唯心操控的智识,即使有寥寥几个智识还保留着完整的唯心力量,它们可能也不能对这个世界在做出什么主观的改变了,数百年的离乱足以摧垮所有坚强的心智。世界在一次漫长的病痛后终于杀死了其中的毒素,残余的躯体于是从此获得了新生。

 

四、

张仲景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在他的太守府里完成的。他编造了一个给予世界的莫大的骗局,但是他还要留下另一个骗局,给阵痛后那个新生的世界。

来自强大的前所未有的汉文明的研究与知识。

这篇文章,也是他的遗书,他给新世界的真假混杂的教诲。他铺开竹简,提笔开始写下自己的标题:天理。

.....当始皇帝和项羽相继陨落,利苍却再次成了天理的化身......天理是文明的桎梏,是人类的枷锁。每当文明走到新的巅峰,天理总会适时地掐断所有人的命脉。六国以为始皇帝是天理的化身,于是天下人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灭了暴秦,杀光了秦王族。后来又以为倒行逆施将天下推回割据的项羽是天理的化身,于是诸侯伐楚,霸王死于江边......

张仲景怀抱着这箱竹简,在橘子洲大桥慢慢走向自己的终结。在跳下去的一刻他没有闭上眼,而是瞪大了眼睛企图看清自己死亡时的每一格画面。江水从鼻孔和嘴巴灌入他的气管,猛然张开的胸脯将江水引入了肺泡中。他感觉到胸口火辣辣地胀痛,但是在他还没来得及松开书箱捂住胸口时,他就已经失去了意识。书箱从他的怀里漂出,缓缓滑落,坠向水中半沉着的君舰。在恍惚间,张仲景看到了创造了这个被苦痛占据的世界的第一个智识,祂看着自己,目光柔和,就像在看着自己的孩子。在祂的身后,张仲景看到了苏秦,看到了始皇帝,看到了项羽,吴回,利苍,甚至是司马迁。他的智识在濒死之时跨越了时间的维度,杜甫,朱熹,王守仁依次走过。湘江水遮蔽了他的双眼,他终于再也看不到了,也再也不用看了。世间的苦痛,智识和挣扎,从此再也无关紧要。长沙拥抱着这一切,它们一同在江水中消逝了。

评委点评 评语汇总
匿名 2018-02-06 07:50

本篇显示了作者在历史文化方面的积累,文字也相当成熟,单纯从文本角度看是篇不错的作品。但本篇更象哲学幻想小说,而不是科学幻想小说,立意似乎也与科幻关系不大。在历史背景下写科幻是一种方向,但应该突出公输机,君舰,机关箭,无人车,探地车这些构思。另外,作品中虽然出现了很多历史名人,但他们出场后基本是在感受和思辨,很少有行动,没有形成什么矛盾冲突,使得这篇小说非常散文化。

匿名 2018-02-02 21:05

这篇小说行文流畅,阅读颇感快意,只是吃下去容易消化不良,稍显晦涩。

匿名 2018-02-01 15:28

设定新奇的一篇科幻小说,可以看出作者对历史细节的掌握十分到位,但可能是囿于篇幅,有些能够出彩的地方并没有展开,略有遗憾。总的来说,还是很期待看到这种将历史与科幻勾连的作品。

匿名 2018-01-26 19:18

非常奇特的作品。作者语言很成熟,诗般流畅优雅。洋洋洒洒两万多字,前后牵扯出数位历史中的人物,这些人物在没有偏离历史的前提下,也被赋予了新的意义。独特的地方在于,作者试图在一篇科幻小说中论述一种唯心主义观点——世界因为人的意识而产生,这个写法虽然新颖,却也容易造成矛盾。在小说中已经出现了很多例如“尼龙绳”、“玻璃眼镜”这样的现代的东西,那么问题就来了,既然物质上(或说科技上)已经具备了现代性,制度上却没有前进或改变?历史的进步是循序渐进的,技术和制度相互依托,如果不能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怎么看都觉得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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