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凌晨2:33，此刻的柳长街坐在青年公寓二十七楼的露台。在漆黑的夜幕下，表盘上指针依然无比精确地转动，轻微的咔嚓声，总算让人在这片黑夜里有了一点慰藉。声音并不是很大，但在失眠的人耳朵里格外清晰，这一次，他并不是害怕睡不着，反而是害怕睡着——这是因为一个做了一半的梦。

这座公寓位于城市周边的卫星城，在露台上远远地能看见New BeiJing的灯火通明。在如今这个城市里失眠的人可真不多，相比之下，恐怕想睡而睡不够的人更多一点。据说在旧时代里，失眠倒是在当时文艺青年们颇为流行，毕竟深夜总是让人假装感时伤怀一番的好时间。但是在新大陆上，谁有这样的时间用来睡觉还会拿来浪费呢，谁不期待着赶紧在这个“空气都是自由的”土地上，赶紧实现自己的“新陆梦”呢。奔碌而狂热往往是这里的常态。

点起一根烟，柳长街却被自己呛了一大口，那个没做完的梦随着尼古丁燃烧的烟雾冉冉升起……梦里的他自己站在一条长长的街上，两旁种着杨柳，开着各种各样的店铺，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人走过，看他们生活着，好像比做人更有趣。[1]

这原本听起来像是个美梦。是的，站在这条街的任一点，沿着这条街的任一端，你尽可以不停地走。一开始柳长街倒是兴致十足，这样的场景在新大陆着实不多见，不妨说是充满着在旧时代的旧时代才特有的情怀，哪怕吹糖人的一个技术失误掉了一大滴糖到青石路面上，他都能感受到一阵久违的甜味。

从吹糖人的这个小摊子开始，他在熙熙攘攘中穿行起来。从糖人开始，捏面人的，吹玻璃丝的，串大山楂天津糖葫芦的，斗鸡斗蛐蛐的，画脸谱的，吹埙卖艺的，茶馆里头侃天的，叫卖麻花的，炸臭豆腐的……直到柳长街觉得这种新奇而古老的生活看困了，它还没有终结——消失在地平线远处。

它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每天被人踩来踩去，就在于这条街的无限。它已经没有时代，竟然也没有长度，走上街宛如走进了while(1)，唯一的中断办法不过是关闭程序本身。假如人脑来当做一台计算机，那不妨说这场噩梦惊醒的时候，窝在被子里的柳长街浑身发烫，大脑也有种宛如内存溢出后的爆炸感。

崩溃，醒来。

此处更无明月夜，唯有初秋凌晨的露台带着几许寒凉。这种寒凉却带给柳长街一种26°法则代替不了的温暖感，他也不知道因为是荒谬的梦带来的失落感，还是因为一直以来隐隐作痛的异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