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提到的旧时代是一个极富争议性的词汇——它是低效率低科技的代名词，它也是整个新大陆文化向度的毋庸置疑的本源，它是人性甘于庸碌和享受的温床，它也是真正资本拥有者居住的地方，它是旧贵族和各国政府的最后的荣光，也是新大陆“精英们”念念不忘的故乡。说起新北京，也不要误会这里还是旧时代那个古老国度的京城，它只是刚登上大陆的殖民者们对北京原貌几乎一模一样的复刻。

城市的建立要追溯到数十年前，由于两颗行星撞击而碰巧产生宜居新星球的消息在母星几乎引起了爆炸性轰动——光是不可预料的财富，就足以吸引资本家们倾其所有地赌上一把了。混杂着资本家雇佣的冒险者和各国政府明里暗里允许的第一批探险者，像五月花号上的102名清教徒，远涉重洋（太空海洋），踏上星辰大海的探索之途，称之为“新大陆”。

新大陆时代就此开启。然后他们也像命名纽约那样，命名了这里大多数城市——New Beijing ,New Xian,New New York……新大陆没有加利福尼亚的金矿，却有更为值钱的东西吸引着无数的“淘金”者，好像书页不小心翻到了几个世纪前，一群群本来感叹着生不逢时的旧时代人，听到一个个回来的人炫耀堆积成山的财富和任何人足以发财的自由，要么攒钱坐上了一张三等舱的北海号船票，要么悄摸摸想尽一切办法混上船。按照人道主义精神，只要混上船的，总不能把谁就这么给丢到浩渺空间里去。城市以令人震惊的速度在这颗星球上拔地而起，瞬间就爬满了整座小星球——当然，模板仍旧来自旧大陆。

柳长街就是在这个时代生活的一个标准的“新陆人”。什么样算是一个标准的新陆人呢，大概就是享受着这种充满牛仔精神的新时代，就连犯罪都洋溢着热情。人们坐着无休无止的公共交通，穿梭于城市之间，只需遵守简简单单的几条星际联邦法，享受努力不懈便能获得的更好的生活，享受拼搏和一切皆有可能的时代。旧时代的家族、血缘、种族、国家也好全部归零，打破了旧时代百年演化中已经无可逆转的财富垄断和阶级分化，充分自由，这也许就是新大陆的魅力之处。技术在自由的土壤上得以前所未有的爆炸，你无法想象新大陆的建设速度，正如你无法想象几何倍数爆炸的速度。总而言之，赞美新大陆！赞美哥伦布！

已经是第二天，来不及去补昨天没睡好的觉，柳长街开始匆匆忙忙坐进飞行舱赶往机场。

城市上空的重叠交错的飞行轨道也算是新时代的特征之一，时间就是金钱，谁也不愿意浪费多一点时间于走路上，所以去哪里，本质上都是进入一个舱门，再从一个舱门出来。人们所称的公交，地铁，轮船，飞机的区别，也只有舱内提示屏上跳动的旅程时间长短的差别。

这次的出差是前往新柏林，略长的旅途，舱内显得有点无聊。正当他百无聊赖之际，一个戴着金丝边小眼镜的穿得却有点随意的年轻人解开了安全带，拿着桥牌过来搭讪。“嘿朋友，你玩过桥牌么？”年轻人手上桥牌上国王老k的画像在眼前一晃，一下唤醒了他关于俱乐部的记忆，从旧大陆来了七年，柳长街并没有玩过桥牌。事实上这玩意也是个稀缺货，也不知小眼镜怎么搞来的。

“我们这里差个人，来来来”小眼镜不时打量一下周围，仿佛会突然出现一个乘务员一样，热情地过来招揽他。“额，我玩过一点，不过……”不等他能把话说完，柳长街立马就被半推半就拉到了另一节舱里，和蹲在地上的几个人玩起了桥牌。广播里用几种语言反复播放着旧大陆最新的消息，末了不忘反复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

一场桥牌下来，柳长街尽管输掉几个比特币，却得以认识了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学生——小眼镜名叫袁鸿渐，眼下前往新柏林正是去办理克莱登大学的学位手续。在新陆很难有这么样一个性格的人存在，在特有的正能量社会中带着属于旧社会的“丧”文化属性，他和其他新陆人所不同的特点也在于这里，能很快的跟一个人结识然后相谈甚欢，在新世界精神之中隐藏着享乐主义的余光。

原本几个小时的旅途即将过去，突然，柳长街感觉到了一阵短暂的错愕，等他回过神来，地上摸牌堆竟然歪歪斜斜，如同比萨斜塔，几张牌滑落在地上。他的眼睛从牌堆转移到对面出牌人的身上，竟然根本没人注意到他好一会的走神，依旧打着手上的牌。

“你们刚刚出的什么牌？”柳长街问道，一张牌从半空啪地打在废牌堆里，和刚刚错愕前那一瞬间悬在半空的牌仿佛是连贯一体。坐在对面的啤酒肚男人回话道，“红桃K，这张我不刚打出来嘛”。

“嘿，鸿渐小老弟，怎么把牌堆碰倒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牌堆旁，想要把牌堆扶正。小眼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开瘦高个的手，笑道：“你这是要出老千么，你们澳门老手！”

柳长街并没管他们的嬉笑，他印象里的那牌堆袁鸿渐并没有动过，而是他回神之时就散落一地，飞行舱舱体一向平稳如地面，也丝毫没有扰动的可能。

但是还不等他顾上细想，广播骤然响起：“各位乘客您好，这里是新北京-新柏林航线Z11037，很抱歉告知您接下来的消息，由于系统轻微故障导致的错过飞行轨道时间，本次飞行暂时不可降落，航班到达时间暂需延长十个小时，我代表全体机组成员对您造成的不便表示歉意……”

航班上的人立马炸开了锅，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开始看表，大概是预估损失的时间和利益，几个英国佬嘴里咕哝着“Damn it”，一脸焦急但别无他法。黄皮肤的女人抱着车厢里唯一一个小男孩，摸着头让他不要害怕，毕竟由于特殊原因，新大陆的女性和孩子比例很低。四个人几乎同时停下了手中的牌。

在几近零事故的飞行舱，唯一的延误可能就是飞行轨道的错时。由于公共交通的发达，在有限空间里，飞行轨道错综复杂，经过协商只好采取联邦交通系统控制的时分复用来运行。（注：此名词来自旧时代在同一物理连接上分时段传输数据的一种方式）对于小概率错误导致的错时，也只有等待下一个周期的来临。但是长达十个小时的周期，对于惜时如金的新陆人，简直等同于事故。

广播中难得的非合成声音有着好听的空灵感，在飞行舱金属内壁碰撞回响：“飞船没有任何危险，请大家不必恐慌，耐心等待十个小时，您的航班已自动升级为卧铺……”

柳长街原本盘腿坐在地上，正准备起身，突然原本平稳如地面的舱体剧烈抖动了一下，一个踉跄又坐回地上。依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也没人抱怨这不寻常的抖动，三个人依然各自骂骂咧咧道附带吹牛皮抱怨自己的损失究竟有多大。

“见鬼，这还说没事故？！”回想起昨日没睡好的梦境，他心情更加不好，随手就将手中的余牌往地上一拍，低声骂道。心里还惦记着今天即将在柏林举行的会议，对他们说道：“竟然出了这种事，我实在没什么心情打牌了……各位接着玩吧，我先告辞了”。

他正准备离开，小眼镜蹲下来，飞快的收拾好自己那副宝贝似的牌，揣进兜里，“各位有缘再见！”跟他一溜烟回了原本的飞行舱。

按照飞行舱内的指示，飞行舱自动增设为卧铺模式了，车厢自动被分隔为一间一间。袁鸿渐和柳长街恰好被安排在同一间舱室里的对铺。生物钟意义上的深夜已经降临，飞行舱光线转暗，床铺边缘发出柔和的蓝色荧光。